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裙下臣——by山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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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顾及身边还有不少人在,担心令他们太过惊异,才忍住了。
李景烨气得用力拍打郁结的胸口,苍白的脸也涨得通红,连抠着门框的那只手都已要支撑不住整个人的重量了。
“子晦,你呢?朕这么信任你,你是什么时候……怎么能背叛朕!”
他喘着气低吼出声,整个人摇摇欲坠。
何元士好容易从惊恐中回过神来,慌忙爬起身来搀扶着他到一旁坐下。
压抑了这么久,裴济终于正面迎上了表兄的质问与愤怒。
他薄唇紧抿,漆黑的眼里闪过一丝痛心与失望:“陛下,臣——也没想到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踏入屋中,走到丽质身边,将她遮挡在身后,直面表兄的目光,径直在地上跪下,一丝不苟地叩了三个头。
“臣的确对不住陛下,没守住分寸,冒犯了钟娘子。臣也曾因这份愧疚而日夜煎熬,反复自责,甚至想过,若有一日被陛下知晓,便是要臣的命,臣也认了。”
他说着,又缓缓起身,站在李景烨面前,目光沉痛不已:“可臣也不明白,陛下费尽心思将钟娘子带回宫中,却又为何不好好待她?陛下教旁人都以为钟娘子受尽宠爱,高高在上,可私下却又喂她喝下损伤身体的绝育药,看着她畏寒、疼痛,却无动于衷。宫里宫外,处处都是风言风语,将她贬得一无是处,仿佛是心肠歹毒的祸水一般,陛下明知事实并非如此,却对那些流言听之任之,有几回,甚至就是因为陛下的有意纵容与引导,才让那些议论越传越甚。”
“臣不明白,这便是陛下对她的情意吗?”
这本是李景烨一直心知肚明却佯作不知的事,从没被人这样当面揭穿过,此刻听罢,他下意识觉得不敢面对,可被双重背叛的愤怒犹正剧烈,脱口便问:“所以,这便是你背叛朕的缘由吗?为了区区一个女人?”
裴济摇头,目中失望更甚。
“陛下若真只当钟娘子是‘区区一个女人’,又何必还要将如今战乱的祸源都推到她身上?况且,不单是她。起初,臣想的不过是想个法子帮她离开大明宫,从此隐居在民间罢了。于朝政大事,臣没有半分二心。”
说到此处,他一向沉静而克制的眼神终于露出一瞬难掩的哀痛:“陛下可知,方才臣赶回来的路上,听到了什么消息?”
“臣的父亲受了伤,恐怕命不久矣。”
他双手攥紧,鼻翼翕动,努力克制着喷涌而出的伤感:“如他一般的臣子,到死都在为陛下,为大魏效忠,可陛下待他们如何?在军政大事上,有多少无谓的争端与牺牲,仅仅只是因为陛下不间断的猜疑与犹豫?造成今日这样的祸事,分明是这些年来陛下亲手埋下的祸根,如今却被推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女子,臣——实在看不下去。”
方才石泉赶来时,他便知道果然出事了,可还未待往回赶,从北方回来报信的人也已疾驰而来。
父亲积劳成疾,又恰在半月前受了一次轻伤,新伤旧伤一起,已几乎将其压垮,到这几日,已是支撑不住了。
“一直以来,臣不但将陛下当作是天子,更当作是心中一向敬爱的表兄。关于钟娘子也好,军政之事也罢,臣都已劝过无数次,却没一次奏效。父亲若非因在战乱中还有些用处,恐怕早已被陛下厌弃了吧?就连亲生母亲,陛下也狠下心来抛在宫中,不闻不问……今日陛下特意将臣支开,是何意?”
李景烨被他铿锵有力的话语一下下刺到内心深处的软肋,气得恼羞成怒,却无力辩驳。
裴济道:“臣明白,陛下此举,是要牺牲钟娘子一人的意思,只因臣还有用,还能领着援军替陛下扫除叛军。可陛下要如何牵制住臣?自然只剩下臣的家人。”
他后退两步,面目渐渐平静下来,摇头道:“我无法再退让。”
李景烨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涨红的脸变得愈发狰狞:“你、你们——大胆!朕要将你们统统拿下!”
话音落下,屋外再度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与武器与铠甲碰撞的铮铮声,伴随而来的是萧龄甫的高呼:“陛下,臣来迟了!快,将歹人统统拿下——”
屋里几人同时转头望去,只见萧家父子正领着上百金吾卫快速奔来,一副要来救场的样子。
“萧卿!”李景烨坐在榻上艰难地喊了声。
“将军!”几个跟来的侍卫更大力地制着几个开始用力挣扎的内侍。
丽质心中一惊,猛然意识到驿站内外,都是李景烨的人,然而一瞥见裴济沉着冷静的模样,提着的心又放下了不少。
裴济伸手抚着腰间的长刀,当着众人的面猛地抽出。
银光闪过,寒意森森。
“裴济!你莫忘了,这里都是陛下的人,你孤立无援!”
李景烨亦在身后道:“子晦,你虽是羽林卫大将军,可你也别忘了,羽林卫是朕的亲兵,你大可试试,他们会听命于谁。”
两边的话音落下,几个跟着来的侍卫也忍不住面面相觑,然而多年来对裴济的崇敬与信任让他们没有半点动摇与退缩的意思。
因为李景烨还在屋中,萧龄甫带来的人只行到门外便不敢再靠近,上百人手持刀剑,虎视眈眈地将屋子包围起来。
裴济沉静的目光在这些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冲几个侍卫扬首致意,半点不见惧意。
几个亲卫立即松手,迅速堵住屋门,持刀面向上百金吾卫。
裴济转过身,向李景烨走近一步:“我自然明白羽林卫是天子亲卫,即便我是大将军,如今最多也不过能号令其中十之有一的人罢了。”
“那你——?”李景烨望着他手中寒光闪闪的刀,感到一丝恐慌。
“我既想到了,便不会毫无防备地来。援军本就快到了,我赶回之前,已又命人去接应,恐怕再有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要到了。陛下,援军是从河东来的,河东军历来归我裴家掌控,他们可不是羽林卫,是否效忠天子,不过一瞬的犹豫罢了。况且——先前父亲受了那样的冷待,若再见我出了事,他们恐怕没那么容易咽下这口气。”
话音落下,屋里屋外的人都紧张起来。
的确,河东军要来了,即便只有两万人,也不容小觑。
驿站附近的羽林卫虽多半会听命于天子,可谁也说不准其中有多少人见势会倒戈,而剩下的金吾卫,平日不过管着长安的街坊,哪里能应对身经百战的河东军?
若果真鱼死网破,恐怕谁也活不了。
裴济停下脚步,未再靠近,以长刀割下衣袍一角。
“昔日有管宁割席,今日臣亦割袍,与陛下断义。今日臣离去,仍会守住当初向父亲许下的承诺,替陛下扫除叛军,可过去的兄弟之情、君臣之谊,都将不复存在。能不能守住手中剩下的江山,便看陛下自己了。”
他将长刀收回鞘中,带着丽质转身要走。
“陛下?”萧龄甫怒目圆睁,又迟疑着不知该不该拦人。
李景烨沉默片刻,终是咬着牙道:“放他走。”
屋外的金吾卫面面相觑,慢慢退散开来。
裴济跨出屋门,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过身去,指着一旁的萧家父子,道:“盼陛下将来能分清善恶,好好取舍,有些人看似恭敬,却并不如表面上那样好掌控。”
说罢,他不再停留,当着百余人的面,带着丽质与几个侍卫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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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
院外, 石泉已让几个人将早先替丽质备下的马车赶了过来,春月也已将箱子带了上去。
牵马等着的十余名侍卫个个肃着脸绷着身立在一旁,见人出来, 这才松了口气,正要上前来, 可目光一瞥见裴济身后的丽质, 纷纷惊异不已, 面面相觑着不知如何是好。
裴济走在前面,见状停下脚步,转身对丽质轻声道:“对不起, 骤然教你面对旁人揣测的眼光。”
“没关系, 是我该多谢你救了我。”丽质微笑着看向站在离自己两步远的裴济。
先前在李景烨的屋中时,她忽然面对已到手边的自由,一时情绪激动, 有些事并未深思,眼下出来平静了片刻, 便慢慢察觉到了。
他从方才出屋, 便同她保持了不远不近的距离,既不如二人真正的关系一般亲昵, 又没有欲盖弥彰的刻意避嫌,俨然是要替她挡去些即将到来的流言蜚语。
“你放心, 别处我未必管得了,可我的军中, 绝不会有人对你有非议。我会解决此事。”裴济面色沉着, 语气笃定。
丽质从没觉得那一刻比现在更信赖他。
“我信你,三郎,多谢。”
两人轻声说话的时候, 石泉已将大长公主引来。
大长公主方才在路上听石泉匆匆解释了两句,只大致知道了儿子与她那皇帝侄儿之间已忽然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却还未弄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
此刻带着匆匆收拾出来的几件行礼到马车边,猛然见丽质也在,而正与她说话的儿子,虽然脸色无异,可她这个做母亲的却看得真切——他眉宇间的郑重与认真,可是与平日习惯成自然的严肃截然不同的!
“三郎,这、这不是——钟贵妃?”大长公主一时连平日的端庄仪态也忘了大半,只顾目瞪口呆地望着儿子。
面对裴济的母亲,丽质便是内心再坚不可摧,也不免有几分愧意。她略欠身冲大长公主稍致意,便垂下眼不多言语。
“母亲,”裴济见母亲已来了,便片刻也不再逗留,上前两步低声道,“事出紧急,咱们先离开,晚些时候我再同母亲解释。”
祖母因年岁大了,早些时候便由家中几个叔伯一同护送着去了偏远些的庄子,倒不必担忧,至于其他裴氏族人,则大都在各军中任职,暂不必担心,此处唯有母亲是他必须得保护的。
大长公主又看一眼丽质,张了张口,到底还是信任儿子,将到嘴边的问题又咽下去,在身边婢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春月也过来引丽质登上马车。
丽质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忙问:“青栀呢?”
春月指了指马车:“小娘子放心,奴婢方才已托石参军去将她找回来了。”说着,她眼眶有些红,“就是受了些苦,十指指节肿得像笼屉里的蒸饼似的。”
丽质先前听李景烨说青栀被带去问讯了,便知不好,如今听到已被找回来了,这才稍稍放心,忙进马车去看。
数十人的队伍立刻疾驰,离开扶风驿站。
马车上,青栀歪歪斜斜靠坐在一边,春月捧着一只药罐子,丽质则满眼心疼地亲手替青栀上药。
幸好萧冲清晨将人拿去,因什么也没问出,又恐时间长了惹人注目,后来便没再多费功夫,直接去同李景烨说了,这才免去青栀许多苦。
只是到底受了不少惊吓,此刻整个人都恹恹的,白着脸红着眼,沉闷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