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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落春夜——by严雪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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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眼睛在黑暗的房间里明亮得如一颗恒星。
  
  “阿姐,我也爱你。”他没有任何一丝迟疑,“这一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乌蔓在听到的当下这个瞬间,毫无疑问是感动的。
  
  但是理智却告诉她,不要太过当真。
  
  三十岁说的我爱你,和二十岁说的我爱你,是完全两种不同的分量。
  
  少年人总是喜欢在第一时间将自己充沛的感情外泄,想要天长,想要地久,想要这一刻成为永恒。
  
  可是世界上哪里存在什么永恒呢?
  
  曾经有一次,有家媒体采访她,其中一个问题如此问道:这世界上你最讨厌的一个词语是什么?
  
  她回答的是:永恒。
  
  “一生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短。”乌蔓伸手摸着他的侧脸,“拥有眼下就够了,不用给我什么承诺。”
  
  “你不相信吗?”

  
  他有些孩子气地发问。
  
  乌蔓没有回答,只是笑着仰起头,亲了亲他藏着不甘心的眼睛。
  
  “阿姐,对我而言,我觉得人的一生真的很短。”他反手将她抱住,拢进自己的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呢喃,“我妈在我八岁那年去世了,她走之前还那么年轻有活力,如果拿起鸡毛掸子收拾我可以追着我绕屋里跑十圈那种。”
  
  “她走之后我和我爸相依为命,我就是那时候学会的煮饭。因为我爸被我妈惯得太好了,什么都不会。所以她一走,他连怎么活都不会了。”
  
  “我十二岁那年放学回来,他倒在桌子边,面前一瓶空啤酒罐,还有一瓶空了的百草枯。他为了我硬生生又坚持了四年,很了不起。”
  
  “然后我就被接去和我爷奶一起生活。奶奶在我十五岁那年脑溢血走的,她走后不到半年,爷爷也跟着走了。从此,我就是一个人。一直到现在。”
  
  凌晨四点天空还一片漆黑的昏暗房间,日出还没有来,他抱着她的双臂不由自主地缩紧:“你看,人的一生是不是很短?甚至一把瘾都过不了就得死。”
  
  那些尘封的艰难往事被他三言两语轻描淡写地讲出来,乌蔓摸了摸眼角,发现自己无意识地流出了眼泪。
  
  太苦了,饶是她的童年那么艰难,她也无法想象他的苦难。
  
  从来没得到过,总比得到过又失去来得好。
  
  更何况是一次又一次的失去,如同一场旷日持久的地震,伴随着经年的余震,冷不丁地将他的挚爱从他的人生里抽走。
  
  就像一个人被打开了心脏,又挖去肉。
  
  “在青泠,他们都传我是扫把星。”追野满不在乎地说,“那就扫把星好了,反正我的人生也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他的语气一顿,突然低下去,露出了潜藏在满不在乎底下的脆弱,“……但阿姐,其实我心里很怕。尤其在抱着你的这个时候。”
  
  乌蔓知道他想说什么,她快一步地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你不用害怕。”她吸着鼻子,在他的颈窝轻蹭,故作轻松道,“我可是不被待见来到这个人间的,命硬得要死,正好和你天生一对。”
  
  追野许久没说话。
  
  良久,他的声音很轻,又很坚定地说:“如果哪天你真的离开了,那我会跟着你离开。”
  
  乌蔓的灵魂被剧烈地敲打了一下。
  
  她有些来气道:“我比你年长那么多,比你早离开是很正常的。你别那么任性!”
  
  他带着浓浓的鼻音,笑了一下。
  
  “我不管,我已经被他们丢下了,不要再被你丢下了。”他吻了吻她的头顶,“我爱你,所以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好好活着,和我一起。”
  
  *
  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快接近中午。这一回居然没有依靠药物,在他的怀抱里接近清晨时分又睡了过去。
  
  旁边的床铺已经空了许久,他已经开工上戏,微信里又给她留下了长长的一串消息,早餐吃了什么,上妆又睡了几分钟,对手演员又NG了几条。
  
  她一点点认真看完,好像自己就在片场跟着他经历一样。
  
  乌蔓简单地梳洗了一下,把散开的行李收拾起来,准备一会儿就去机场飞LA。
  
  探班呆久了会打扰他工作,也容易暴露他们的关系。片场是绝对不能去的,呆在酒店房间更是无聊,因此她不打算久留。
  
  她在机场的路上给追野发了自己离开的消息,一直到飞机起飞等没有等来他的回复,应该在拍一场并不轻松的戏。
  
  乌蔓关掉手机,拿出他之前就叮嘱过的腰枕和眼罩,头一歪,逼迫自己熬过漫长的机上时光。
  
  等再次回复追野的消息已经是十几个小时后了,他果不其然地念叨自己就这么狠心抛下他也不多呆两天。
  
  “我呆着也只能在酒店不能做什么。”
  
  “[难过.jpg]真想把你变成拇指姑娘,揣进兜里带去片场。”
  
  两人又没营养地聊了半天,她到了酒店倒了会儿时差,醒来时追野那边便休息了,两个人强制被时差分开。
  
  她按照往常的习惯,买了蔷薇前往疗养院。
  
  路上她忍不住滑稽地想,如果自己这次告诉她有关于唐嘉荣的事情,她会不会多少有点反应呢?
  
  然而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她妈听到“唐嘉荣”三个字时的反应,还不如听到“汉堡肉”三个字来得有激情。
  
  乌蔓不知道该用可怜去形容,抑或是庆幸。
  
  她推着她在草丛上散了会儿步,继续碎碎念道:“上次和你提过的男孩子,我和他在一起了。”
  “我和他一起主演的电影入围戛纳了,你说……我有可能拿奖吗?”
  “如果你不是现在这样就好了,真想带你走一趟戛纳的红毯。”
  
  推了一圈到了饭点,乌蔓将她妈推回房,对专门照顾她妈的华裔护工请求道:“她今晚似乎想吃汉堡,可以给她准备一份汉堡吗?”
  
  “没问题!”
  
  护工洋溢着热情的笑容,着手去准备。乌蔓以前都是基本嘱咐一句就走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来心境变得稍稍有些不同。似乎和追野在一起之后,她变得更加有耐性。
  
  于是她便打算等护工回来,陪她妈吃个晚饭再走。中途上了趟厕所的工夫,护工就已经准备汉堡回来了,速度出乎意料得快。
  
  然而她却一脸疑惑地问乌蔓:“她真的想吃汉堡吗?”
  
  乌蔓也是一愣。
  
  因为她妈接过汉堡后,只是将它放在了花盆的后面,一个非常古怪的位置。
  
  但是这个位置,乌蔓并不陌生。
  
  她迷恋肯德基那阵子,被她妈没收了几次汉堡后就打起了游击战,到处找地儿藏,最后选择了花盆,屡试不爽。
  
  ……她还以为,她妈一直没有发现。
  
  护工见乌蔓一直不说话,出神地想着什么,便只好转头又轻声细语地询问吴语兰。
  
  头发半白的她慢吞吞地伸出手指,在虚空中比划了一下,护工便跟着猜她的意思。
  
  “你说你不吃……有人会来吃?”
  
  谁啊?护工非常茫然,求助地扭头望向门口的乌蔓,却见她神情呆滞,然后一点一点地,红了眼眶。
  
  她的眼泪像积攒了几十年,越落越凶猛。一边脚步踉跄地跑到外面的走廊,像个孩子似的嚎啕哭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午餐就吃个汉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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亻衣骅独家第 60 章
 
  在吴语兰用手指比划的一刻, 乌蔓觉得自己这些年对她的怨气似乎就这么消散了。
  
  活到她曾经的这个年纪,活到她曾经的这个位置,乌蔓忍不住想, 如果自己当初怀的那个孩子生了下来, 并因此退出娱乐圈,会是什么心情?
  
  她想过, 大概自己也不会对那个孩子抱有什么母爱吧。
  
  一定充满了憎恨、遗憾,还有不甘。
  
  每到这个时候,她就会试图劝服自己, 理解母亲一下吧。吴语兰也是个人,母性是人性的一部分, 但不是人性的全部。所以她不爱自己,她得学会理解。
  
  但理解是一回事, 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她始终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
  
  她想,她到底凭什么要受这份委屈呢?真是莫名其妙的原罪。
  
  因此,她将吴语兰接到了LA,在物质上不亏待她,又不会让自己和她接触得过于紧密。你养育我长大, 我回哺你晚年,她们这辈子母女的情分也就这样了。
  
  这些年她从未曾好好地呆在她身边,哪怕一个小时, 不是光顾着对她像对垃圾桶般吐槽装满的心事, 说完了就急匆匆地离开, 而是认认真真地凝视她。
  
  凝视她褪去了那些压垮她一生的仇恨之下,隐藏在她潜意识里的那些爱意和温柔。
  
  她也曾有过想要好好爱她的时候,对吗?
  
  *
  乌蔓魂不守舍地从疗养院出来,此刻她很想念追野, 想找他说说话。但此时已是美国时间的傍晚,他那边应该已经在拍戏了。
  
  她只好作罢,沿着街头胡乱游走。
  
  她深陷在自己的情绪中,因此没有注意到自她从疗养院出来,身后就不远不近地跟着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
  
  那辆车在她走入人烟稍微稀少的地带后,突然拉开车门,跳下两个黑人,一个从背后架住她,另一个将沾有乙/醚的手帕捂上她的鼻子。
  
  乌蔓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四肢便瘫软下去,被那两个人半抱着拖上车。
  
  *
  乙/醚下的剂量并不多,乌蔓过了一会儿便恢复意识。
  
  她的双手双脚已经被黑胶布牢牢粘住,连同嘴巴,眼睛。手机也被摸掉了。
  
  她隐约感觉到旁边坐着人,但对方一声不吭。
  
  车内寂静得只能听见自己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跳,乌蔓尝试着动了动,但绑得太死,完全是徒劳。
  
  短暂的眩晕和心慌过后,她心里默念要冷静,一定要冷静,同时大脑高速运转判断眼前的情况。
  
  他们只是将她绑上车,不劫财,不劫色,似乎很有目的地要带她去往一个地方。
  
  至少暂时是安全的。乌蔓盘算着,心头却泛起一股更大的不安。
  
  车子在诡异的沉默中往前行驶,从熙攘的街头穿过,开向了毗邻港口的偏僻郊区,最终在一栋庄园别墅前停下。
  
  但乌蔓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哪儿,她的眼前依旧一片漆黑,被踉跄地带下车。
  
  对方的动作非常粗暴,直接一把将她扛到肩上,像扛一头牲畜。
  
  乌蔓感觉自己在一直在往前,她此时已经没有时间的概念,被扛着只能以倒立的姿势,头部一直充血……隐隐感觉到天还未完全落山,眼前的黑胶无法遮挡火红色的夕阳,渗出几缕稀薄的光线。
  
  就在她根据夕阳计算她上车到这儿花费的时间之际,耳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让她摘下吧。”
  
  蹩脚的中式英语。
  
  接着,乌蔓被放了下来,薄嫩的眼皮就感觉到一股剧烈的撕扯——黑胶被对方从皮肤上硬生生撕拉剥落下来,接着再是嘴。
  
  那种疼痛就像是去到街边无证经营的黑心脱毛美容馆,被人用极为粗暴的土方法进行了一场惨无人道的脱毛。
  
  乌蔓眨了几下眼睛,适应了周边的光线。意识到自己正在一栋巨大的别墅内,整个别墅豪华到了苍凉的地步,延伸的花园直通向私人港口,此时港口的海面上还静停着一艘摩托艇。
  
  而开口说话的这个人,刚从摩托艇上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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