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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裙下臣——by山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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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横竖一时半会儿有没有别的皇子皇女已无关紧要了,前线的情况一天比一天紧张,抱住手中的皇位才是最要紧的。
  春月反映了一会儿才想起这个“他”说的是陛下。她走近些,轻声道:“是呀,这几日,陛下除了参加朝会,留在延英殿理政,还每日都去大角观中亲自焚香,连长安殿病得一日比一日重的太后和拾翠殿的皇子都顾不上,更不必说别人了。”
  丽质摸了摸系在腰间的荷包,没再说话。
  她不必亲眼看到,也能猜到近来众人都过得惶恐不安。连裴济也越来越忙了,每日都得往羽林卫营中加紧操练。
  叛军到了潞州,一旦接近蒲州,这大明宫便再要待不得了。眼看离开的日子一天天接近,她的心也悬得一日比一日高。
  可除了紧张,先前预期的欣喜与兴奋却并没有出现。只要一想到战火已起,即便还没亲眼看到外头被无辜牵累的普通人,她也感到高兴不起来。
  没有外敌来袭,也没有横征暴敛的昏君令天下生灵涂炭,这一场大战仅仅是起于皇室兄弟两个之间的嫌隙。
  丽质颇有一种匪夷所思又可笑不已的感觉。
  战争双方的李景烨与李景辉兄弟两个,她私心里不希望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获胜。
  只是,这实在不是她能决定的了,眼下还是先确保自己的离开一切顺利才最重要。
  ……
  又过二十多日,进入十二月,冬雪下了好几场,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朝廷的形势也一日比一日恶化。
  十二月初五,清晨的朝会上,兵部急送来最新战报:叛军已攻下绛州沿线的几座城池,逼近蒲州境内。
  京畿道近在眼前。
  消息一出,延英殿中便如炸开了锅,上百朝臣再顾不得朝堂礼仪,坐在榻上左右观望着激烈议论起来,焦虑恐慌的气势几乎到达顶峰,令宽敞气派的延英殿也显得逼仄起来。
  李景烨如一尊木胎般坐在御座上,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的朝臣们,迟迟没有反应。
  也不知过了多久,陷入焦灼的朝臣们才慢慢回过神来,抬眼观皇帝神色,住口安静下来。
  大殿又从方才的嘈杂鼎沸一下变作鸦雀无声,连空气都凝滞了。
  李景烨四下扫视,冷声道:“诸位有何对策,尽可说来。”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将目光落在宰相萧龄甫身上。
  萧龄甫头一次感到如芒在背,顶着庞大的压力坐在榻上,冲李景烨行礼,道:“陛下,臣以为叛军入蒲州,一旦打破蒲津渡最后的防线,便几乎要直奔长安而来,为保陛下安危,护我大魏根基,臣请陛下,尽早做下准备。”
  李景烨瞥一眼他旁边其他暗暗点头赞同的朝臣,问:“萧相公以为朕该做何准备?”
  萧龄甫沉默片刻,缓缓道:“必要时,请陛下当放则放,撤离长安。”
  话音落下,殿内有是死一般的寂静。
  随后,一个朝臣试探着拱手:“陛下,萧相公所言在理,臣附议。”
  有了一人开头,其他人便也跟着陆陆续续表态,除了少数几个一向刚直不屈,甚至有些顽固不化的年长臣子外,其余人大多持赞同的态度。
  就连裴济,也头一次与萧龄甫意见统一。
  李景烨双手搁在扶手上,脊背僵直着,好半晌没说话。
  数月前,他治下的大魏还是一片河清海晏,如今,臣子们却开始谋划劝说他抛下皇宫,出逃长安了。
  “突厥的情况,如何了?”他没立刻回答,只先问了这句。
  众人明白他恐怕是还寄希望于裴琰已打退了阿史那多毕,领兵回援,不由纷纷噤声,只有新任的兵部尚书应:“裴相公如今已想法打破与突厥相持不下的局面,正奋力反扑,兴许早有一月的时间便能得胜归来。”
  此话乍一听,像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可一个月,长安城却撑不住。叛军已在蒲州,蒲津渡的驻军即便抵死阻挡,也只区区三万人,能撑下十日便是奇迹了。
  李景烨的希望落空了。
  他默默闭目,绷直的后背微不可查地微微弓起,搁在扶手上的双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好半晌,他才睁开眼,轻叹一声,颓然道:“叛军抵蒲津渡之日,便是撤离长安之时。”
  话音落下,便算是定了。朝臣们纷纷悲哀地垂下头,不再说话。
  ……
  皇帝准备撤走的消息很快便传遍宫中上下,许多宫人吓得抱在一处,才入宫的嫔妃们更是有不少当场泪流不止,恨不能现在便奔出宫去同家人相依。
  萧淑妃到底入宫多年,又一向沉稳,早从母亲处知道了情况,当即下令六局的女官与宫人收拾东西,随时准备离开。
  丽质终于不必再躲着旁人与春月悄悄地收拾。

  她将青栀等人都叫进承欢殿中,给每人分了足够他们后半辈子在民间过寻常生活的钱财。
  青栀吓了一跳,忙问:“娘子是要赶奴婢们走吗?”
  丽质摇头:“自然不会赶你们走。只是眼下的情况你们也都知道了,陛下很快就会离开长安,到那时宫中定混乱不堪,离开的路艰难,能带上多少人也未可知,我知道许多宫人与内侍都有心趁此机会出宫回乡,眼下我先将钱财给你们,到时你们若也想走,便不必再来问我了。”
  有两个小宫女听了,忍不住哭着冲她道谢。
  丽质笑了笑,一个个拍拍她们的手,柔声道:“世道乱了,谁不想好好活下去?都是一样的人,没谁生来便低一等,在宫中伺候人,也不过是个谋生的差事,你们在我身边时候也不短了,这些报酬给你们,都是应当的。”
  她又安慰了两句,便吩咐他们下去,趁着这些时候好好收一收行囊,只挑最要紧的,千万别贪多。
  宫人们揉着红眼睛离开,只有青栀一个留在殿里没走,捏着衣角到丽质面前,扑通一声跪下,道:“娘子,奴婢不会走的,到时候出宫了,奴婢也跟着娘子。”
  “傻孩子,你不想你的家人吗?”丽质望着这个不过十六岁的小姑娘,伸手要拉她起来。
  青栀生得相貌普通,极不起眼,虽才十六岁,性子却十分沉稳,在承欢殿里,除了春月,便数她最得丽质信任。
  只是,到底不比春月亲近,丽质的那些秘事,半点也没对她透露。
  青栀摇摇头,红着眼道:“奴婢家人都没了,孤零零一个人,也没别处去,只求娘子将奴婢留在身边。”
  丽质望着她许久,道:“罢了,到时候,你知道了我的事,若还想跟着我,我便将你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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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奏疏
 
  已是深夜。
  河东军大营中, 裴琰与七八个将领议完事,从桌案上压着的一叠图册的最底下取出个还未开封的信封。
  这是从长安快马加鞭送来的家信,清晨便已送到了。可他白日才亲自指挥了一场应对敌方突袭的对阵, 后来又忙着调整部署与战略,直到现在才有片刻闲暇拆了来看。
  信封里仍是装着两封信, 一封是妻子的, 一封是儿子的。
  他已许多日没能好好休养, 此刻浑身上下都有些疲软疼痛,可看到手里的信,仍是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
  犹豫一瞬, 他先拿起妻子写的, 展开一字一句阅览起来。
  妻子的信里一如既往写的都是家中亲人们的事,最后又说了她自己近来的情况,再嘱咐他两句, 语气从头至尾都透着轻快,教人丝毫感觉不到忧虑与紧张。
  可他脑海里却一下浮现起她夜里一人坐在灯下时, 一手提着笔管, 一手掖着泪眼给他写信的模样。
  三郎幼年时,有一回又生了场大病。那时他还在河东任职, 又逢边疆与突厥、吐蕃都有些摩擦,不能久留京城, 便只好让她留下来顾着儿子。
  分别两个多月的时间,他收到过的她写来的家书, 也是如此语气轻快, 即便提及儿子的病情,提及他的战况,也丝毫不见难过忧愁的情绪。
  他以为她生性开朗达观。后来战后回长安, 三郎却偷偷告诉他,母亲夜里给他写信时,分明时常偷偷抹眼泪……
  她总是这样,虽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却性子极好。
  裴琰对着油灯将妻子的信反复看了两遍,这才拿起儿子的那一封阅览。
  裴济在信里仍是将京中的消息说了一遍。待看到陛下已决定不日便要撤出长安时,裴琰的心慢慢沉了下来。
  他看一眼帐中的沙盘,又估量一番此处与突厥的情况,最后重新拿起妻子寄来的信轻轻抚摸,在心中做下最后的决定。
  ……
  五日后,叛军到底还是抵达了蒲津渡。
  据闻皇甫靖集结了蒲州的守军,殊死抵抗。
  圣旨已下了,第二日一早,圣驾就要离开大明宫,离开长安城。
  早几日,城里的百姓逃的逃,闭门的闭门,就连城中一些品级低,甚至是没品级的小官小吏,都忙不迭抛下手上的事务,趁着封城之前,拖家带口地逃走了。
  到这一日,不论是大明宫内外,还是长安城的数个城门处,都已被羽林卫严密把手起来,不许进出,各坊内外,金吾卫的武侯们也往来巡逻,清空道路,不许任何人随意出入,为第二日一早的撤离作准备。
  紫宸殿中,李景烨呆呆地坐在榻上,不顾冬日寒风,敞开着窗,抬头望着天边月色。
  何元士从殿外匆匆进来,分明外头严寒,他却还是出了一身热汗:“陛下,车驾都已查验妥当,行装也都备齐了,明日天一亮便能准时离开。”
  李景烨没什么反应,只收回视线,拿起手中才从北方送回的奏疏摩挲了一下,慢慢道:“去将子晦唤来。”
  何元士掖了掖额角的汗,又马不停蹄地离开,赶往九仙门外的羽林卫营中,将才与将士们交代完事情的裴济带至紫宸殿。
  “陛下。”裴济肃着脸行礼。
  “子晦,”李景烨将那奏疏在手里又翻了翻,才递出,道,“你来看看这个吧。”
  不知为何,裴济盯着那封奏疏,隐约可见的熟悉的字体令心里莫名有些不好的预感。
  他起身上前两步,接过奏疏,低头仔细翻看起来。
  这是他父亲从战场上送回来的,前面内容都是汇报最新的战况,十分寻常,可后半段,却着实令他的心快速下沉。
  因闻叛军抵蒲州,裴琰竟决定将手中十万河东军抽调出六万人马,由张简率领,南下驰援,而边疆的战场上,则由他亲自领着仅剩的四万人,破釜沉舟,与阿史那多毕殊死一搏。
  即便北方战场上河东军已占尽上风,离彻底打退突厥人已不远,也经不住一下撤去大半人马!
  父亲这样,根本就是要自断后路,拿自己的牺牲,换取陛下的机会!
  他一时浑身发紧,说不清自己心中到底是何感受,只捏紧手中薄薄的纸,瞪眼望着上头的字迹。
  李景烨望着他的模样,混沌的眸中闪过复杂的情绪:“裴相公——对得起大魏。”
  裴济没说话,只垂着头,将奏疏捧着送回案上。
  李景烨张了张嘴,似想再说些什么,可望着他始终垂首的模样,终是只道了声“去吧”。
  裴济弯腰躬身,哽着喉咙艰涩地道别,转身踏出殿外,走进夜色里。
  地上还有未化完的积雪,空气里的寒冷如刀割般随着北风刮过皮肤,他却毫无所觉,只捏着拳在黑暗中独行。
  今天白日,他还收到了父亲寄回来的信,信中一切如常,根本未提及此事,他也丝毫没怀疑,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过来,父亲这样做,是怕母亲伤心,希望他暂时不要告诉母亲。
  他抬头望着夜空,忍不住伸手盖了盖额头,好似这个动作能令他心中翻涌的酸涩稍稍沉静下来。
  不知不觉中,他竟走到了承欢殿外。
  如今宫中人人自危,因明日要走,众人都早已收拾好东西,不敢再四处走动,只留在屋中早早入睡,生怕错过了一早的撤离,他这一路走来,竟是一个人也没遇上,就连后宫的宫人也没有。
  承欢殿恐怕也是如此。四下的门都紧闭着,两边都屋子也都黑了,唯有寝殿里还亮着一盏微弱的灯。
  他停驻片刻,慢慢走上前去,在门上极轻地叩了三声。
  屋里起初没声音,他犹豫着正要转身离开,屋门却一下从里面打开了。
  丽质站在门里,披着件氅衣遮住底下只穿了单衣的身子。
  “三郎,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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