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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中美人——by寒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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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哥儿裹着棉被跑出来看怀袖姑姑在院子里做什么,见怀袖在亲自刻木牌,字已经用墨汁写上去了:奠秦氏之子
  米哥儿问:“他叫什么呢?”
  怀袖道:“他还没生下来就死了,还没取名字,他只是我的孩子。”
  她不知道自己本名是什么,她的孩子也没有名字,倒是一对母子。不过,她不介意自己死后做孤魂野鬼,却希望这个可怜乖巧的孩子能够转世投胎,下辈子要投胎去个好人家,有个好娘亲,不要再这般倒霉,遇上她这样狠心的娘亲了。
  米哥儿近来极为依恋她,说过好几次:“你要是我的娘亲就好了。”
  反正闲来无事,怀袖给米哥儿在衣角上绣了个“米”字,可把米哥儿给乐坏了。
  道观里的孤儿小道童好多,有时东西会用混了,被人拿走用了他也不能分辨,这下怀袖姑姑给他绣上名字,就不会再有人乱拿他东西了。
  他美滋滋地将每件衣服、鞋子、帕子都拿来,要怀袖姑姑给他绣字,他耍小聪明,没有直说,只是绣好的衣裳他拿回去放起来,下次穿还没绣的过来。
  怀袖会问他:“上回给你绣了名字那件呢?”
  米哥儿就红着脸说:“舍不得穿。”
  怀袖觉得他好玩儿,与他说:“那这件也给你绣上。”
  不过米哥儿统共也没几件衣裳,两三件夏裳,两三件冬裳,全部绣完,也费不了多少工夫。左右她开春了就走,在道观也留不了多久,哄哄孩子罢。
  米哥儿可得意坏了,别的小道童都问他衣服怎么跟旁人的不一样了,他心里美,却不告诉人。每日换着穿。
  怀袖姑姑还给他绣了一块小手帕,帕子上除了他的名字,还给他绣上了一丛稻穗。其实怀袖的刺绣不甚精美,比不得宫中针线局专司于此的宫女,不过在市井里,也可拿去卖钱了。
  米哥儿美的不成,每日都要揣着这块帕子,却舍不得擦。
  转眼天气越来越冷,米哥儿换上怀袖姑姑给他修补过的棉袄道袍,迎来冬至。
  山里下了第一场雪。
  宫中亦在落雪。
  萧叡把雪翡雪翠两个小丫头放回了尚宫小院,命她们每日整理洒扫怀袖的房间,不使房屋冷清,有空了,还把她们叫去问话,要他们讲怀袖说过的话。
  他就不明白了,好好的人,怎么就不见了呢?
  各地关卡他都着人严查,也没找到怀袖的痕迹。
  他觉得这找逃跑的怀袖,就像找一只猫,刚逃走时找是最好的,越往后越难找,而到今天,怀袖都不见一个多月了,早跑远了吧。
  萧叡一面命人继续搜寻,一面按部就班地过日子。
  没多久就是过年,各种事务祭祀繁忙得很,他打算趁此之前去仙隐山上拜访一下皇叔。
  当年他能登基,皇叔的支持功不可没,他本来每年也会来看一次皇叔。
  加之近来心思压抑,萧叡着实也憋得慌,想找个地方逃避两日。此事却不宜多谈,若要找人谈心,顺王是个绝佳的人选。
  只逃两日,他就回去当皇帝。
 
 
第38章 
  仙隐山北边有一条御道, 可从此处直接乘车上至半坡,下车之后只要走不远就到山顶道观了。
  萧叡作为皇帝,谁能规定他, 他上山不必步行, 可以乘轿,但他不想坐, 自己走上了山。他总记得他背着怀袖, 从崎岖狭窄的山道上缓步而下, 那次其实也可以从御道下来,他就是想跟怀袖多相处一会儿,夹道两旁开着小野花,如今只剩枯草烂叶。
  仙隐观香烟缭绕, 小道童拿着大扫帚,正在四处打扫。
  米哥儿一见萧叡来,立即警惕起来, 上回怀袖姑姑来他们道观玩, 本来与她说好了要住好几日,结果这个男人一来, 就把怀袖姑姑牵走了。他犹豫不已,要不要去通知一下怀袖姑姑?
  萧叡在门槛前停滞了一下脚步,他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小男孩细微的敌意,转头看了一眼,米哥儿吓得一个瑟缩,连忙低下头,拎着扫帚嗒嗒嗒跑了。
  可能只是他太多疑吧?萧叡撩了下衣摆,大步跨过大门门槛,步入院中。
  道童说:“道长正在观中做法事, 不便迎接。”
  萧叡随意道:“无事。带我过去吧。”
  大殿外面的院子正中摆着一张长桌作祭坛,其上有一块崭新的牌位,上书:奠秦氏之子
  真是块古怪的牌位,写得不清不楚,既不写名字,也无生卒时辰,而且是谁能请动他的皇叔亲自超度祭灵。萧叡看到这块牌位,却觉得心头莫名地刺痛了一下,他也说不上是为什么。
  大过年的,却撞上丧事,其实是比较晦气的。
  顺王道袍正冠,浮尘搭在肩上,正在专心地做法事,像是没发觉他们来了,不好打断。
  侍卫道:“陛下,还是避开吧?”
  萧叡想了想,抬起脚步走了,去待客的偏殿等待。
  道童奉茶,萧叡便一边喝茶,一边等,山里安静,尤其是冬日,万物休眠,悄然无声。大抵是实在百无聊赖,他不由地想起方才看到的那块奇怪牌位。

  等了小半个时辰,顺王方才结束法事,过来接见他。
  萧叡起身,两人寒暄数句。
  萧叡说是作为侄子来探望叔叔,顺王却不大信,不过萧叡往年确实也会来……只担心是不是查出了什么蛛丝马迹,找到他这里来了。
  既来之,则安之吧。
  顺王不去提怀袖的事,装成一无所知的模样,与他聊了聊无关紧要的家常事。
  萧叡实在是太在意那块古怪的灵牌,忍不住问:“皇叔是为何人超度?竟然能有人请动您?那块灵牌我看了一眼,似乎并没写全。”
  顺王正在饮一杯茶,慢条斯理地说:“是我自请的,那是我的一位小友的孩子,因孩子是胎死腹中,还未取名,是以无名无姓,并非写不详尽。”
  秦氏这名字听上去还有些耳熟,对,怀袖的本姓也是秦。萧叡觉得自己想太多了,怎么可能是怀袖呢?不过那灵牌上的字,似乎也与怀袖的笔记颇有几分相似。
  萧叡握紧茶盏,回过神,不敢再深想,他与怀袖又没有过孩子,只这一点,便可直接否定。
  萧叡道:“朕想在这住一晚。”
  这当然可以。
  萧叡去到客房,径直去怀袖住过的那间。
  顺王着实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若是萧叡没发现,为何所作所为又似与怀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若说发现了,怎么会这样不紧不慢,没点动作?
  米哥儿到底道行太浅,生怕萧叡去找怀袖姑姑,要去盯住他,反而显得行迹可疑。萧叡倒不戒备他,这小孩子像只装凶的小奶狗,在为主人看家护院,他多瞧几眼,记起来了,上回就是这个小子一直黏在怀袖的身边,十分碍眼。
  萧叡的直觉让他隐隐感觉到什么。
  他使了个眼色,侍卫将米哥儿像是提小鸡似的,拎到他的面前,萧叡抓着他的手臂看,果然看到他的袖子后面上绣着的字,一个“米”字,总觉得也与怀袖的笔迹颇为相似。
  米哥儿害怕得说:“你、你要做什么?”
  萧叡不冷不热道:“不做什么。把他放下来。小东西,道长没告诫你不可以在我的院子门口鬼鬼祟祟吗?”
  侍卫将米哥儿全身上下都搜查了一遍,只搜到一个小木鱼,和一张带刺绣的手绢。
  这在绣字也就罢了,绣个稻穗却不像是这道观中的道士会做的,萧叡问:“这是谁给你的?”
  米哥儿先是不肯说。
  萧叡冷着脸,沉声道:“朕在问你话。”
  米哥儿快被吓哭了,吸了吸鼻子,泪汪汪地道:“是、是我娘亲给我绣的。”
  萧叡冷哼一声,让人把米哥儿丢出来,这孩子胆大,竟然还敢迈开发软的小短腿回来,站在门口,委屈巴巴地问:“能不能把我的帕子给我?”
  萧叡早把帕子揣进自己的袖子里,残忍地说:“再给他一块别的。”
  米哥儿被塞了一块宫绡帕子,他气得哭起来,哭得一抽一抽,却不敢再跟萧叡顶嘴,抹着眼泪走了。
  萧叡道:“跟着他,看他会去哪。”
  米哥儿近来黏怀袖黏得紧,他好委屈,想立即就飞去找怀袖姑姑。算了,他不跟皇帝计较了,他与怀袖姑姑哭一哭,姑姑必会再给他绣一块的。
  还要通知怀袖姑姑,可怕的皇帝来啦。
  他才走到道观门口,被人拦住,道观里的哥哥对他说:“道长找你。”
  米哥儿只得先忍忍委屈,去见清霄道长。
  顺王看他哭鼻子,先笑了他一通:“听说皇上把你的帕子抢走了?”
  他才哭歇,一听,再被气哭一次。
  顺王笑哈哈地把他拉过来,给他抹眼泪,把小家伙抱进怀里,给他抹眼泪,道:“莫哭了,一块破帕子而已。”
  米哥儿哭得更大声,道长便在他耳边小声道:“不准去找姑姑,等他们走了以后再去。”
  米哥儿在他怀里,抽噎着轻声问:“那、那她不知道呀?”
  顺王摸摸他的头:“我们不过去,她自然就知道了。”
  翌日。
  顺王一早起来,做早课,念经,祭灵。
  萧叡来找他。
  顺王一挥拂尘,搭在手臂,行了个道士礼:“陛下是打算启程了吗?”
  萧叡道:“怀袖是不是在这里?”
  顺王适当地表演了些微的惊讶,道:“怀袖?您是说尚宫怀袖吗?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应该在宫中吗?”
  萧叡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的脸,并未端详出破绽,但他实在是太疑惑了,焦虑在心口疯狂膨胀,鼓噪个不停。
  连日来的伪装平静被打破。
  他真的太想太想怀袖,只是有一丁点可能的线索,他就想掘地三尺地搜寻。
  千言万语似堵在胸口,无法纾解,萧叡试图心平气和地道:“……皇叔,把她还我吧。”
  顺王:“我听不懂陛下您在说什么,还什么?”
  萧叡静默了片刻,道:“那我只能调兵进来搜山了。”
  顺王方才神色郑重起来,微微笑了下,不疾不徐道:“你父皇都没派兵进过山,你要越过你的父皇,对你唯一在世的亲叔叔如此不敬吗?我只是在山中修身念经,你却要以什么理由拨兵进山呢?”
  萧叡心急如焚,却道:“……朕是皇帝。”
  顺王退了半步,颔首道:“那便请吧。”
  “物无非彼,无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是亦彼也,彼亦是也。皇上,物极必反。”
  像是往他心头浇了一瓢油,又像是泼上一捧雪。
  萧叡想,顺王是什么意思呢?是在与他说,他再逼下去,怀袖会反抗得更决裂吗?
  萧叡想起他在围场时,曾见一只野兔身处绝境,无处可靠,东奔西逃,最后自己撞木而亡。
  那怀袖呢?像怀袖的女人也会这样做吗?
  他不敢赌这个可能性。
  萧叡仰起头,眺望了一会儿天空,渐渐冷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道:“朕不会派兵进山。”
  又说:“朕会让怀袖自己过来找我。”
  顺王顿觉有趣,萧叡说得这样信誓旦旦,倒有好戏可看了,怎么找?
  米哥儿和顺王已经两日没来了。
  一定是出了什么变故。
  他们在深山中,能有哪些变故?
  除了萧叡,还能有什么?左右都不是她一个孤身一人的弱女子可以应付的。以不变应万变吧。
  怀袖便安然自若地继续在小屋中生活,烧柴取暖,烹米果腹。
  其余时间,平心静气地为她的孩子敲木鱼念经,她准备做七七四十九天法事,等办完,春天就到了。
  这日她也在念经,却总感觉今天的夜比往日要亮一些。
  怀袖出门去看,看到道观的方向燃着火光。
  怀袖吓了一跳,怎么回事?着火了吗?米哥儿还没来找她,萧叡大概还在道观?有人趁他在道观刺杀他?
  怀袖慌了心神,她也知道萧叡就算真的遇险,她势单力薄,又能如何,但是还是无法遏制地担心,担心的不得了,尽管知道就算她去了也无济于事,可还是想去看一眼。
  只看一眼,远远地看一眼。
  她接着傍晚的余光摸上山去。
  半道下起一场雨,夹着雪,路面湿滑,她差点跌了两跤。
  雨雪渐大,压住烈火,绞在一起,此升彼灭。
  怀袖被淋湿,狼狈从林中而出,望见了萧叡,萧叡安然无事,在火光旁,目光灼灼地望着她。
  怀袖后悔万分,她真是鬼迷心窍了。她似是围场中被围捕的小兽,停下来,周围的人像是织成一张无形的网,拢过来。
  因浇了一身雨,怀袖冻得瑟瑟发抖,又像是被气得发抖,她的眸中亦映着火光,回望向萧叡,似是淬火锋芒,焰光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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