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中美人——by寒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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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在旁人面前,她是大当家,所有人都要靠她支应,她得是最坚强的那个,也不能怪到哪个人身上。
但是萧叡不同,萧叡她可以骂。
她既恨这个男人厌恶这个男人,可从某种意义上,他们却又是共犯。在有几件事上,只有他们彼此,可以毫无伪装地相互指责。
她咬着牙,想要做出一番事业保护自己,还得照顾复哥儿,就算复哥儿太乖,他的病就像是一把刀一直悬在她头上,不知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她的压力就不大吗?
复哥儿不是没有病重过,她夜里都不敢睡深,过了一会儿就要给孩子探探鼻息,怕他睡着睡着就被阎王老爷带走了。
她又生气又委屈,压着泪意,吐出来的每个字都像是刀锋锐利:“别和我说复哥儿,就算有你的血做药引子,大夫也说他不一定能救得回来!只能尽人事,听天意。”
“若是复哥儿死了,宁宁也不要我,那我该如何是好?”
“我本来不想生孩子,都是你哄骗我生的。”
“你们萧家先害死我的至亲,又让我有了骨肉亲人,如今再次让我一个个失去吗?”
第122章
皇家之人自古以来就少有团圆美满, 父子相残,兄弟阋墙,鲜少有人善终。
原本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身陷诅咒, 是他非要把怀袖拉进来,还自以为是分享荣华富贵, 要怀袖对他感恩戴德。
“那也是我的孩子。”萧叡的声音响在这空荡的屋里, 仿佛飘在半空, 不落地,“我也心疼。”
“我自幼无母,亦无父亲看重, 兄弟猜忌。就只曾经拥有过你, 和我们的孩子。等以后宁宁跟你走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会说服宁宁答应的。”
萧叡突然挺想去找皇叔说说话,但是皇叔云游四海去了。刚登基时, 他还曾经鄙夷过皇叔,皇叔离皇位比他更近, 却拱手让出大好河山, 还受制于人。现在只想,子非鱼, 安知鱼之乐。
秦月匀过气来,到底也只落了一滴泪, 就回过神来,不愿再在萧叡面前被砍笑话, 冷酷道:“别跟我装可怜, 你是皇帝,你拥有后宫佳丽三千,你想要孩子的话, 你尽可以有,你并不缺。”
萧叡:“那是皇帝有的,不是我。”
秦月:“您就是皇帝,何必把两个身份分得那么清?您既有了天下大家,就别得陇望蜀还想要小家了。陛下。”
萧叡见她厌恶又不耐烦,不再多舌,他想了想,错开话题,问:“我能去看看复哥儿吗?”
补充说:“我不会告诉他我是谁。你放心。我就看一眼。”
秦月没有马上答应,过了片刻,她才没好气地说:“……他只要你是他父亲,那孩子很聪明。”
萧叡问:“意思是我可以去看他了吗?”
秦月说:“但我先前骗过他,我骗他说他爹死了,还说他爹是个大英雄。他说不定活不久了,我们要吵也别在他面前吵,你待他好些。”
萧叡只在心底想,我哪敢挑架,如今不都是你骂我,我乖乖挨骂吗?唉。
复哥儿还在睡觉。
秦月领他进屋,转身走了。
萧叡站在床边,看着孩子的睡脸,不忍心叫醒他,自己搬来凳子,在床边坐下。就算不能跟他说话,在这儿看看也挺好。
他忽地想,冥冥之中果然有报应循环,他小时候父皇不爱管他,总想着以后若是他有了儿子,一定要亲手抚养,结果复哥儿也是个没父亲的孩子。
复哥儿隐约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迷迷糊糊地醒来,睁开眼睛瞧见一个相貌陌生的男人坐在他的床头。
复哥儿慢悠悠地认出这个人是谁,一双墨黑的眸子安安静静地瞅着萧叡,父子俩无声地对望彼此。
萧叡说:“你娘答应我可以来陪陪你。”
复哥儿犹豫了一下,问:“你是我的爹爹吗?”
萧叡点了下头。
复哥儿垂下眼睫,又抬起,用全新的目光注视萧叡,像是想通了什么一直很困惑他的事情:“我娘不爱提起你,有次我问她,她跟我说我爹打仗死了,还跟我说爹爹是个大英雄。”
萧叡好生心酸,原来怀袖还会说他的好话,他伸出手,摸了摸复哥儿的头,这孩子一直生病,头发丝发黄细软:“爹爹会想办法给你治病的。”
复哥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他坐起身来。
萧叡问:“怎么了?想喝水吗?”
复哥儿看了一眼透过屏风透出来的娘亲的身影,摇了摇头,再转向他,对他招了招手:“你可不可以过来一下。”
萧叡走过去,复哥儿又拉他袖子,他低下头。
复哥儿在他耳边小声地说:“要是我死了,你想办法哄哄我娘好不好?她有时候怕我死掉,夜里会偷偷哭。她以为我不知道的。”
我也想啊。萧叡心道,可你娘早就不喜欢我了,我和她说话,只会惹她生气难过。
萧叡正打算先答应下来,哄孩子嘛。
复哥儿犹豫道:“……我觉得我有见过你。”
萧叡笑了下:“我们是在临安见过。”
复哥儿还是摇头:“不是……是在更早之前,在梦里,我做过一个梦,梦里见到你躺在床上,肚子上好长一道伤口,快要死掉了,后来好像又救活了。”
萧叡怔忡,渐渐敛起笑意。
难怪。
难怪怀袖给他取名叫复哥儿。
萧叡压低声音问他:“这话你跟你娘说过吗?”
“没有。”复哥儿答,“我娘都和我说你死掉了。她骗我就是为了让我相信我,我不拆穿她,她才高兴啊。”
他说得理所当然,倒显得萧叡像是个傻子似的。
萧叡心情复杂,连个小孩子都比他会哄袖袖开心。
萧叡对他说:“你安心治病,你能好好活下来,你娘最高兴。别整日想着死掉以后要怎样。”
这么小的一个小毛孩子奶声奶气又无比郑重地说:“等我死了就来不及了,这叫未雨绸缪。”
萧叡又好气又好笑。
复哥儿又开始觉得困了,说:“我想睡觉了。”
萧叡给他掖背角:“睡吧,我也该回去了。”
复哥儿打了个哈欠:“你以后还来吗?……上次姐姐哭得那么厉害,她还会再来吗?我好想她。”
萧叡承诺道:“我回去以后告诉你姐姐,你好好养病,努力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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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是这样说。
这几日宁宁根本不想听他提这件事。
萧叡今天回去以后,跟她转述复哥儿的问候,她倒是有些动容,但还是没有松口答应,反而劝他把复哥儿接进宫来养病,说得煞是有理有据,说宫里那么多太医可以看顾他,还有奴仆。
萧叡头疼欲裂,他现在明白自己是真的把女儿养得太黏他了。
可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不宠她宠谁呢?
小时候还挺好骗,越长大越不好骗。
萧叡哄她说:“你娘亲生你多不容易,怀胎十月,吃了许多苦,流了好多血,冒着生命危险才把你生下来。她那般思念你,都是因为爹爹,才没能把你养在身边。你也心疼心疼你娘亲。”
宁宁却说:“可爹爹照顾我也很不容易啊,像秀姐儿她们的父亲,都不亲手抚养她们。”
萧叡心头一暖,觉得倒也没白疼女儿。
宁宁又说:“爹爹你再说下去我要生气了。你为什么非要把我给娘亲,我又不是个物件,还能给来给去?我想跟谁就跟谁,我就是想留在宫里。”
萧叡暂且放下此事。
何妃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隐约知情的几个妃子都被下了禁口令,无人敢透露半分,生怕自己被殃及,一道被皇上处置了,安分守己待在自己的小院,不敢出去串门,还要在心里骂何妃自己死就罢了,却还要拉垫背。
还有那个进了蘅芜殿的新人,也不知去向。
没人再听说她的消息。
本来还羡慕她是不是得到皇上宠幸,现在想想,怕是也凶多吉少,众人不禁感慨,皇上这几年性情真是愈发古怪,明明瞧上去还是那么温文尔雅,也不知是怎么了。
转眼到了清明。
又要作今年的清明祭陵。
大齐以孝道治国,尤其萧叡这等出身不好、得位不正的皇帝,他尤其重视祖宗神灵地祭拜,四时八节都要祭祀,清明是一年首祭,他每次都要亲自前往,今明两年艰难,更不能怠慢,还要百官陪祭,遣备武将行礼。
也如往年一样,带着宝贝女儿一起去。
宁宁不大想去,她别扭地说:“既然娘亲没死,你要我去磕什么头?她还活得好好的。”
萧叡讪讪道:“爹以前也不知道你娘还没死……”不然他也不至于好几回自个儿骑马过去哭陵。
“可你还得去拜其他祖宗。你是公主,这是公主的责任。”
祭陵辛苦,他也觉得累,还有官员装病逃避,别说宁宁一个小孩子了,可他还是想带女儿去,袖袖那边的事还没定下来,他不能表现出一分对女儿的冷淡,这皇宫的风向全看皇帝的喜好厌恶,一旦他们觉得宁宁失宠了,他一个不留神,说不定就会发生意外。
萧叡不敢去赌这一丝一毫的风险。
宁宁勉强答应了。
她近来郁郁寡欢,一脸不情不愿,萧叡不禁感慨,他小时候多想被父王带去祖陵行祭,只有得宠的皇子才有的去,他少时只被带去过三次,还是站在后面凑数、服侍。
宁宁嘴巴说不乐意,真到了祖陵,跟着父皇,祭拜得有模有样。
萧叡见她嘴里仿佛还念念有词在祈祷什么。
一整天忙下来,可把她给累坏了,回宫以后倒头睡了一日。
他们才从祖陵回来,京城就开始下起一场久违的大雨,伴随春雷阵阵。
宁宁怕打雷,萧叡自然要来陪她睡觉。
宁宁便告诉她:“爹爹,我在祭拜祖父时许了愿,希望他能保佑复哥儿,驱散病疫,让复哥儿健康起来。”
萧叡笑笑,夸她乖巧,听着外面轰隆隆的雷声,总有不祥的预感。
两日后。
守陵的官员禀告说皇陵有一间屋舍和一块先帝立的石碑被雷劈毁,此为凶兆,萧叡原想瞒下,偷偷修缮。
消息却在民间不胫而走,且还以讹传讹,成了先皇的墓碑被毁。
第123章
便是在这波诡云谲、暗流涌动的微妙时节, 北狄的大王子乌术来到了大齐的心脏——京城。
当他们穿着颜色鲜艳的礼服,从头到脚都装饰满金灿灿、亮闪闪的黄金和宝石,骑着高大矫健的宝马从朱雀大道上经过, 街边和楼市上都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想要看看这异国风情。
乌术来到驿站, 大齐的皇帝虽然没有亲自迎接他们, 但派遣了官员在离城百里处等候, 一路上招待有佳。
相较其他北狄族人来说,他们的大王子显得有些瘦弱,眉目甚至可以说清秀, 像是不见阳光, 近乎夸张的黄金饰品挂在锦袍上,让人担心会不会把他压垮,一歇脚, 他就把身上所有装饰都卸了下来,只留了一把弯月般的小腰刀。
反而他随行的弟弟看上去比他还要健康高大, 甚至连他十五岁的妹妹都比他更身手敏捷。
入夜, 用过晚膳,使人在门外把守, 他们才敢在门内商议秘事,听闻在任的这位皇帝猜忌孤僻, 有自己的一支密探,诸多暗事却得小心。
在京城留了半年的使臣与乌术讲了近来关于皇陵的传言, 皇帝能制订法规, 却不能把所有人的嘴都封上,加之近年大齐多灾多难、民生艰难,且皇帝子嗣艰难, 神明的惩罚一说就显得更加有理有据。
乌术心想:他的那位兄长动作倒是快。
在皇陵中发生的事,原本不应该这么快被传出去,皇帝就算仔细搜查,也不会找到泄露的人,因为本来就没有。
石碑在碎裂的时候就预备好了匹配的谣言。
不过这位大王子在王庭之中也没有太多的拥趸,除了是长子以外,他并不受看重,乌术天生体弱,能活到现在都仰仗天神的庇佑,所以他在智慧上下功夫,收买了一位当初大齐政变逃到国外的汉人文士做幕僚,正是这位幕僚让他和十年前逃出京城的大齐王室的败者四皇子搭上了线。
他半是供养半是圈养那个男人那么多年,从其身上学习大齐的文字和知识,他的父皇身体愈发糟糕,王庭的人开始蠢蠢欲动,他也决定开始行动。
“您想要求娶他们的公主,我们已经打听过了,大齐的皇帝膝下只有一个公主,十分得宠。”
下属又说:“不过,公主才不到七岁。”
四王子阿岩惊讶地说:“他们的皇帝不是已经三十几岁了吗?女儿竟然这么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