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裙下臣——by山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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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久,屋里旖旎的气氛仍未消退。
丽质慵懒地侧卧在床上, 感到身后抱将她环抱在怀里的男人又慢慢起了变化。
她忍不住以手肘轻推他一把, 将身子挪开些。
裴济忙又追过来重新将她搂紧,在她要挣开前按住她的手轻声道:“我不动你,你先歇会儿。”
“先歇会儿”便是还没完的意思。
丽质蹙眉, 才要开口,却听他在耳后沉声道:“昨天夜里,徐贤妃去了。”
到嘴边的话停住了,丽质捏着锦被一角,好半晌才“嗯”了声。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感受到生与死。
“陛下如何说?”
裴济感受到她的僵硬,将她搂得更紧,安抚似的拍拍她的手:“今日有一位宗室入宫,请追赠徐贤妃为皇后,陛下允了,令以皇后之仪入葬。”
他心中亦觉戚戚,可从小到大,已经历过祖父的离去,又在沙场上见过不少刀光与鲜血,承受力也非常人可比。
丽质又沉默许久,脑中想起宫中那人平淡而冷漠的面目,捏着锦被的指尖慢慢收紧。
他就是这样的人,一次一次被印证。
分明心中巴不得徐贤妃从此完全消失,不再时时刻刻提醒着他那些令他难以启齿的事,可眼下她真的死了,他又作出这副冠冕堂皇的模样,教旁人以为他是个明君。
她不禁想起梦境里的画面。
那个丽质被他一道白绫刺死后,他是否也要作出万般无奈、痛心疾首的模样,若后来有幸存活,是否还会握着由无数将士们的鲜血铺就的安逸与权势,故作深情的怀念她?
她想象着这样的画面,指尖无声地嵌入掌心。
裴济细细观察她的反应,见状以宽厚的手掌包裹住她的手,凑到唇边轻吻,带着她一点点松开。
丽质面无表情地转头,对上他的视线。
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中映着两团摇曳跳动的明黄烛火,透亮而澄澈,将她慢慢拉回来。
他覆身过来,企图以别的事将方才那一刻阴郁冲淡。
丽质与他磨蹭在一起,方才毫无生气的冷漠模样已收起,一切似乎恢复如常。
她伸手推他:“够了,你昨日就睡得少,明日仍要上朝,还是早些睡吧。”
裴济惊讶地望着她,随即摇头:“我还年轻,不过少睡些,不打紧,平日若事多,也常常如此。”
丽质像个年长的姊姊一般,指尖轻戳他胸口,一本正经道:“别仗着年轻就肆意挥霍,这时候欠下的债,老了都要还的。”
裴济一贯严肃的面容显出复杂难言的神色,似乎想争辩什么,最终却没说出口。
他捏住胸口那截指间送到齿间轻咬,随后慢慢从她身上下来,将烛火熄灭后,规规矩矩抱她在怀里,轻声道:“睡吧。”
姑且当是体谅她累了吧。
……
紫宸殿中,李景烨面带疲色得靠在榻边,不住地按揉眉心,似乎正被烦躁的情绪纠缠不休。
何元士正将今日宫中的事一一说与他听,见状向门边一个小内侍使眼色,让其往香炉中再添些安神香。
“……都已收拾过了,傍晚时,仙居殿就已空了。”
李景烨点点头,另一只搁在扶手上的手下意识捏紧:“过两日便着工匠们将仙居殿重新修一修吧。”
他顿了顿:“那处偏北,地势不好,不宜再住人了,改作别的吧。”
何元士躬身应下,半句不敢多言。
静了好一会儿,他似乎慢慢平复了些,淡淡问:“其他呢?”
何元士屏息飞快地望他一眼,顿时明白他所问何事,忙收回视线,答道:“今日贵妃与钟家大娘一同去了永宁坊的一处宅子,逗留了半个时辰便回,其他与昨日无异。”
“哪儿来的宅子?”
“是小裴将军赠给魏校尉的新婚贺礼,听闻是到时要行婚仪的地方。”
李景烨“唔”了声,心不在焉地凝着窗外的夜色,许久,问:“丽娘——可说过要见朕?”
何元士背后慢慢渗出冷汗。
跟着出宫的宫人分明说,钟贵妃一切如常,心情没有半分不满,更不曾提过陛下半句。
他斟酌一番,垂首道:“贵妃……恐怕正忙着料理钟家大娘的婚事……”
李景烨的面色慢慢阴沉下来,空落落的心里满是失望,一刺一刺地痛。
那日在仙居殿外,她面无表情,毫不动摇的模样慢慢浮现在眼前。
已近一年了,她心里,果然一点也没有他。离开不过第二日,牵肠挂肚的始终只有他一人。
“是朕对她不好吗?”
“陛下,贵妃兴许只是一时糊涂倔强……”何元士一面劝,一面示意外间的内侍将熬好的安神药送来,“药熬好了,陛下,该喝药了。”
李景烨望着翠玉碗中散发着苦涩气味的漆黑汤药,慢慢送到唇边,抿了一口。
难捱的滋味顿时浸润整个口腔。
他心底涌起一阵躁意,重重搁下药碗:“都是庸医,不顶用!”
……
第二日,裴济仍是于鸡鸣前便早早醒来,小心翼翼收回搂在丽质腰上的手,轻手轻脚步下床来,将衣物穿戴整齐。
黑暗里,连月色都还未黯去。
他将发冠束好,衣襟拢好,又望一眼床上仍紧闭双眼,睡意正酣的女人,不由折返回来,借着朦胧的月光轻抚她的面颊。
她仿佛有所感应,脸颊主动蹭了蹭他的手心,软软地呢哝一声。
他一向板着的面孔悄悄染上笑意,轻轻吻了吻她额角,低声道:“我要先走了,你多睡一会儿。”
丽质含糊地“嗯”一声,勉力想睁开眼眸,却没成功,下意识不满地抿起红唇。
裴济忍不住轻笑一声,以拇指腹揉过她的唇瓣,将不满的弧度抚平,又替她将被角掖紧,这才重新直起身,悄悄离开。
屋外一片漆黑,仆从们也都还在沉睡中。
他轻车熟路地摸出府外,绕过三条小道,将拴着马儿的绳索解下,往坊门处去。
离敲更鼓的时候还有一刻,坊门处已零零散散站了三五个等着坊门打开的居民,见他过来,倒不觉奇怪。
不一会儿,人渐渐多起来,天边的那一丝光也越来越亮,武侯们也来到各坊之间。
五更三点,第一声更鼓准时敲响,一级级传递,须臾便令整个长安城都鼓声响彻。
坊门打开,裴济翻身上马,与零星的几人一同出坊门,调转方向往大明宫去。
再晚一刻,便有不少朝臣要从家中出门赶赴朝会,此时过去,恰好避开众人。直到经过最近大明宫的翊善坊,他才翻身下来,往坊中一处早起卖早膳的铺子里去,买了热腾腾的羊肉胡饼果腹。
远远的已能看到一两个身穿官袍的身影骑马过来,他收拾好仪容,牵着马回坊间阔道上,正要往宫中去,却听身后一声唤:“三郎。”
他动作一顿,转身一看,只见父亲裴琰骑马过来,正蹙眉望过来。
“果然是你。你这两日夜不归宿,都去哪儿了?你母亲方才还说起你,一连两日在外流连。”
若不是一向信任儿子为人,裴琰恐怕已要直接质问他是否在平康坊惹出什么荒唐事了。
裴济肃起脸,不动声色地冲父亲行礼,随即镇定自若地解释:“羽林卫中有几位将士任期将满,不久要调往别处,这两日在平康坊中设宴,儿子夜里都宿在静舍。”
同僚宴饮,确有其事。不过他都趁着宵禁前便抽身离开了。
裴琰闻言,面色稍霁,示意他上马。
他知道儿子一向有分寸,不曾怀疑话中的真假。
父子二人一面骑马小跑向前,一面说起事来。
“昨日我就想同你说,铸铁牛之事,不得马虎。陈尚书昨日已过去了——他虽有才干,也得陛下信任,可凡事都不能没了约束。你负责俭校事宜,得尽快盯紧些。”
兵部尚书陈应绍为人颇有几分才能,作风也十分果断,只是平日偶尔好色贪财,经受不住旁人的吹捧与夸赞。从前他与杜衡但凡要用此人,都会再派一人同行,好时时将陈应绍弹压住,不得松懈。
此番陛下却派陈尚书一人主持蒲津渡铸造铁牛之事,几乎是将整个大魏一半用来铸造兵器的铁矿都交给了他一人。
缺了打造兵器的铁矿,北方边防的形势也更令人担忧。
“还有张将军那里,一定不能松懈,要时刻探听着突厥人的动向,早做准备。”
裴济神色严肃,点头低声道:“儿子明白,蒲津渡那里,已嘱咐皇甫将军驻防时,留意各处往来押送的铁矿情况。至于河东,先前张将军带人回去时,已交代过。待魏彭婚后北上,儿子会再休书一封,令他交给张将军。”
“嗯,你明白就好。”裴琰点头,随即转过脸打量他,“三郎啊,你今年及冠,便算长大成人了,不该再让你母亲与祖母替你操心了。”
裴济不明就里,只恭敬称“是”。
裴琰轻勒缰绳,令胯下马儿速度放慢些,语重心长地交代儿子:“你从小就是个懂事有主意的孩子,为父与你母亲对你一向放心,你也从未让我们失望过。只是,有一事,今日得提醒你。”
“仕途与公务固然重要,可其他的也不能全然不理会。三郎啊,你到了年岁,该娶妻成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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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水
清晨的凉风吹过, 裴济握着缰绳的手悄悄收紧。
“父亲的话,儿子记在心里了。”他脑中飞速转动,闪过无数个念头, “只是近来朝中的事多,形势也不甚明朗, 儿子以为, 此事可暂放一放, 待平稳下来,再做打算。”
朝局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涛汹涌。底下的官员在这几年里已在不知不觉中换了大半, 从前跟随裴、杜等老臣的后辈们几乎都被调往地方或是其他无关紧要的职位, 而北边的突厥,也极有可能趁铸铁牛的时候卷土重来,再度来袭。
裴琰沉吟片刻, 将这些在脑中一一思量过,方道:“你的话也有些道理。只是我不催你, 你祖母却是要急的。过两个月, 见你仍没有动静,恐怕就要亲自入宫, 请太后亲自替你张罗了,你要掂量清楚。”
裴济垂下眼, 掩住其中闪过的阴郁与苦涩,沉声道:“儿子心中有数。”
其实他哪里是不愿成家?根本是心中中意的那个女子, 不可能做他的妻子罢了。
明知不可能, 却还是想尽力拖延。
若仓促成婚,对他未来的妻子又何其不公?
……
钟府,丽质醒得比昨日早些。
才辰时, 她便已与兰英一同去了正厅,对着长长的礼单一一核对婚仪前要送往新宅的嫁妆。
先前她本还愁隔三差五让春月送回来的财物难以处置,只好一点一点折价换成飞钱,如今恰好都给兰英作嫁妆。
她身为贵妃,给嫡亲的长姊充实嫁妆,多赠些财物,旁人自不会置喙。统统都列在清单上,到时候即便杨夫人想趁机揩油,也无从下手。
待兰英离开长安,也恰好将其中的一部分悄悄送去扬州。
春月现在已能认许多字了,见要读礼单,便自告奋勇捧着立在一边,一字一字仔细辨认着念出来,待见了生字,再来问丽质与兰英。
其余仆从则分别将已清点好的财物装箱收拾起来,等着到时抬进新府。
众人忙碌半晌,才将理清了其中的一半。
歇下来时,丽质拉着兰英饮茶说话。
“这两日怎都不见叔母和妙云?”
兰英道:“叔母这几日天天都带着妙云出入长兴坊,一去便是大半日。”
“去长兴坊做什么?”丽质想了想,不记得钟家有别的亲眷住在长兴坊,那里也不是东西市那样人口往来,络绎不绝的地方。
兰英笑:“叔母信道。近来听闻长兴坊来了一位袁天师,从前在龙鹤山闭关修道多年,如今出关,来了长安,正在长兴坊的道观里呢,每日过去上香的香客,连坊门都要挤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