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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中美人——by寒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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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公主童言稚语,把几个年纪比她稍长的小姐都说愣住了,大家一时之间也陷入了她的歪理之中。
  萧叡闻言一惊,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没当众驳斥宁宁的话。
  他一面觉得震惊,一面又觉得宁宁不愧是怀袖的女儿,起码生了她娘亲的半寸反骨。宁宁生来尊贵,众星捧月,能说出这样的话也不奇怪,如此想来,还是怀袖最为异类,她一个目不识丁的农女宫婢,从小做奴婢,也敢质疑尊卑贵贱。
  宫宴上,萧叡与女儿坐一席,与旁人离得远,他便问宁宁:“刚才看皮影戏那番话是谁教你的?”
  宁宁不以为然地说:“没人教我,我自己想的。”
  萧叡不置可否,想了想,宁宁是他的女儿,与一般的小姑娘不一样也正常。
  夜幕落下。
  烟花攀上天穹绽开,璨璨银花,耀耀火树。
  宁宁看得高兴极了,小脸蛋红扑扑的,她不知道这只闪耀一瞬间的焰火要烧掉多少银钱,快活地道:“爹爹,你说娘在天上能不能看到我放的烟花?”
  她平时在外人面前,都会规规矩矩地称呼“父皇”,私下却都要撒娇叫“爹爹”,她这样一说,萧叡就觉得心都要化了。
  萧叡撒谎说:“你娘一定能看到,她必要赞我们宁宁是个有孝心的乖女儿。”
  焰火的光映在宁宁的脸上,像极了怀袖。
  让萧叡想起幼时,怀袖刚进宫时也就和宁宁差不多高,宁宁是他教养出来的,身体强健。
  怀袖却不是,她小时候吃不饱饭嘛,长得瘦瘦小小,一张桃心小脸,下巴尖尖,总拿着一把比她还要高的竹扫帚扫地,纤弱的身体像是能被一阵风吹走。
  他就想,这个小姑娘真像一株路边不知何时长出来的小丫鬟,一阵风就把她压下去了,你以为她折了,过两日再去看,发现她又直了起来,活得好生生的。
  他给怀袖放过烟花,哄她开心。
  怀袖嘴上谢过隆恩,其实一点都不喜欢。
  后来他才明白,怀袖喜欢的不是烟花,是十五岁那年和七郎一起躲过的柳梢月下。
  她就像是这烟花一样飞到天上,明亮地燃烧绽放一瞬,然后化作尘土,落回人间,湮灭不见。
  宁宁今天玩闹了一日,累极了,萧叡抱着她回宫歇息,亲手给她脱鞋子。
  再过一年,宁宁七岁了,就不方便和他住在同一间寝殿,但又不能让宁宁住太远,他打算把侧殿整理整理,先住着,等孩子再长大些许之后,再换去别处住。
  宁宁睡着了,他却睡不着。
  屋里没有人了,萧叡把他放在床头暗格的骨灰坛子拿出来,对着骨灰坛子喃喃地说起话来。
  宁宁依稀听见父皇在说话,似乎听见“袖袖”两个字,但分辨不清具体说了什么。
  萧叡把骨灰坛子抱在怀里,轻声说:“袖袖,你是不是觉得我烦,三天两头地来吵你,我这不是怕你在地下等得久了,你就把我忘了吗……”
 
 
第95章 
  白天里, 萧叡是祲威盛容、乾纲独断的君王;到了晚上,他觉得自己就只是个失去了妻子的鳏夫。
  他时常等夜深人静了,把骨灰坛子拿出来说话。
  怀袖还在的时候, 这些话只能和怀袖说, 现在怀袖死了,也没有其他人可说, 那就对着怀袖的骨灰坛子说话。
  萧叡跟她抱怨那些烦人的大臣, 某些政策推行不顺利, 哪些士族大族阳奉阴违,还有什么清高自傲的名人大儒。
  平日里他不爱发作,倒不是忍着那群人,无非是不想让人摸清他的喜怒, 但是在怀袖面前就不必藏着掖着,可尽情地叨唠。
  不过他怕吵着宁宁,也不想被侍者听见, 这是他和怀袖的悄悄话。
  是以愈发显得神经质。
  如今萧叡的名声没以前那样完美, 他差点立旁人为后的事情已经渐渐被淡忘,兰家嫡小姐嫁人之后现在都怀上三胎了, 没嫁在京城,而是远嫁了另一世家,做了长媳。
  世人只知道皇上爱已故的先皇后甚重,不光是将唯一的女儿视若掌上明珠,而且亡妻后久未再娶,太皇太后过身后,更没人能压他,每次大臣拿纲常伦理一逼,他就往皇陵跑, 去皇后墓前哭老婆。
  还要大臣哄他回去,捏着鼻子保证暂且不与他说这件事。
  这点对于一个皇帝来说显得很荒唐,但这古往今来,每个皇帝都有一些自己的癖好,又不是酒池肉林、铺张浪费,弄的民不聊生,只是深爱亡妻,不肯续弦,似乎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反而显得这位以前端方过正、温柔古板的君王变得可亲起来。
  萧叡讲完,自嘲地轻笑了下,道:“袖袖,你要是在的话,一定是在骂我又装模作样了是不是?你是不是好生气,觉得你都死了还要被我用来装饰名声?”
  临安。
  蒹葭书院。
  修竹疏影,林杪微风。
  檐下的瓷风铃飒飒作响,淡青色的轻纱幔帐兜住一阵过路的风,悄悄地漾起碧波柔浪。
  少女们身着深青色的交襟襦裙,翩跹而来,他们都穿着制式一样的衣裙,个别的给自己加上了襕边,抑或在裙角上绣了茶花、兰花,显得别致。
  在场所有的学生只有女学生,没有男学生。
  蒹葭,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顾名思义,这正是一座女子学堂。
  世家大族的小姐极少来民办的学堂念书,都是家里单独请个女父子在家念书,会送到学堂读书的,一般都是有几个闲钱又爱惜女儿的小户人家,多是寻思着,送出来学点诗书礼仪,将来嫁人的时候也能嫁得高一点。
  不然旁人家的女儿因为读过书被高看一眼,自家女儿没读过便矮了一头,谁能服气,又不指望考状元,不必分个高低。
  再不济,结识几个手帕交也好,将来多条门道,或是看看你家缺不缺个嫂子,我家好像少个弟妹,互通有无,交换适龄好儿郎的消息。
  这书院便是秦月开办的,不过她鲜少出面,今日闲来无事,过来逛逛,顺带以白夫人的名义,给女学生讲堂课。
  倒让她想起当年在尚宫局给宫学生讲课的过往,这么多年过去,她也遇见了一茬又一茬鲜妍秀丽的女孩子。
  不过这在宫外的讲课与宫中不同,光是那厚厚的《宫规》就不必了。
  早上的课上完了。
  在学堂用饭,可以由学堂供饭,也可以从自家带饭菜过来热热吃,女学生们三五一群地坐在一块儿,吃完饭,可以休息一个时辰,可以去小院小憩一会儿,也可以坐在一起聊聊天,做几针刺绣。
  他们这一班多是快要及笄的少女,正是春心萌动的年纪,私底下便会悄悄地说一说各家的郎君,其中有两位定了亲,不知怎的,就聊到了将来对夫君的要求上,再聊着聊着,就聊到了皇上。
  少女倾慕地说:“若我将来的夫君有皇上的一半好就成了,多么感人,皇上都为皇后守了整整五年。天下男子如能以此为榜样,哪还会有怨侣恨生。”
  又谈起几首皇上为亡妻写的诗,真是一片凄凄深情。
  秦月闻言,本来她在高高兴兴地饮一杯茶,突然就觉得饮不下去了。
  那个伪君子,她都“死”了才来深情,有何意义?她不信萧叡是因为多爱她才会一直没有再娶,必定有什么利益理由,她还不了解萧叡吗?惯是个会装样子示弱骗人的。
  秦月便道:“皇上后宫佳丽三千,只有皇后亡故,还有别的妃子,想必他不会寂寞,或许他还是在别的后妃那里,一边抱着别的女人,一边哭诉对亡妻的深爱。”
  这未免太不浪漫,女学生们深受打击:“先生,你怎么能这样说?”
  瞧瞧,多少小姑娘家被他骗到,想必京中也有不少名门闺秀会为这一片深情感动,成了他的砧板上的鱼肉,扔他挑肥拣瘦。
  萧叡此人,对秦月来说自然特别,毕竟是同床共枕十几年的男人。
  一日又一日的纠缠陪伴,有的是爱,有的是恨,时而爱长,时而恨生。
  但在怀袖死的那一刻起,所有的感情都成了恨,她厌恶极了萧叡,只是懒得时时刻刻都去恨他,何必把自己的喜怒哀乐交由一个男人左右。
  她曾经的每一丝余烬爱意都被萧叡亲手浇熄了,如今只剩厌恶,没有心软。
  不过,她的人生还长,有那么多东西好惦记,何必总想着一个讨人厌的家伙,平日里鲜少想起,知情的人也不在她面前提,乍一听见,就像是看到一只蟑螂突然冒出来,叫人恶心。
  到底是觉得可笑,忍不住说了一句这个伪君子,说完,却有学生不满。
  秦月就给他们讲了几个故事,都是写爱妻诗赫赫有名的诗人,只是纸上写得漂亮,妻子死了没几日,就另娶娇妻。
  她没明摆着说,为什么世间多是女子在亡夫之后守贞孀居,而男子再娶却是理所当然呢?
  她只说:“你们将来嫁人,少听那些花言巧语,多看郎君是怎样做的,要仔细分辨谁才是那些真正珍惜你的人。”
  “那些在纸上把情爱写得情真意切的男人,给旁个女人写的时候,也是一般的情真意切。”
  不过秦月在这个小学堂,却没有当年作为尚宫在宫学生里的威望。
  女学生们听了还有人在心中颇有微辞,想,果然都说寡妇做久了,会性情古怪,看看这位白夫人便是。
  秦月哪知道她们是怎样想的,下午便走了,回自己的院子去。
  她这几年在南洋做生意,收购船只,前年做了自己的造船厂,在外面招揽了许多贤人异士,各种乱七八糟的人。
  说真的,这还是当年她在宫中为了学天文地理、观星看象,认认真真学了不少,还在书中看到了一张海图,她记性好,过目不忘,照着其中的海路走了一遍,安然无虞地抵达了另一篇大陆。
  正是因为读过书,她到了海上才能辨别方向,判断天气,出航时,个别船员并不服她,但到了半路,已经令人心服口服,对她唯首是瞻。
  起初最难,她手上握着的银子不多,买到她的第一艘可载百人的大船,她花了一年时间,第二艘花了半年,第十艘却只花了一个月。
  她找到了一条前人未走过的航路,在各地倒卖,账本全在脑子里,一点都不乱,钱像是流水一样的泼进来,现下手上有三百余艘海船,一支大海队。
  其实在外还有另个名声,只是不大好听。
  早先他们在海中遇上过海盗,打了一架,打赢了,收缴了对方,后来遇上的麻烦,也一一化险为夷,到了后来,他们似乎才成了这片君王管控不到的大海上的贼子。
  郦风现在是二把手,人称风阎王,真名也没几个人知晓了,而秦月作为当家人更少露面。风阎王这个名字在海边如雷贯耳,可使小童止啼。
  秦月倒也纳闷,她又没劫掠过正规商船,她偶尔还好心在路上护别人一程,只要给钱就行。
  她不知不觉就成了个大魔头。
  秦月回去盘账。
  她戴上一枚水晶镜片,这是从西洋国买来的,是定制的,架在鼻梁那,正好能卡在眼窝里面。她中毒之后眼睛就没以前看东西看得那么清楚了,有时候看账本看得久了,就得戴这玩意儿。
  秦月盘账盘了那么多年,盘过整座皇宫的账本,盘过国库的账本,盘一两艘海船的收益,不过小意思,如今船多了,却是有点累了。
  不过这两年雪翡愈发得力,跟手下人先过了三遍,她再大致看看有没有纰漏就是了。
  复哥儿乖乖坐在一旁,秦月不觉得小孩子不可以看账本,只叮嘱他不准弄坏,他想看的话,翻看一下却无妨。
  复哥儿小小年纪在术算上很有天赋,万位的算术都可简单地心算出来。但做这些耗费心血,他脑子用多了,就会流鼻血,秦月不准他每日学太多,像别家孩子一样傻头傻脑地玩就最好的了,复哥儿不爱玩,就爱黏在娘亲身边,生怕一不留神就会跟丢了一样。
  正这时,他听到了有人进来的声音,便乖巧地说:“娘,我去看看是谁来了。”
  秦月笑笑:“谢谢复哥儿了。”
  过一会儿,身着男装的雪翡牵着他回来,雪翡今年已是个大姑娘,皮肤晒作小麦色,沉稳了许多,因为常年在外行走,图个方便,多作男装示人,在外自称“翡公子”,乍一看,也确像一个雌雄莫辩的俊秀少年郎,瞧不出是个姑娘家。
  秦月放下账本,问:“怎么了?”
  雪翡道:“姑姑,雪翠传了消息回来,皇上启程下江南了。”
 
 
第96章 
  萧叡此行为微服私访, 并不大张旗鼓,只告知了托以监国的内阁大臣,他因事十天不上朝如今已不算什么大事。
  做了十年皇帝, 他也从一开始的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到现在得心应手,从容不迫, 阁老知道他去江南做什么, 但萧叡也不明说是去扫墓, 只说是去体察民情,谁能说不是?
  古有齐恒公微服以巡民家,后为历代明君效仿,他也效仿一下正是理所当然。
  他一路过去, 每次走不同的路线,每到各地,都会驻留一下, 考察物价, 询问官情,再看农收, 有时会写信回去,京中若有大事实在拿不准,也会快马加急把奏折送过来,由他亲自批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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