贵妃裙下臣——by山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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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虽冷,夜色却十分晴朗。
太液池边的宫道上,挂满了各式彩灯,无数盏摇曳烛火将四下照得恍如白昼。
太后留在衾殿修养,不曾列席,皇帝与嫔妃们的座设在清晖阁的高台上,其余人则分别列座殿前。
丽质身为贵妃,自然仍如从前一样,坐在李景烨下首的座上,身边依次是徐贤妃与萧淑妃二人。
徐贤妃似乎又清瘦了几分,萧淑妃则因已经怀了八个月的身孕,变得更丰腴了些。
丽质悄然看了二人一眼,不知为何,总觉今日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正出神,一旁的李景烨便含笑望过来:“丽娘,坐近些。”
他稍有些苍白的面色间有掩不住的疲态,伸手将她拉到身旁坐下,先仔细打量一番,方道:“近来朕忙碌,疏忽你了。”
他忙了多时,几乎不曾停歇,已有大半月未进后宫,除了让人问候过她与萧淑妃外,其他人都不曾顾及。
丽质多日未见过他,本觉得日子惬意,此时又要面对,不由稍觉惋惜。
她微微一笑,眉眼弯如新月:“陛下为国事操劳,妾绝不会有怨言,只盼陛下多多保重。”
李景烨面上笑意加深几分,一面听着教坊司新呈的歌舞,一面牵着她的手起身,指着太液池边的彩灯,道:“今日上元,该赏彩灯,朕也去瞧瞧。”
萧淑妃见状,也忙挺着孕肚起身,柔声道:“妾也想去瞧瞧,请陛下允准。”
李景烨今日兴致不错,闻言看一眼她隆起的腹部,笑道:“去看看吧,难得有这样的盛景。”说着,又转向一旁未曾说好的徐贤妃,目中带着几分歉意,道,“贤妃也去吧,近来帮朕操持宫务,辛苦了。”
一行人遂往池边行去,其余的嫔妃、宗室也都跟了上来,一同在太液池边赏灯观景。
原本十分宽阔的池畔宫道一下显得窄小拥挤起来。
李景烨始终牵着丽质的手,带着她沿河畔缓缓前行,引得萧淑妃心中酸涩不已。
她似乎是想多同皇帝说说话,扶着腰加快脚步走近他的另一侧,小心翼翼道:“陛下,妾听闻民间有俗,上元日要在水中许愿放灯,以求事事如意。妾腹中的孩子就要出生,妾想亲手放一盏灯,替孩子祈福。”
李景烨望向她腹部的目光慢慢柔和,点头道:“好,朕命人替你取灯来。”说着,又望向众人,“今日诸位便学一回民间百姓,遵一遵放灯的习俗,替我大魏祈福。”
不一会儿,宫人们便提着数十盏彩灯过来,交给众人。
丽质本不想接。
她从来不信放一盏灯便能许愿祈福,那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只是众目睽睽下,她不能拂了李景烨的意,便即接过,往水边走近。
随众人一同将灯轻轻放至水中。
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顿时浮着数十盏彩灯,晃晃悠悠,星星点点,随着池中波澜缓慢地漂远。
她看了片刻,慢慢起身,正要转身回去,却听接连两声“扑通”,原本还在近前的萧淑妃与徐贤妃竟然同时落水!
溅起的巨大水花飞扑上岸,打在她的身上,刺骨的寒冷慢慢渗透过冬日厚重的衣物,传递至内里的肌肤,令她忍不住浑身颤了颤。
周遭静了一瞬,随即便是尖叫声与喝骂声交织在一处。
“快救人!”李景烨三两步走近,面上是毫不掩饰的焦急。
几个宫人匆匆奔进清辉阁中取来厚重的绒毯与氅衣,其余身强力壮的内侍不顾冬日的寒冷,飞快地将外衫脱下,只余单薄里衣后,便即跳入水中,将落水的二人围拢,七手八脚推拽着往岸边来。
才放入水中的灯已有数盏被水打得熄灭,沉了下去。
冬日严寒,常人下水多要手脚麻木颤抖,动弹不得,饶是那几个内侍身强力壮,一番挣动下来也有些体力不支,好容易将人送至近岸边的地方,已半点动弹不得。
幸好岸上围了不少人,将丢在岸边的长衫一头抛向水面,让水中的人拉住,一起合力拽了上来。
淑妃与贤妃二人俱是狼狈不已,二人厚重冬衣浸透了冰冷的水,紧贴在身上,令她们面色惨白,颤抖不已。
尤其萧淑妃,一面猛烈咳嗽,一面以右手捧着腹部,不住摇头:“我……我肚子好疼……陛下——”
“女官在哪里?”李景烨大惊失色,忙三两步上去,蹲下|身道,“淑妃,你且等一等,朕已命人去请女官了!”
“方才,方才有人推了妾——”萧淑妃先是点头,随后又摇头,似乎是一阵阵痛过去了,眉宇稍稍舒缓,“陛下,有人在身后推了妾……”
众人噤声,一时面面相觑,惊惶不已。
“可看见了是谁?”李景烨沉下脸问。
淑妃眼眶湿润,闻言痛苦地摇头,面颊上有水珠不住滑落,分不清是水渍还是泪珠。
一旁狼狈的徐贤妃浑身裹着氅衣,勉强克制住战栗,重重咳嗽两声,吐出一口水来,嘴唇微微翕动着,似乎想开口说话。
可未待她开口,人群中却忽然冲出个年轻的宫人,一下跪倒,高声道:“陛下,奴婢方才看见了——”她扭过头,伸手指向一旁,“是钟贵妃!”
丽质冷冷望着那宫人,心底不禁冷笑一声。
那宫人不是别人,却是本该在掖庭宫中做苦役的芊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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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足
一时间, 周遭众人的目光纷纷望向丽质,或揣测,或诧异, 或幸灾乐祸。
方才放灯时,池畔有不少嫔妃与宫人, 只是众人的目光大都落在池中与岸边的彩灯上, 又碍于三人在后宫中身份贵重, 不敢盯着窥伺。
此时芊杨忽然冲出指认,竟也没人能反驳。
丽质站在原处,一言不发, 只静静望着芊杨。
数月不见, 她已不复从前在紫宸殿为掌事宫人时的衣着光鲜,一身最寻常的杂使宫人的衣裙看来朴素无华,没了钗环的装点, 整个人也黯淡了起来。
大约在掖庭宫受了不少苦。
可惜,此人的性子半点没变, 一贯的手段拙劣, 心思不善,分明将她派去望仙观, 又打入掖庭宫的是李景烨,她却仍是将一切怨恨都转到自己这个也是被迫入宫的贵妃身上, 与那时在望仙观中不管不顾就要冲进屋中搜查时如出一辙。
落水之事,丽质不认为是芊杨提前设计。
以芊杨的城府, 恐怕只是见势而为, 借机以泄私愤,却没好好考虑后果。
只是这个时机,的确有些棘手。
方才她放灯后先起身往回去, 二人落水时,恰是她自二人身后经过之时。
今日在场的不但有后宫众人,更有不少宗室与大臣。李景烨好面子,眼下只怕已怒极,定会做些什么。
果然,他将萧淑妃交给身边的几个宫人和内侍照看,自己则慢慢起身,沉着脸扫视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丽质面上,问:“丽娘,她说的,可是真的?”
丽质面无表情,垂下眼眸冷漠道:“假的。”
这一回,她没再像先前受钟家的事连累时一般,直接下跪哀求。
李景烨凝视她片刻,又看一眼芊杨,冷声道:“朕也不信贵妃会如此。”
这几乎是明着偏袒丽质。周遭众人闻言,不由面面相觑,悄悄言语起来。
事关萧淑妃,萧龄甫自然不会罢休。他望一眼一旁被宫人围着紧裹氅衣毛毯,小心翼翼往步辇上抬去的女儿,沉着脸冲李景烨跪下,沉声道:“陛下偏爱贵妃,本是家事,臣不敢有怨言。只是今日,淑妃身怀龙嗣,却无端受累,臣不得不恳请陛下,查清此事。”
话音落下,王昭仪、韦婕妤等几人也跟着附和。
已经上了步辇的萧淑妃也痛苦地唤:“陛下,有人要害妾!”
李景烨的面色又难看了几分,指着芊杨喝道:“将她带下去好好审问,今日在池边的宫人,也都一一审清楚。”
几个内侍应声而动,将芊杨拽着下去了。
他烦躁地闭了闭眼,慢慢看向丽质。
丽质正立在五步开外处,面无表情地冷冷看着他。
对上她的视线时,他忽然感到扑面而来的讽刺与冷嘲。
他知道芊杨一定对她心怀怨怼,也知道她不能生育,根本不必嫉妒怀孕的淑妃。
他想替她当着众人的面辩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望仙观的事也好,不能生育的事也罢,都有损皇家声誉。
他默了默,慢慢移开视线:“丽娘,朕信你,自会替你查清此事,只是这之前,你便暂且留在承欢殿中吧。”
这是要将她禁足殿中。
丽质早就料到他会如此,闻言心底毫无波动,只轻轻道了声“妾明白”,便于众目睽睽下,转身离开。
恰此时,司药司的女官们已匆匆赶来,未待淑妃与贤妃被抬入室内,便先急着查看情况。
也不知是谁惊呼一声:“贤妃——见血了!”
丽质闻言,脚步微顿,不由转身看了一眼。
只见从方才起就脸色苍白的徐贤妃已在步辇上晕了过去,正被两个女官上下查看着。其中一个先诊了脉象,顿时大惊失色:“陛下,贤妃似乎流产之兆!”
又是一阵忙乱。
丽质微微蹙眉,停留片刻,不再多看,快步离开。
……
夜深人静时,丽质坐在榻上,如往常一样捏着鼻尖将碗中才冲开的药一股脑儿灌入口中。
苦涩的滋味一下充斥口鼻间,令她紧紧拧起双眉。
平日赶紧要给她递蜜饯的春月此刻正满面担忧地出神,不知想着什么。她瞥了一眼,自己伸手取了颗蜜饯含进口中,好半晌才将苦味压下。
案上的烛花发出轻微的“毕剥”声,火光也跟着跳动两下,丽质拿了剪子,气定神闲地将多余的灯芯剪去。
春月被晃得回了神,圆圆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忧虑:“小娘子不急吗?”
“急什么?”丽质含笑望着她,“恰好能留在宫中,陛下也不会过来,我乐得清闲。”
是不是她做的,李景烨心知肚明。他虽优柔寡断,在乎面子,从不愿以强势姿态面对底下的人,却也是个容不得半点欺骗的人。若谁暗做手脚,执意将一切都推到她身上,他定会起疑。
禁足殿中也好,恰不必日日应付他。
春月却一点也没放心,咬着牙苦思冥想,道:“会不会是淑妃自己?”
方才是萧淑妃主动说自己被人推入水中后,芊杨才出来指认。
丽质又捻了颗蜜饯送入口中,仔细想了片刻,摇头道:“淑妃一心都在陛下身上,好容易怀胎有八月,不必拿自己的身子和孩子冒险。”
八个月的身孕一旦出意外,就不是流产这样简单了,很可能一尸两命。
她记得曾听说过,她入宫前,李景烨并不热衷男女之事,对后宫嫔妃们也大多公平,宫中从没出过暗中争斗之事,萧淑妃与她的父兄不同,掌宫中之事时,一向以皇后的端方公正要求自己,鲜少苛责旁人。
就连梦境里,萧淑妃虽对贵妃能得皇帝专宠而心有不满,却也只偶尔在言语间稍稍表露。
三年时间里,她从未暗中害过人。
这样的人,怎会是她?
倒是徐贤妃,若不是今日落水,几乎无人知晓她已有身孕。
想起她近来的憔悴,和才上岸时欲言又止,却被芊杨抢先一步时的模样,丽质直觉有些怪异。
……
仙居殿中,徐贤妃被送回来时,已是昏迷不醒。
寝殿内外虽有不少宫人,往来,可不知为何,仍显出几分凄冷。
北面就是拾翠殿,此刻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不时有宫人进进出出。
方才在清晖阁外时,淑妃与贤妃的情况都不妙,被人抬着匆忙送回各自宫中。一个要临盆,一个是流产,李景烨犹豫片刻,终是转头跟去了拾翠殿。
而仙居殿中,只派了方才那两名女官过来。
殿中宫人都有几分心寒。
徐贤妃操持宫务十分辛劳,近来又因父亲徐慵的过世而整日郁郁,如今忽然流产,雪上加霜,如此境地,仍得不到陛下的怜惜与安慰,实在令人恻然。
床边,两名女官仔细诊脉后,待宫人替徐贤妃换上干燥的衣衫后,一个取出药箱中的银针,于火上烘烤过后,便开始施针,另一个则提笔写下一张药房,交给女史下去备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