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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中美人——by寒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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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叡也当是给自己放半个假期,他坐拥大好江山,自己却只能在山河图上过过眼瘾吗?而且在宫中待久了,他就觉得自己又开始腐烂了,出来喘口气。
  他不但自己出来,还要带上宁宁。
  他不可能把宁宁一个留在宫里, 太危险了,再说了,宁宁是怀袖唯一的女儿,女儿祭拜娘亲天经地义,怀袖未必愿意被他祭拜,但若是宁宁,她肯定是愿意的。
  宁宁一年到头被关在宫里,不得外出,这是她唯一出门的机会了,为了照顾小孩子,他们走得略慢一些,路程也很路程。
  队伍伪装成是商队,萧叡装扮成丧妻的富商,把女儿抚养在身边。
  宁宁这孩子自小娇生惯养,头两天的新鲜劲儿过去了,就会开始嫌弃赶路无聊疲惫,这时候,萧叡就得停下来,带她玩一玩,分散她的注意力。
  她用惯的御厨倒是跟了过来,但赶路哪有那么讲究,再如何巧心烹制,也比不得宫中山珍海味。
  也不能在她心爱的白玉浴池里洗澡。
  到了晚上,也没有宫中的小叶紫檀拔步床可以睡,客栈的床就算铺上了软软的被褥和她最喜欢的灯芯草垫,她也睡不大惯。
  这天晚上。

  雪翠姐姐伺候她洗漱之后,又拿篦子给她通完头发,哄她睡觉。
  残暑未消,蝉鸣匝地,屋里热烘烘,没有窖冰,就算有雪翠坐在床头给她扇扇子,宁宁热得睡不着,她倒没叫苦,就算叫了也买不到冰,她现在知道宫里和宫外是不一样,只委屈地说:“我想回宫去,能不能让爹爹先把我送回去,我好热啊,我身上都长红点点了。”
  她奶声奶气地说可怜话,谁不心疼啊?
  但雪翠做不得主,说:“这得问过皇上才行。”
  宁宁又说:“每年都说带我去看娘亲,我也没见到,不是说我娘去天上当仙女了吗?”
  父皇有时说娘是仙女,却又带她去上坟,让她给娘祭拜,但是皇陵里还有皇后墓,过年祭祖时也得去,她稀里糊涂的,也不知哪个是哪个。
  雪翠哄了她两句:“奴婢愚笨,奴婢不知道。小公主要听故事吗?奴婢给你讲故事吧。”
  宁宁叹了口气,说:“把《幼学琼林》拿来念一念吧,我也好多记几个字,我背到第三卷 了,等回去以后先生要考的。” 
  父皇给她找了老师教她读书,已经换了两位,她知道是怎么回事,无非是不乐意教她,有个还曾进言让父皇给她生个弟弟,那才是太子储君,她只是个公主,公主只需要识得胭脂水粉就可以,倘若太过溺爱,将来说不定会牝鸡司晨,祸乱朝政。
  隔天她就没再见到那位老师,后来听说是辞官回乡养老去了。
  她问父皇“牝鸡司晨”是什么意思,父皇不告诉她,她就自己去查。
  《尚书》中写:牝鸡无晨。牝鸡之晨,惟家之索。
  可是,为什么呢?她很困惑。
  宁宁还想不通。
  但她朦朦胧胧地知道一件事,凭什么那些人觉得她不可读书,她便不要读了呢?她喜欢胭脂水粉,喜欢美丽的绸缎和鲜花,也喜欢书中文字,可教她变得聪颖,不被身边的人哄。
  她刚开始晓事,就知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除了爹爹,其他人都是她的奴仆,但有些人以为她还小,总想哄骗她。
  她讨厌别人哄她,包括爹爹哄她,她隐隐约约知道这是因为她还很笨,什么都不懂,那她就更要读更多的书。
  宁宁天性争强好胜,没有因为自己是公主而偷懒,反倒觉得自己是公主,必要做得好才行。伴读的小姐妹聊起家里的兄弟,还对她说:“我们女子读书不过是修心养性,也没必要悬梁刺股吧?”
  宁宁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说不上来,只得在心下感慨自己还是太笨了。
  宁宁在心里背着书,背着背着就睡着了。
  雪翠给她掖了掖背角,揉了揉她紧皱的眉头。雪翠算是看着宁宁长大的,又是她最敬爱的姑姑的女儿,宁宁对她来说,意义不止是一个尊贵的小公主,更像她的小妹妹,她想让宁宁没有忧愁。
  她听着宁宁熟睡时,绵长安稳的呼吸声,用极轻极轻,几乎没人能听见的声音低低地说:“小公主,再过几天,你就可以见到你娘亲了。”
  夜阑人静。
  离怀袖的墓地越近,萧叡夜里就睡得越好。
  隔了月余,他又梦见怀袖了。
  这次又与上次不同。
  醒来是在他当上皇帝之后,他怀里还搂着怀袖,是在御花园那边的花丛里。
  那么多匠人精心养出来的花,全都七歪八倒地折了,被糟蹋得不像样子,虽铺了衣服垫在下面,怀袖雪腻的背上还是被硌出了许多绯红的印子,身上还染上了丁点艳红的花汁。
  日光照在她身上,她荔白无暇的肌肤像是玉一般透着光似的,她沉默地低下头,看也不看她,扯了一件衣裳遮着胸口,眼眶通红,却没落泪。
  过了一会儿,她才将檀紫色的女官服捡起来穿,竭力忍耐,但还是流露出了一点哭腔,轻声说:“陛下,您既已尽兴,可否准奴婢离开?尚宫局那边还有差事要办。”
  萧叡渐渐记起来了。
  他以前拉着怀袖强迫她一道做过很多荒唐事,在哪都有,怀袖一开始都是不大乐意的,只是拗不过他,后来才随他的意,有时还会配合他一番。
  这……好像就是第一次。
  他当时说了什么来着?萧叡茫然了一下。
  怀袖已经穿好了衣裳,自己大致拢了拢头发,起身行礼,就想退下。
  萧叡赶紧握住她的手腕,不能放她离开。
  怀袖一怔,想了想,说:“是了,奴婢还没有服用避子汤。”
  萧叡闻言,十分扎心,连忙说:“朕没说让你服用避子汤。”
  怀袖说:“奴婢却不能不知礼数。”
  萧叡道:“别在我面前一口一个‘奴婢’,我又没将你当奴婢。”
  怀袖像是无法再忍下去似的,冲动地抬起头,怒目而视,才对她做了这种事,还要说这种假惺惺的话,不过是火上浇油罢了。
  萧叡想,当年他刚做皇帝时,实在是太得意了,他低声说:“我以后……我以后再也不对你做这种事了,我与你道歉。”
  怀袖面露困惑。
  “我才当上皇帝所以得意忘形了。我在外面装模作样,心里憋得慌,回来以后只能在你面前暴露我的真性情。”
  “我知我说这种话,你也不会原谅我,是我不好。”
  怀袖却说:“陛下可别这么对我说话,我只是个奴婢,当不起陛下对我这种下贱的人躬身道歉。”
  “请您还是给我一碗避子汤吧,奴婢不配为皇上生儿育女。”
  萧叡道:“不准,若有了,便生下来,如果是女儿就是我的长女,如果是儿子,就是我的长子,以后所有的孩子也只有你生。”
  怀袖生气地说:“我只是个宫女,我生下的孩子地位也不高,我不能生。”
  萧叡着急地说:“我娶了你,让你当我的皇后,不久行了吗?”
  “不行。”怀袖绝不相信,说,“我怎么可能当皇后?您在说什么梦话?您不是非贵女不娶吗?什么时候能轮到我了?我好不容易当上尚宫攻,皇帝与女官有染,您才刚登基,是想惹人嘲笑吗?不说我,单说您的面子,您不要面子不要体统了吗?”
  萧叡道:“这都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一个身份而已。”
  “我说你尊贵,你就尊贵,旁人还敢说不尊贵不成?”
  “就是那些世家贵族,还不是因为有皇室的抬举,才能一步步变得尊贵?你若答应,我送你出宫,给你换个身份,换个贵女身份,再接回宫封后。”
  “我自有办法的,你信我。”
  怀袖答应了他。
  过了几日,尚宫怀袖因“急疫”被送出宫养病,没过两天就死了。
  而某个落魄小世家的族谱上硬生生多了一位嫡幼女,年方十六,刚刚及笄,正是待嫁的好年纪。
  萧叡写好聘后的圣旨,直接去让太皇太后盖章,说他在上巳节对一位贵女一见钟情,打听之后还知道她知书达理,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郎,想要娶她为后,太皇太后未曾刁难,见他如此喜欢,虽有些奇怪,但还是盖章了。
  萧叡正满心欢喜地要等怀袖入宫和他成亲,还写了信给怀袖,让她安心等候。可是,他只不过多等了几日,才要发旨,突然迎来一个噩耗。
  属下告诉他,怀袖逃了,不知逃去哪了。
  即使知道这是在梦中,萧叡还是傻眼了。
  这不是美梦吗?
  前几场梦,就算两人有吵架有不合,但起码还是成亲了,为什么这次,怀袖居然在婚前直接跑了?该去哪捉呢?
 
 
第97章 
  萧叡在梦中着急, 不知该去何处找怀袖,心下一片迷茫,还未想出个对策, 天亮了, 梦醒了。
  这可不是一场好梦。
  平日里都是做美梦,醒来后面对残酷的现实, 所以难受。这次做了个噩梦, 醒来以后发现现实比噩梦还要残忍, 更让他难以接受。
  也不知下场梦里,能不能找到怀袖。
  萧叡坐起身来。
  其实他知道为什么怀袖会逃,当时怀袖已对他心灰意冷,与他求过多次要出宫, 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反悔,将怀袖禁锢在宫中,这能有机会可以逃走, 她怎么可能留下。
  她是个厉害的女人, 无论到哪都能好好活下去的。
  但萧叡还是为此感到惆怅,都已经是做梦了, 就不能让他一尝夙愿吗?居然还擅自改剧情了?他纵是皇帝也控制不了梦魇。
  萧叡睡得浅,还做了一场噩梦,睡醒过来以后一点没解疲,反而感觉像是更累了。
  他先起身,宁宁还在睡,像是小猪一样睡得酣甜,萧叡不忍心立即吵醒她,辰时才把她叫起来,洗漱穿衣用早点。
  今天他们去码头坐船走水路。
  宁宁头一回坐船, 新鲜极了,在船上四处探索,看到什么都要问一句是做什么用的,萧叡也不嫌烦,抱着宝贝女儿,问什么就答什么,也不知这小家伙记不记得住,但他作为爹爹却不能随口敷衍,必须在女儿心里竖起一个学富五车、无所不知的父亲形象。
  也就这会儿宁宁乐意跟他玩,等她玩厌了,又要嫌她烦。
  有时萧叡都觉得好笑,他小时候,父皇一个月也不见得和他说几句话,他那时特别希望父皇能看自己几眼。而他的宁宁小公主,一生下来就有他亲手抚养,从早到晚围着她转,她反而嫌弃他,觉得爹爹好烦,管头管脚,管天管地,还不准她出宫去玩。
  和他小时候是天壤之别,但他不介意,他和袖袖的女儿,就是被宠得骄纵了点又怎样?
  水路走了两日,抵达月港。
  月港在九龙江出海口,外通海潮,内接溪涧。
  萧叡大概三年前曾来过此地一回,当时虽也繁荣,这如今比之以前,又大变样,扩张了许多。他登基第二年时便开放了四大港口的海禁,其中便有月港。
  只见码头上商人、脚夫、走贩来往不绝,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倒与他曾去过的国内第一大港泉州近似了。
  而他举目望去,更有许多他没见过的样式的大船,说是外国的船,旗帜上写的又是汉字,写着一个大大的“白”字,应当是这些商船的东家之姓氏。
  江南豪贾在萧叡拿大致有个名单,这个姓氏他倒是头一次听说。
  岸边有一个看上去十八九岁的少年搞着张桌子,拿着算盘,面前放着账本,手指噼里啪啦地打算珠,正在利落地点货记账。
  他生着一件长衫,与走卒不同,但是为了干活更利索而把下袍卷起来掖在腰带,看上去也更有精神,浓眉大眼,刚毅俊朗,也不知是谁家的小儿郎,这般年轻就如此干练。
  一个年老的脚夫扛着麻袋过来记货,他干瘦的身体被货物压得深深弯下去,一不小心滑了一跤,眼见着要摔了,却见那个少年飞快地放下纸笔,过去扶了他一下,能将老脚夫压得抬不起头的头的货物,在少年手里仿佛并不比一条鱼更重,他单手就提了起来,还能空出一只手去扶人。
  少年问:“陈伯,你这把年纪了怎么又出来做活?之前不是腰伤了吗?”
  老人说:“我儿子病了,孙子要吃饭,不干活不行。”
  少年不客气地说:“但你若也出了什么意外,不又得给家里添一笔账?”
  老人叹气道:“没法子啊,我婆娘我儿媳妇儿都去给洗衣服了,挣的子儿也不够。”
  “今天你搬货的钱我先给你结了。”少年想了想,回头喊了个人过来,“你随那个人过去,我们东家的剿丝厂子还缺女工,带你家的女人过去试试能不能聘上,比洗衣服要挣钱。那边还缺个扫地的,你若肯干也归你干,比扛货轻省些许。”
  萧叡却想,这个白家不但有这么大的商船,还在本地开了庄子铺子,看上去财力不俗的样子,也不知是个什么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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