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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落春夜——by严雪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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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野一动不动地堵在她跟前,冷凝地垂下眼睛看她。
  
  “开枪的人是警察,你去问他们。”
  
  “我偏要问乌蔓!”唐映雪一字一顿,“我未婚夫死了,我连质问的权力都没有吗?!”
  
  “你未婚夫朝我阿姐开枪!她差点死了!你他妈哪来的脸气势汹汹地要找她质问?!要质问,就去质问你阴间的未婚夫。”追野被瞬间点着,丝毫不客气地指着门口的方向让她滚,“她很有可能会触发ptsd,因此有关绑架的任何事情,我绝不会再让她回忆一遍,懂吗?这是二次谋杀。”
  
  唐映雪被他在人前训得颜面尽失,下意识地看向唐嘉荣,气急败坏地求助:“爸……”
  
  唐嘉荣拍了拍她,蹙着眉头对追野道:“你上来天台,我们单独说。”
  
  *
  追野让赵博语带着保镖守在乌蔓的病房门口,一定不能够让唐映雪进去,这才和唐嘉荣上了天台。
  
  追野开门见山道:“如果你们是来关心她的,那你们已经知道她脱离危险,可以走了。如果你是来替唐映雪要什么所谓的‘真相’,那也请你们立刻离开,出门左转警察局。”
  
  唐嘉荣倒是笑了笑:“你就是上次蔓蔓提到过的男朋友吧。我也知道你,最近不论在国际还是国内都风头很盛。但年轻人啊,一旦飘了,就很容易目中无人。”

  
  “别和我扯什么冠冕堂皇的,我最近没耐心听这些狗屁。”追野完全不吃他这套,“如果你是以乌蔓父亲的身份来和我说教,那么就请你最起码先做出一点父亲的样子,行吗?”
  
  唐嘉荣三番两次被他驳斥,脸色青白,终于伪装不下去。
  
  “你什么意思?你是在斥责我父亲当得不够格?”
  
  “你哪里够格?你了解这些年乌蔓的过去吗?你有认真调查过吗?有关于她的童年时代你又知道多少?”
  
  唐嘉荣语塞,半天缓缓才道:“我……她都说过给我听啊,她童年过得不错。”
  
  “不错?”追野哂笑,“如果你认为宁愿辍学也要离家逃开她妈妈,跟着三流巡演剧乐舞团在各个穷乡僻壤厮混,被目不识丁的猥琐老男人灌酒揩油算是过得不错的话。”
  
  唐嘉荣愕然:“离家出走?语兰不是对她很好吗?”
  
  “好?她是这么对你说的吗?”追野从怀中掏出一根烟,急于吐出胸中郁结的雾气,“作为唐家一家之主,见过那么多人,会不知道什么是真话什么是假话吗?只不过,你选择相信你想听的好话。”
  
  唐嘉荣被追野一眼戳穿,强撑着镇定说:“你才和蔓蔓认识多久,说得好像你很知道她似的。”
  
  “她十九岁那年,我就认识她了。当时她对我说过一句话,世界上不是所有的爸妈都爱自己的小孩。那时候我不懂,但现在看到你,我知道了。”追野向空中吐出烟圈,遮住了他的表情,“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爸妈对孩子可以如此残忍,一个逼人成凤,小时候连顿肯德基都不让她吃。另一个不惜将她的身体作为自己女儿的储备粮,别说女儿了,他有将她当作,一个人,来看待吗?”
  
  说到一个人这三个字,追野的声线都忍不住微微发颤。
  
  他剧烈地吞咽了一下。
  
  “我的阿姐没有一天享受过作为孩子的任性时光,可就这样她也明明艳艳地长大,想活得更好。她不是没错,依附郁家泽是她做的最错的事。但这不能全怪她吧?我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也许,那个时候,只有郁家泽能给她一点温暖。如果一个孩子从来不知道爱是什么样子的,她就太容易被似是而非的爱所打动了。而这一切的源头,就是因为你。”
  
  唐嘉荣张了张口,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一个字。
  
  追野挥散空中的烟雾,露出底下倦怠的脸色。
  
  “她的身体已经无法满足捐献的要求了,协议作废,她身上没有可以被榨干的部分了,那么从今往后就不要来打扰我们了,可以吗?你们都不心疼她,不爱她,没有关系,也不重要了。”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我。她是我的阿姐,也是我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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亻衣烨独0家第 62 章
 
  追野离开天台之前, 又给了唐嘉荣最后一击。
  
  “你如果觉得我的话是夸大其词,那就看看这个。”
  
  他拿出手机,展示了相册里的一张照片。
  
  照片上, 一个面容呆滞的老妇人坐在床边, 床头是乌蔓上回带去新插的蔷薇花,她看着那束花, 没有什么表情。
  
  她甚至不知道,给她送完花的女儿,下一秒就被人绑架, 差点有去无回。
  
  她很无忧无虑,但这份无忧无虑却令人痛心。
  
  追野还没来得及去看望她, 他一直守在乌蔓的病床边。但是赵博语知道疗养院的地址,替他去了一趟, 这是他拍下来的。
  
  唐嘉荣一直紧抿的嘴唇在看到这张照片的刹那崩溃了,嘴角抽动了两下,剧烈地被什么东西压垮。
  
  他不可置信地摇头。
  
  “这不可能是……”
  
  追野毫不留情地打碎了他的自欺欺人。
  
  “这就是吴语兰。”
  
  唐嘉荣一把抢过追野的手机,两指放大照片上的那张脸。
  
  他只潦草地看了一眼,便仓促地划过, 惴惴地停在了那朵蔷薇上。
  
  仿佛她还是当年的那个样子。
  
  好像那是二十来岁的时候吧,她跟在他身边,他去探班, 他们在片场偷偷接吻, 保姆车里, 化妆间,人来人往的幕布后头。她每被他亲一次,就像一朵熟透的蔷薇,摇摇欲坠地从枝头跌下来, 义无反顾地落进他的怀里。
  
  而如今这张照片,遍布的皱纹,浑浊的双眼,有些苍白的头发。
  
  她不再是他怀里那个神情灵动的小姑娘了。
  
  尽管她那个时候也非常单薄,像一块一折就断的木板。但其实再大的力气都折不断她,只能绵软地靠近,轻轻拥抱一下,她却反而自断了。
  
  但现在的这份单薄,却是连碰都不必碰一下,已经是强弩之末,折断的缺口上带着的尖刺,穿透的是他的心脏。
  
  他以为自己这一颗搭着支架,饱经风霜的心脏不会再有任何波动了。
  
  经年过去,这也许是世界上唯一纯粹爱过他的人,不是因为曾经唐家大少爷的身份,几十年间来为自己默默生了个属于他的孩子,却从没曾想来打扰他,哪怕沦落到这种困境。
  
  从前到现在,他从来不信任“情”一字。
  
  那是用来诓骗傻子的天方夜谭。
  
  可原来,他真的遇见过这样一个傻子,在他们人生最美好的时候。
  
  追野见他发怔,面色冷淡地准备拿回手机,但唐嘉荣却一直紧紧地抓住不放。
  
  渐渐的,他的双手开始颤抖,不用等追野和他较劲,他忽的松开手,转而揪住自己的胸口。
  
  风烛残年的身体摇晃了几下,在追野的面前跪了下去。
  
  这完全出乎追野预料,他没想到一张简单的照片居然会引发唐嘉荣的顽疾,顿了一下,他还是飞快地跑下楼梯,对着走廊的护士求助:“天台有人心脏病犯了,需要急救!快!”
  
  *
  唐嘉荣立刻被推进了手术室急救,唐映雪慌了神,也无心再来纠缠所谓的真相。
  
  毕竟她所任性的底气都来自于唐嘉荣,唐嘉荣倒了,她就是个空荡荡的纸老虎。
  
  追野根本不关心他手术成没成功,对他而言,第一时间找人呼救已经仁至义尽。他当天就替乌蔓办理了转院手续,离那对讨人厌的父女越远越好。
  
  至于那部合拍片,他只能婉拒了。好在他只拍了没几天,对片方来说还可以及时止损。
  
  只是可惜了他自己,那是很不容易争取到的角色,如今流产,还得赔一大笔违约金。
  
  但比起乌蔓,那些都是身外之物。
  
  然而乌蔓却不这么想,她精神头刚好点就怒目而视,不停地念叨说:“你是不是傻的?我这边有赵博语照顾我就够了,你该干嘛干嘛去啊!”
  
  追野任凭她念叨,知道她是在为自己好,也不动气,舀着手里的红枣粥,一边“啊”了一声,像哄宝宝吃饭似的示意乌蔓张嘴。
  
  乌蔓说到一半喋喋不休的嘴巴下意识地跟着张开,被他送进口的一勺粥堵住了话头。
  
  追野这才慢条斯理地说:“电影可以有很多部,但人生中你很需要我的时候就这么一次了。”
  
  以后我不会再让你有机会受伤,但这句话他没说。
  
  有关于那些不好回忆的只言片语,他统统都不想提起,那随时会变成打开她回忆阀门的开关。
  
  因为他也患有PTSD,在八岁那年生日餐厅塌方之后。
  
  他知道那种感觉是怎么样的,从此他见不得任何旋转木马。只要一看到,大脑就会拖着他再次回到那张座位,那刻坍塌的瞬间。
  
  那一幕对他而言已经不是回忆,大脑已经对这段记忆失去了处理的功能。然而眼睛却会在看到旋转木马的那一瞬间提醒大脑还有一段可怕的记忆没有归档,因此那段经历会再次被拖出来,被当作一段真实的感受去经历,嗅觉,痛觉,听觉,视觉,所有的感官再次被调动。
  
  就像活在一场噩梦里一样,自己却不知道自己还在做梦。这数十年,那一瞬间就像一场循环往复的自动播放,暂停键早已失灵。比鼻炎还令人崩溃,不会轻易发作,但只要一发作,就如同鼻子碰到粉尘的那瞬间会堵塞。
  
  这就是PTSD。
  
  但好在发作的时候,那个曾经诸神黄昏下降临的少女,总会风风火火骑着电摩托闯入,一次又一次地不停载着他逃离。靠着她,那巨大的塌方没能将他二次压垮。
  
  如今,那个带着他逃离的人自己也身陷到动荡的塌方里。
  
  他很确定她这种被绑架,面临死亡威胁又目睹生命在自己眼前被杀害的个体,非常可能也留下了PTSD,只不过她可能会隐藏这方面的困扰,怕别人担心而不展现。所以他就得更加小心,不要轻易去触碰她的伤口。
  
  想到这里,追野从来这么没有恨过一个人。
  
  他恨郁家泽不仅让阿姐去鬼门关游荡一趟,还在她心里留下难以磨灭的伤痕。从身到心,她都被恶狠狠地洗劫一通。
  
  最可恶的是,这个人也死了。
  
  他的仇恨就像一捆暴涨的气球,而打气的人拍拍屁股就走了,躲进了时间的洪流。
  
  *
  乌蔓转入普通病房有一阵子,身体可以下床走动之后,追野便打算接她回国。
  
  他谨记着心理医生教给他的,相似的环境很容易触发PTSD的开关,LA已经不是什么适合疗养的地方。
  
  和阿姐商量过后,他还给吴语兰也办理了出院的手续,让赵博语在北京找了一家合适的疗养院,将她也接回国。
  
  离开LA的那一天,是个阴天。
  
  所有回忆和旧伤,折磨和枪口,全都被折进云层,厚重地落成一场大雨。
  
  赵博语开着车过来,下车时车门轻微关合,乌蔓听到那声音,胸口不受控制地剧烈一跳。
  
  她无助地抓紧了追野的袖子。
  
  追野立刻想到了什么,把箱子和自己的包扔上车,揽住乌蔓说:“我陪阿姐坐地铁去机场。麻烦赵哥送这些行李过去吧。”
  
  赵博语满头雾水,还想问什么,追野已经牵着乌蔓的手走了。
  
  乌蔓想解释说自己可以,只是那瞬间心悸,不碍事,但追野却晃了晃她的手说:“这样好像跟你在约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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