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枷锁——by卿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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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苑惊颤的瞥见了不远处那死在桥头上的孩童。
  三四岁的模样, 生的玉雪可爱。
  大概是兵荒马乱逃命时候,不慎被摔折或踩踏致死。他软软的倒在那,眼睛却还睁着,好似还在寻他的娘亲。
  她的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乱世中这般命运的孩子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那她的瑞哥呢?可能平安无恙的走这一路程?
  她不知道。
  捂了捂怀里的银镯子,林苑闭眸咬牙用力的缓口气,而后抬手擦干了泪。
  还没确定瑞哥是否安好,她哪里能安心去死。
  逼自己提了口气继续前行。
  只是在路过那孩童时,她到底没忍心,还是艰难的蹲下了身体,抬手帮他阖上了双眼。
  金戈铁马的杀伐声由远及近,震耳欲聋,犹似近在耳边。
  林苑惊惧回头去望,就见远处尘头蔽日,马声啸啸。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厮杀声,那交战的双方由远及近,她便也能勉强看清,是那宛如黑色洪流的黑甲兵,正在追杀一队残兵。
  是叛军!叛军来了!
  手脚煞凉了瞬后,她惊恐交加的就要起身逃命。
  却就在将起的那刹,她眸光不期略过那软软的孩童时,猛地顿住。而后她迅速俯身,颤抖的将地上的孩童抱了起来。
  黑甲兵中那挥戟大杀四方的大将本是无意朝前方扫过,却在收眸的一瞬猛地又迅速朝前方盯过,高大的身体刹那间僵了瞬。
  狭长的眸闪过冰冷的意味。随即他冷厉呼喝一声,拨转马头,挟戟骤马,朝那趔趄奔逃的孱弱身影疾驰而去。
  听得身后似有马蹄声朝她的方向奔来,林苑惊恐的回头仓促看过,但见一队黑甲兵凶神恶煞的疾驰而来,战马覆身甲,将士覆铠甲,束着臂甲臂褠,扬着森森长矛,举着滴血长刀,杀气铺天盖地。
  林苑脑中一片空白。
  只余一个念头,她活不成了。
  不知是怎么奔上的桥面,她抱着孩子踉踉跄跄的往前跑,不知要跑向何方,也不知每踏出的一步是生路,还是死地。
  桥面宽敞,从前是座桥市。
  叛军未破城的时候,这里两侧摆满了浮铺,小贩们在此鬻馍卖酒,和面煮茶,游人如织,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
  每逢佳节时分,热闹更甚。
  从前的时候,林苑也抱着瑞哥来过几回,还给他买过风车与花灯。
  只是今时今日,再踏上此桥时候,却不复往日悠闲惬意,却是慌乱奔逃,无退路,亦无前路。
  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林苑口舌生烟,力气用尽,呼出的每口气都撕扯的心肺剧痛。
  她知道,她跑不动了,也逃不掉了。
  亦知,她的死期怕是也至了。
  不由苍白着脸惨笑一声。果真是高估了自己,拼了命却到底也没能挣出条活路来。
  不过能为瑞哥多争取些时日来,倒也瞑目了。
  颤手伸进怀里,她掏出那珍藏的银镯子来,摸索着孩子的手腕戴了上去,在身后那枭鸣的马蹄声越过她前,拼尽最后一丝口气冲向桥栏,抱着孩子翻身跃下了长桥。
  晋滁猛地勒马停住。
  桥下,是深不见底的湖水。

  正值兵荒,不见船只,人跟孩子落下,宛若一颗石子落入了平静的湖面,不见挣扎的痕迹,只有漾开的水纹从落入出往外而去。而那落水的人很快就沉入冰凉的湖水中,转瞬就要没了踪影。
  他绷着下颌,汹涌翻滚着某些情绪的眸底深处,尽是她纵身一跃的瘦薄背影。
  孱弱,单薄,无力,宛若那濒死的蝶。
  “捞人。”
  晋滁盯着那湖水一处,兜鍪下的面容不辨情绪。
  身后黑甲兵纷纷下马,脱了铠衣盔甲,跳湖捞人。
  寒冬时分,湖水刺骨冰冷。
  当黑甲兵将林苑捞上湖面时,她全身冻得已没了知觉,且口鼻呛了水呼吸不畅,整个人半昏半迷。
  虽是如此,可湖面上那猛窜入鼻间的冰凉空气,与湖中那灌入口鼻的冰凉湖水明显不同,饶是她半昏着,却也有丝清醒的认知,她被人营救了上来。
  心下不由苦笑,这是不想让她死的痛快吗?
  昏昏沉沉被人拖上岸时,她耳旁突然传入一似陌生似熟悉的令声:“上岸。”
  她隐约觉得奇怪,她既已被人拖上岸,那此刻那人喝令上岸,又是为哪般……她猛地一咳,吐出了些水来,拼力睁开眼睛的同时,骇然的往湖中看去。
  她是抱着孩子跳湖的!
  此刻那些本还在湖中捞人的黑甲兵陆陆续续的上了岸,空着双手,不见孩子的身影。
  再望湖面,渐渐恢复了平静。
  林苑一下子冷的浑身发抖。
  瑞哥,瑞哥……
  若瑞哥没走成,这就是他的结局。
  “瑞哥——”她凄厉的哭道,挥打开两边拉她的兵士,挣扎着就要扑腾着蹚进湖里。
  她不敢想象,不敢想象,这要换作是瑞哥,她会不会当场疯掉。倒还不如先一刀杀了她。
  两旁的兵卒重新将她扯回来,不由分说的拖着她往桥面方向而去。林苑哭破了嗓子,却依旧凄楚的朝着湖心方向哭喊着,口里大喊着孩子名字。
  “瑞哥,瑞哥……”
  被拖至一高头战马下时,她已没了力气挣扎,哭倒于地,浑身发颤。
  晋滁坐于马上居高临下的看这个女人。
  他见过她轻衫罗裙的俏丽模样,也见过她满身绫罗华丽模样,见过她大红嫁衣的清艳,也见过她浑身素服的清婉。
  却从未见过今日这般,穿着脏湿的半旧袄子,披头散发,宛若疯妇般哭倒于地的狼狈模样。
  她惨白着脸,放声痛哭,哭到犹如气绝。
  亦哭的他头似阵阵欲裂。
  “带回去!”
  一声喝令之后,两旁兵卒又来拖拽林苑的胳膊。
  林苑被拖下去的时候见到了那马上之人。
  身覆黑色铠甲,肩兽麒麟图案,臂甲臂褠皆泛着冷光。
  他挟着长戟坐在马上高高看她,将落的夕阳打在他侧脸上,半边血红,半边冰冷。
  林苑转过脸冲着湖心方向,哭叫了声瑞哥,而后双眼紧闭晕死过去。
 
 
第37章 教坊司
  永昌二十年十一月初二亥时, 叛军攻入皇宫,至此意味着前朝廷彻底覆灭。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内,紫禁城里进行了一拨大规模的清算。
  愿意归顺新朝廷的官员, 大多被放过一马, 甚至其中有些官员可以继续留任,不会被剥夺府上的权势富贵。可亦有些宁死不从的刚烈臣子, 惨被杀戮, 阖府被抄家问罪,甚至被夷三族,九族。
  还有些潜逃在外的罪臣及其家眷,则被逮的逮,杀的杀, 关的关。京城内外, 一片风声鹤唳。
  长平侯府是个例外。
  作为符家的亲家,本该被清算;可府上三奶奶杨氏与镇南王妃同出一宗, 之前阖府又力保下了她, 长平侯府此举这又无疑是有功。
  新朝廷对长平侯府的态度也极为暧昧,既没说清算,却也没说放过。
  只派了数百黑甲兵围住了长平侯府, 将阖府众人圈禁其内, 任何人不得出入。
  府上等人焦虑异常。杨氏频频托门外兵士朝宫里递贴子,希望能入宫探望王妃。
  镇南王妃及其幼子当日并未命丧城头, 全赖朝中有投机官员,暗中指示守城副祭旗的时候刺偏了些。母子二人这方侥幸留得条性命来。
  对于长平侯府杨氏的拜帖,镇南王妃没回应却也没驳回,对外只传与幼子在宫中养伤,不便见客。
  十二月初一, 是钦天监算出的良道吉日。
  镇南王登基,立国号为晋,改元建武,称元年。
  同年,立长子晋滁为皇太子。册嫡妻杨氏为皇后,封幼子晋辰为陈王。
  御书房内,在与新任的太子定好功臣封赏的名单后,圣上晋逊突然抬头问他:“皇后前日想向朕讨个情,是为那长平侯府的。你如何看?”
  晋滁当即禀道:“敕赏封罚,当以功过来定。儿臣以为,按朝廷章程来办即可。”
  “说的也是。”
  接过大总管王寿递来的解渴温茶,圣上大灌了口。
  “对了,好像那罪臣符居敬的家眷可还在牢中?”
  圣上似只是不经意的一问,晋滁却也面无异色,只颔首应是。
  “可还惦记?”圣上挑眉问:“似乎记得昔年你求之不得来着。”
  “父皇也说是昔年了。”
  圣上抬眼看他,凤表龙姿,双目如潭,一身团龙的皇太子绛罗红袍,愈发衬的他俊朗无匹,贵气逼人。偏那额上突兀的疤,那般醒目又刺眼,任抹了何等祛疤良药都难以消除。
  这般的耻辱不会轻易忘了罢。
  “即便如此,那就不必留她了。去砍了罢。”
  晋滁立于原地不动,只半阖眸道:“父皇既恨符居敬,又何必如他的意。”
  圣上捋须颔首:“这倒也是。还是充入教坊司吧,想必那符贼泉下闻之,也能气到生烟了。”
  待太子离去,王寿躬身又给圣上续了杯温茶,笑道:“老奴瞧着,太子殿下似是还多少惦记着呢。”
  圣上灌口茶,道:“一妇人而已,由他。”
  说着,又笑了声:“王寿,你不懂,要朕当真砍了她,那太子才会永久的惦记着。”
  一个男人长久惦记着一女人,要么是没弄到手,要么就是没弄够。
  推案起身,圣上朝外走去,边走边问王寿凤阳公主的事。
  王寿道:“凤阳公主自也猜着了几分当日真相,如今想必是恨毒了奴才了。”
  “没事,有朕在,她奈你不得。”圣上道:“若再闹,那看来就是新选的驸马不如意了,你去将那没用的卵祸当她面宰了,想来能安分好一阵。”
  王寿躬身应是。
  晋滁踩着双头舄大步流星的往宫外走,上了马车后,就直接令人往大理寺狱的方向去。
  田喜知他心情不虞,一路上自是不敢吭声。
  自打攻入紫禁城以来,他们殿下每隔三五日必会去那大理寺狱一趟,而每每这时,殿下心情必然不佳,他们这些随行伺候的自要谨言慎行,省的这档口惹了殿下眼了。
  大理寺卿恭敬的将这太子殿下迎到了关押重犯的地牢中。
  踩着双头舄,晋滁从高高的台阶下来,不动声色的走过地牢昏暗潮湿的通道,来到最里面那褊狭阴森的牢房中。
  他没有让人开锁,只是隔着重重的栅栏,借着壁灯微弱的光,平静的看向牢房里的人。
  里面的人蓬头垢面,身上头上沾着稻草,此时毫无形象的瘫坐在地上,怀里还抱着一堆拢起的稻草轻摇着,时不时嬉笑或大哭两声,似是疯了。
  此时此刻那散发着腐霉的监牢里,那怀抱着稻草嬉笑哭泣的疯妇人,再也不见昔日的半分模样。
  “给她收拾干净,送去教坊司。”
  说话这句,晋滁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建武二年的新春,是在改朝换代中度过的。
  朝廷忙着论功行赏,封候拜将,百姓则忙着适应新潮新气象,忙着唏嘘京城那些一夕间覆灭的王公贵族,又忙着羡慕那些一夜间崛起的新贵。
  至三月,新朝的敕赏封罚皆已完毕,朝廷秩序正走向正轨。
  “多谢娘娘说情,长平侯府才能就此保全。”
  坤宁宫中,杨氏俯首叩谢,感激涕零。
  皇后咳嗽了几声,而后抬手将她虚扶起。
  “自家姑侄,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来。日后,你也不必唤我娘娘,直接唤我姑母便是。”说着,忍不住拭泪:“杨家满门,此后也仅有你我姑侄二人了。”
  想起惨死的爹娘兄弟,杨氏也忍不住悲哭起来。
  姑侄抱头痛哭一阵,皇后擦了泪,道:“好在圣上感念长平侯府保你一命,所以格外开恩,未削你府上的爵位,只是林侯爷的官职却是降了。”
  杨氏道:“阖府人的命能保住就已经是千恩万谢了,又哪里敢奢求其他?如今还能保住爵位,公爹还能继续为官,已经是承天之幸。”
  重新坐回凤榻前的绣椅上,杨氏这时想起另外一事,又迟疑的问道:“姑母,之前与您说的我家三姑奶奶那事……”
  皇后摆手叹道:“你所求的这一事,怕是办不到了。”
  杨氏一惊。
  皇后解释道:“你是不知,圣上恨毒了那符御史,又焉能轻易饶过其家眷。你听我一句劝,此事莫管了,你待你家那三姑奶奶也算仁至义尽了。”
  教坊司坐落在京城牌楼南边的胡同里,隶属礼部为官家妓院,供奉权贵皇亲。
  因旧朝覆灭,教坊司里就发配来许多罪臣的妻女,其中不乏资质端丽的貌美女子,让京城的新贵们每夜流连忘返。
  要论模样最俏的,莫过于前朝左都御史的夫人了。生的那是仙姿佚貌,令人见之忘俗。
  可叹夫亡子丧后就疯了,见人就疯疯癫癫的拉着问她儿子下落,又哭又笑的疯魔样子,生生损了那好顶好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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