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中美人——by寒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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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光雾之中,皮白似雪,棕发似是点缀着细碎金光,灰蓝眼眸像是宝石一样,仰头长歌之时,颇有几分潇洒风流,明明已过而立之年,像还有几分少年气质,或许是因为他病弱才给予人的错觉。
他吃饱喝足,回到驿站,他的弟弟闻声来找他,嘲笑他一顿。
乌术道:“明日我带你也去吧。”
阿岩说是不愿,但他大哥强行带他去,他只好也去了,倒没带他去见那些酸儒,只带他吃喝玩乐,没两日,这位年少的王子就乐不思蜀,把公主给忘了。
乌术并不奇怪。
他年幼时,在马棚里救了那位先生,第一次接触到汉人的文章时,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沉迷其中,他逐渐理解这些人真正的强大之处。他的祖先并不是没有通过战争获得过那片肥沃的土地,可是他们很快又消亡了,没有人守住。
他们的强大甚至不在于他们的皇帝如何。多少异族皇帝曾经来到这片土地上?没多久,他们就又被赶出去了。
必须舍弃自己,才能够将根真正地扎在这里。
半月之后,大齐的皇帝再次召见他们。
连他弟弟都穿上了汉人的服装,因为有个姑娘夸他这样穿英俊倜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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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月在宫中闲着无事。
两人渐渐倒能够像是普通朋友一般谈天说话,萧叡问她这些年都在做什么,秦月跟他挑拣着讲讲自己在五湖四海的见闻和冒险。
萧叡笑说:“你可以写一本游记。”
秦月答:“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在写?”
萧叡讶然:“你倒似是有三头六臂,一边做生意,一边养孩子,一边养了一支海匪,还有空写游记。”
秦月故意刺他:“好不容易出了宫,我什么都想要去做。”
她没说的是,日子久了,偶尔她也会累,想要一个可以驻足歇脚的故地。但是大齐是萧叡的地盘,她在外面四海为家,只有自己的故土不好回去,就算回去,也得改头换面、偷偷摸摸,怪叫人难受。
萧叡不免忧心地梦见怀袖跟各种各样的异国美男子欢笑亲热,怎么能不焦灼,偏生还不能泄露半分出来。
袖袖就是想和别的男人好,他也不会指责,天底下哪个男人都比他要好。
只要她想,她就能把日子过好。
萧叡观望了好几日,确认怀袖和宁宁是真和好了,日渐更像一对母女。恍惚之间,他回忆起以前怀袖做尚宫时教导那群小丫头,他那会儿就想,哪日她当了母亲,一定也能好好教自己的孩子。
不过他不知这对母女之间是有了什么小秘密,心里憋得慌,忍了好几日,还是没忍住,私下找怀袖问:“你是和宁宁说了什么,她这两日变得和你这般要好?……如今你总放心了吧。”
秦月道:“你不是下午又要接待那几个北狄人?还有空跟我闲聊?”
萧叡很没有脾气:“宁宁若要走,我便得提前做好准备不是。复哥儿的身子太医也说康复得很不错。”
“……你不想说便不说了罢。朕……我不问了便是。”
他说不问。
秦月反而告诉他了:“因为我和宁宁说好了。我不带她出宫了。她可不就高兴了吗?”
她难遏地带上几分嫉妒地说:“你把女儿养得可跟你真亲近,一心向着你,她就不想跟我走。”
萧叡没想到是这样,傻眼了:“你不带宁宁走了吗?”
秦月疑惑:“怎么?你不想要女儿了?她就只是你弥补自己虚伪的悔过之心的玩意儿而已吗?现在知道我没死,所以不需要她了?”
萧叡赶紧缩回去:“不是,不是。”
他叹气。跟女人吵架太可怕了。正理歪理她都很有一套。
萧叡长吁道:“你若把女儿留给我,我自然开心,不至于剩我一个在宫里孤苦伶仃……”
秦月盯住他,有件事她忍了好几日了:“我看了宁宁的功课,你专程给她请大儒做太傅,教她那些个东西做什么?”
朕原想让宁宁做皇太女。
萧叡心想。
第127章
萧叡道:“安乐公主是朕唯一的女儿, 朕偏爱于她,想把天底下最好的都给她。”
秦月长眉轻蹙:“你这人,总是想一出是一出。假若将来有何变故, 她又将如何自处?你不可能一辈子做她的父皇护着她,她迟早会长大。”
萧叡却问:“那不然呢?只将她宫殿里, 教她贤良淑德、三从四德?然后为她挑一个男人把她嫁过去, 从宫殿搬到院子里, 叫她一辈子仰赖一个男人过活。你看看我,我不是个好男人,我也信不过这天底下有好男人。”
“她是朕的孩子, 皇子龙孙本就与寻常孩子不同, 公主议政又不是稀罕事。”
萧叡说得倒是坦坦荡荡,直把秦月给逗笑了:“你做什么都很有理由。”
萧叡见她笑,心下也有几分松快, 不知怎的,自然而然地说了下去:“朕的皇后死时, 朕才想明白, 朕本来就是九五之尊,本就无须计较一些小事。因朕的生母出身卑微, 朕先前自卑自低,才越在意做表面功夫, 想装点自己,想要个尊贵的妻子。可朕就是真娶了, 也改不了玉牒上的生录, 不过一叶障目罢了……”
萧叡话未说完,秦月已不耐烦地打断了他:“陛下,您老毛病又犯了。”
无论如今萧叡在他面前作何可怜姿态, 秦月都只觉得是在演戏。
实在是被骗怕了。
她这颗心是如何一日日坚硬至此,还不是被人划了一刀又一刀,流了血,结了痂,长成疤,一层一层裹上去。
谁爱信谁信,反正她是不信。
却也不由地烦躁起来,她已有许多年没这样,回来以后,不过才见了萧叡几回,搞得她成日里心绪不宁,还诸事不顺,她觉得自己必定与萧叡八字不合。
秦月便敛容整袖,与他公事公办地道:“谢陛下解惑,民女不多打搅了,以免误了国家大事。”
不等萧叡发话,她便折身离开。
萧叡偷偷凝视一眼她的背影,心底苦涩。
他想到先前袖袖原还打算为了孩子勾引他一番来着,他不珍惜,如今连手都摸不到了。不过倘若再来一次,他还是会拒绝。
也不知袖袖怎么改变主意,愿意让女儿留下了。想想却也不奇怪,她本来就不是那等不讲道理只顾自己心意的女子。若是宁宁一直做这个公主,怀袖必不会不管她,他们以后大抵还有机会偶尔说说话,也挺好的。
相较女儿,对于复哥儿,萧叡一开始是为自己其实有个儿子而感到高兴感动。
他最近时常抽空去陪陪复哥儿,可是他实在不了解这个孩子,复哥儿的早慧与宁宁不同,他是个冷淡安静的男孩子,不吵不闹,不多爱笑,也没见过他哭。因为病重,近来只在屋中,萧叡也不好像其他父亲带儿子一样领着他去打猎、蹴鞠,反而这些是他常带着宁宁去玩的。
父子俩在一起时难免冷场。
近来天气转暖,不用烧地热,复哥儿身体也好了些,能下床走走,他就亲手教孩子写两个字。
其他孩子成日被关在屋里,换作宁宁,早就闹着要出去玩了,他却一句抱怨都没有,每日乖乖待在屋里。
这日。
复哥儿应付完父亲,与姐姐一道写字儿。
宁宁是个坐不住的,但有复哥儿在旁边,她觉得自己得摆出姐姐的架势,让复哥儿知晓她的厉害才行。
过一会儿,她说要跟复哥儿讲悄悄话,把侍奉的宫女轰到门边去。
宁宁琢磨了好多日,这才找着机会跟复哥儿说:“爹爹待你好不好?”
复哥儿迷茫了下,点点头道:“挺好的。”
宁宁说:“我如今觉得娘亲待我也不错。但我听他们说,等你病治好了,娘亲就要带你走了……”
复哥儿呆头呆脑地“哦”了一声,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宁宁被这个傻弟弟给气到了:“你哦什么?等你走了,你就又没有爹爹了啊!”
其实复哥儿觉得不妨碍,可能他一直跟着娘亲东奔西走,他曾在异国交到过朋友,喜欢自然是喜欢的,离别时也会落泪,他年纪还小,不太明白,只是纵然以后见不着面,也无甚大事,他便礼貌地说:“我会想你们的。”
看姐姐还是不满,又说:“到时我给你们写信。”
他惆怅地想,倘若他真能活下来的话。
宁宁美目圆睁,瞪着他:“真是个傻子。我的意思是,既然爹爹和娘亲都这么好,不如我们来撮合他们俩复合——你觉得如何?”
“反正现下宫里也没有皇后,我瞧父皇的意思,很乐意让娘亲做皇后。只看娘亲同不同意了。”
复哥儿踟蹰了下,却道:“其实我觉得娘亲不大高兴,她总在生气,以往我鲜少见娘亲生气……”
宁宁说:“这样不明不白地住在偏殿当然不高兴,若是我们帮娘亲住进坤宁宫,她一定会欢欣。”
复哥儿懵懵懂懂,不置可否。
宁宁哄他说:“你说,我们明明有爹又有娘,为什么要分开呢?这讲不通。”
复哥儿站娘亲的队伍,心中不太同意姐姐的说法:“可是,爹爹害娘亲伤心了。”
宁宁是曾经仔细调查过的,她觉得这点她有充分的发言权,顿时更有底气了,振振有词道:“想必你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吧?你只是捕风捉影地晓得一些事而已,小孩子家家的,不清楚就不要说这样的话。我知道当年父皇是因为纳妃立后之事,让娘亲伤心。可父皇已经改过自新,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娘亲伤心,父皇也伤心,这些年我看在眼里,即便律法里有这条负心之罪,也罪不至死……”
复哥儿握紧了手中的笔,不快地说:“纵是要原谅,也该是娘亲原谅,轮不到我们代她原谅。”
“我知道。”宁宁道,“只是娘亲总得给父皇一个机会吧?”
复哥儿还是摇了摇头,说:“我们只是小孩子,还是别管大人的事吧。”
宁宁恨铁不成钢地盯着他,叹气鄙夷道:“真是个小书呆子,大人让你乖你就真这么乖了,无趣。”
复哥儿怔了怔,眼眶红了,泫然欲泣。他居然这样就被骂哭了,直把娇蛮的小公主殿下给吓愣住,她想到上次被她揍哭的延安王家的小世子,不以为然,这年头的男孩子怎么都这么爱哭。
复哥儿嘴巴一扁,眼看着要喊娘,宁宁赶紧捂住他的嘴巴:“别哭了,别哭了,我把我的糖豆分你吃。”
“不许把我和你说的跟爹娘说,知道吗?我们都是小孩子,我们才是一伙的。”
复哥儿又摇头,哭唧唧地说:“不是一伙的,这宫里都是你们的人,娘亲只有我,我要是不向着她,谁向着她?”
不过他就委屈一下,想想宁宁是他的姐姐,他惯做不出背后告状的事,便说:“我不告状。”
宁宁不明白地问:“你就不想既有爹爹也有娘亲啊?我就想要。你想不想?”
复哥儿:“可是……”
宁宁凶巴巴:“我只问你想不想?”
复哥儿犹豫着,还是点了头:“想的。”
宁宁拉着他的手:“那不就成了?你听姐姐的就是。”
复哥儿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他说不上来,他想了想,说:“我也不知还能活多久……”
宁宁生气地说:“你这小乌鸦嘴,怎么总是咒自己死,你要保护娘亲你就自己活下来去做,这我不要帮你,你自个儿想活下来,阎王老爷才不敢收你,知道吗?”她看看这个孱弱瘦小的弟弟,头上那么几根细软黄毛,真怪可怜,挨过去伸手抱了抱他。
复哥儿回抱住姐姐。
秦月遥遥地看到,心底不免柔软了几分,本来她见复哥儿要哭,很是着急,没一会儿两个孩子又这样相亲相爱,暗道,果然是姐弟。
得亏是她生的孩子,都是好孩子,没被萧叡的血脉带歪。
正想着,宁宁发现她过来,拿着自己写的作业去让她看。
秦月给她看过作业,见宁宁小脸红扑扑,眼眸晶亮地望着自己,欲言又止的,觉得好生可爱,问:“有什么事吗?”
宁宁说:“娘,秀姐儿邀我去她家和一群小姐妹一起玩蹴鞠,你可以带我一道去吗?”
秦月怔忡了下,为难地说:“娘亲不好露面。”
宁宁懂事却也略带失望地道:“我知道,您装扮装扮,我不会告诉他们,只说您是照顾我的人,好不好?秀姐儿、慎姐儿她们的娘亲就常带着她们走动,我都没有,您只要在边上看我蹴鞠,给我擦擦汗,我就很快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