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窕如她——by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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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心抿唇笑了笑,转过视线,又望向远处的群山。
有白鹭成行飞过,像浓墨的山水画上留了白,人的思绪拽不住,要从那点滴之间穿透过去。
公主的强颜欢笑,其实释心大师看不见,她暗中也着急,他不躲不闪,怎么应对那些即将到来的镬人大军?
上次萧放带了五十名随从,没有占到任何便宜,那么这次呢?想必会调五百甚至五千,战神就算体力再好,也招架不住那么多人。
“那个……”公主犹豫着说,“我好像忍不住要乌鸦嘴了,要是八王真的带着帐下镬人杀到,我们是不是只有送命的份儿?大师,你要是死了,我也活不了,他们会把我生吃了的。”
释心静静地听,听完了像在聊别人的事一般,问:“早知如此,为什么不答应跟谢施主走?至少可以多活两日。”
公主嘴上抹了蜜似的,不假思索地说:“因为知虎兄靠我近点儿就流口水,而大师即便和我同床共枕,心跳都不会杂乱,我相信你。”
释心脸上浮起一个空空的笑,心跳不会杂乱,怎么会呢。就算修行再深,终究也是个凡人,凡人突破了安全距离,便忍不住心慌不自在,只是她不知道罢了。
后来的几天,寺内的生活依然照旧,念经打坐,青灯古佛。不过宁王要上门寻衅,甚至扬言血洗达摩寺的传闻,也渐次在寺内流传。有胆小的僧人暗暗抱怨释心给寺院带来兵祸,但是更大一部分僧人却佩服他的担当,明知祸到临头也不闪躲,这是对全寺僧侣负责。
于是各有准备,一场看不见的战争开始酝酿,连圆觉这样的孩子,都在僧服下别了砍刀。
公主作为一个经常会小命不保的飧人,在经过了最初的惶恐后,把生死也看得很淡了。她问过释心,“要我做点什么?等那些镬人来了,把我吊在山门前的梧桐树上吧,我来当诱饵,挑起那些镬人的内战怎么样?”
倒是个不错的离间主意,可是训练有素的镬人兵士,不是那么容易策反的。
提议被否决,公主觉得自己好像对这场对决没有任何帮助,那就好好服务僧侣们的伙食吧。
伙房里蒸了好长的馒头,一个个切了片,拿到太阳底下晾晒,说是便于保存,可以做干粮。
这日公主端着笸箩走在寺外的广场上,伙头僧拿芦苇扎的帘子架起了晒台,正准备倾倒馒头片,忽然听见山路上传来隆隆的马蹄声。大家直起身回望,见道路尽头先是露出了几个戴着兜鍪的脑袋,前额上两个鸟翅装饰,嚣张地竖起来老高。
随着马蹄渐近,身子也慢慢露出来了,果然是乌泱泱一大队人马,少说也有两三百的样子。
圆觉见势悄悄往后退,飞快溜进了山门内通风报信。几个伙头僧上前,把公主护在了身后。
“什么人,兴兵擅闯达摩寺!”掌勺师父大吼一声,有地动山摇的气概。
领头的镬人分散列于两旁,后面一身朝服的萧放驾马上前来,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表情和嗓音,扬声道:“当今圣上御弟、京畿道总兵、宁王萧放。”
公主翻了个圆润的白眼,“头衔还挺长,越长的人越会装。”
当然她刚说完,萧放的视线便集中在了她身上。一改之前的飞扬跋扈,带着点诱哄的语调道:“烟雨公主,咱们又见面了。上次分别匆匆,没来得及和你道别,心里一直牵挂着。今天好不容易重逢了,到本王身边来,跟本王回上京过好日子去,怎么样?”
说完还“啧啧”了两声,像招猫逗狗一样。
第47章
公主躲在掌勺师父身后大声回嘴:“好日子?是你自己的好日子吧!八王爷你可真有脸, 本应该兄弟情深的,被你搅和成这样。不是一个娘生的,好歹是一个爹生的吧, 你这么刻意为难我们释心大师,皇帝陛下知道吗?”
皇帝陛下当然是知道的, 当初楚王声望达到顶峰, 禁内本想按个罪名除掉他的, 谁知他忽然剃度出家,打乱了皇帝的计划。
一个欲杀而杀不得的人,是眼中钉肉中刺, 让皇帝辗转反侧了整整两年。原本他要是果真信念坚定, 舍弃了三千繁华永世藏身空门,也就算了,结果弄个膳善公主去试探他, 他嘴上说着不要,却和小美人纠缠不休, 到哪儿都要带在身边。作为嗅觉敏锐的政治家, 皇帝陛下知道大事不妙了,如果再不先下手为强, 他要是起了反心,那收拾起来就麻烦了。
好在虎符已收, 他的兵权也解了,京畿的守兵由宁王接管, 皇帝料想这回万无一失, 所以宁王爱怎么耍,全随他高兴吧!
不过耍归耍,责任还是得分清的, 宁王个人行为,必须和上国皇帝陛下无关。
宁王的回答也很妙,“打狗,还要惊动陛下?”
所有僧人听了都摇头,这御弟京畿道总兵宁王殿下智商好像不怎么高,骂亲兄弟是狗,自己是什么?难道是獾吗?
萧放却不以为意,骑着高头大马,视线朝山门内瞟了一眼,“萧随人在哪里,叫他出来说话。”
公主心里其实没底,看看这乌泱泱的镬人,个个臭气熏天,真要是打起来,恐怕会把达摩寺踏成平地。但是本着吵架输人不输阵的宗旨,她挑衅地叫嚣:“你人多了不起啊?气势汹汹的,说要见谁就见谁啊!”
宁王的坐骑随主,暴脾气地喷了个响鼻,摇头晃脑的模样,可能以为自己是狮子。伙头僧才区区几个人,也敢和镬军对阵,不得不说达摩寺的僧人都是不畏强权的正派人。
正在两帮人胶着不下的时候,山门内传出禅杖杵地的声响,是袈裟俨然的方丈率领僧众来应战了。
方丈说:“阿弥陀佛,佛门圣地,不应动干戈,宁王殿下率领帐下来我达摩寺,难道是来进香的?”
方丈说完,他身后武僧光着涂成铜色的膀子,手持棍棒摆开了架势。
萧放嗤笑了声,“要动手的可不是本王,明明是你们达摩寺的僧人。看看,一个个拿着棒子,本王的人可没有亮出武器。”
方丈回头看了眼,睁着眼睛说瞎话,“这是武器吗?”
萧放觉得老和尚大概是老糊涂了,“不是武器是什么?”
铜人武僧们整齐划一地回答:“打狗棍。”
打谁谁就是狗,好家伙,比宁王耍嘴皮子实际多了。
萧放受这些僧人顶撞气坏了,暴喝一声“大胆”。
“多能方丈,本王看你年事已高,不和你计较,你可不要倚老卖老,带领寺众造反。”萧放说罢,看向释心,皮笑肉不笑道,“七哥,躲在一帮和尚身后做缩头乌龟,可不是你的作风。我们兄弟之间的恩怨,还是不要牵扯上外人,我们自己私下解决,不伤大家的体面,这样不好吗?”
释心还是那样八风不动的样子,合什道:“施主若是想叙旧,就请下马入山门,无需大动干戈,造这种不必要的声势。”
结果说完,萧放笑了,“七哥,你可真是粉饰太平的高手,都这样了还装什么。你身手好,小弟甘拜下风,上回的五十护卫奈何不了你,这次我带了五百,有本事你把这五百也撂倒。哦,忘了说一声,要是这些黄澄澄的武僧胆敢动手……”他拿马鞭指点了几下,“就视为违抗朝廷,聚众谋反。到时候别说你,就是这达摩寺,也会列为贼窝,百年香火毁于一旦,你萧随就是千古罪人。”
说得很透彻了,后果也很严重,这些僧人果然面面相觑起来,萧放得意地一哂,看他们还敢猖狂。
落了单的萧随真很可怜,没人为他出头了。萧放苦着脸冲他笑,笑出了千刀万剐的可恶味道。
释心却并不慌,“你来拿人,是受了皇命吗?手上有没有陛下圣旨?”
开玩笑,这个怎么能有,凭宁王在朝堂上的一面之词就定了昔日战神的罪,皇帝岂不成昏君了。
萧放说:“用不着陛下发旨,你如今是一介草民,本王想缉拿你就缉拿你,谁敢置喙?”
此话一出,萧放就落了下风,公主在人堆里狐假虎威嘲笑,“这么说来就是个狂妄的王爷,因私仇登门找麻烦嘛。”
萧放震怒,凌厉的目光朝她望来,伙头僧们如临大敌,张开两臂把公主挡得更严实了,“保护我方施主!”
萧放已经完全没了耐心,什么二十一寺领头羊,区区一个达摩寺,早就不在他眼里。他咬着槽牙,挥鞭直指释心,“把这帮秃驴给本王拿下!”
身后的镬军兵士得令,马蹄笃笃骚动起来,可是奇怪,前面开道的将领却纹丝不动,连那些宁王部下欲冲锋,也被边上的兵士拦住了。
萧放诧然,“你们没听见本王的话?本王让你们抓人!”
岂料还是枉然,那些镬人置若罔闻,几位将领反倒出列,单膝点地向释心拱手,“标下等,恭请楚王殿下安康。”
在场的僧众见这逆转都懵了,铜人们身上油彩被太阳一晒,泛出一层蜜色的油光来,手里这棍子怎么拿都有点别扭,干脆扛在肩上吧!
公主到这时才松了口气,对啊,她好像忘了镬人都是楚王的旧部,他们一起出身入死十余年,除了上下级的关系之外,还是同生共死的兄弟。
当初渠勒之战时,一支镬人陷入敌军包围,大战在即原本应该舍弃他们的,是楚王带领百人将他们救出来。不巧得很,这支镬人后来被京畿道收编,正是宁王现在带领的这队人马。
兄弟见兄弟,宁王算个屁,这就比较尴尬了。战神入了空门,但声望还在,除了那些逃服兵役的,但凡留在军中的,谁也不会忘了往日的辉煌。
“你们……”萧放简直不知怎么应对眼前变故,“你们不是发过愿,誓死效忠本王的吗!”
释心替他们答了萧放的疑惑,“镬军誓死效忠的是天岁,不是你,也不是我。”
众人都望向他,他的芒鞋迈前一步,雪白的袍裾在风中猎猎摇摆,虽然往日的峥嵘都已经掩藏在僧袍下,但那张脸,依然是旧部们熟悉的脸。
“八弟,你刚才有句话说错了。”他淡声道,“我虽然剃度出家,但我是皇族血胤,是先帝亲封的楚王,没有人敢质疑我的身份。你自小念四书五经,没有忘记兄友弟恭这句话。你的‘恭’,是兵临城下,带领人马践踏我的修行地,然后妄图擒住我,找个背人的地方杀了我。我问你,陛下知不知道你的计划?我把你押到陛下面前,你猜他会怎么发落你?”
萧放的坐骑蹄下大乱起来,但他倒驴不倒架子,硬着头皮说:“你帐下大军,早就被拆得四分五裂,既然缴了兵权,你敢擅自调兵就是谋逆。”
可释心却一笑,那笑容颇有朗日清风的味道,似乎眼前遮挡了多年的乌云豁然散开了,他说:“我哪里调兵了,带领麾下逼得人走投无路的是你,不是我。”
他现在你我相称,再也不是一口一个“贫僧”了,公主看他们暗潮汹涌,忽然体会到了修成正果的快乐——好啊,她在达摩寺吃糠咽菜的日子就快到头了,等回到上京,可以先吃两只烧鸡,再吃两只烧鹅了吧?
这时寺前的小岔路上奔来了十几个身影,手里提着刀,在两方人马之间左右观望,“打起来了吗?打不打啊?”
是谢小堡主和他的手下。
宁王一双鹰眼阴鸷地看向他,“你是何人?”
谢邀怔了下,得罪了皇亲国戚好像不太好,趁乱站边是可以的,现在泾渭分明,他裹乱岂不是找死吗。
还好他带着口罩,谢邀从没这么庆幸过有这样一件神器傍身,当即把刀收起来,若无其事地背着手道:“本少爷谁也不是,就是个路过的。”
萧放懒得理这无厘头的人,只管虎视眈眈对释心道:“你现在这是什么意思?一个出家人,难道还要插手军中事物?”
释心轻叹了口气,“原本我是打算一辈子守在达摩寺,再也不离开了,可你为什么苦苦相逼呢。既然这古刹无法收留我,我也只好回来处去了。”
萧放先是一愣,然后便纵声大笑起来,“狐狸尾巴露出来了,这不就是你所盼望的吗。七哥,你还是这么虚伪,我真是没有看错你。”
释心没再和他多费口舌,其实得知他带领镬军来捉拿他,他便知道最后无非这样收场。
或许连那些镬人都有预感,他这个家,不会出得太久,就算他自己心甘情愿,在当权者眼里,他仍是随时会兵变的危险人物,只有赶尽杀绝才能彻底放心。可惜宁王太笨,自小就有顾前不顾后的毛病,听人随口起个誓,就觉得别人的肉能贴到自己身上来了。
英姿飒爽的指挥者很快沦为阶下囚,几个高壮的镬人将萧放拽下马,听候楚王发落。
天色也不早了,现在出发,走到山脚下就得准备扎营,释心回身向方丈行了一礼,“再叨扰方丈大师一晚,明早弟子再启程回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