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枷锁——by卿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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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国舅抖了抖蔽膝,颇为得意的堵在韩吉面前。
  “别啊韩三,问你的话还未说完,怎能就走呢?”
  韩吉抬着手背直擦额上冷汗, 肥阔的面上有讨饶之意:“真是我醉酒胡言乱语, 万求国舅爷别,别再说了, 就饶过我吧。”
  杨国舅心里头当真舒坦极了。
  永昌年间那会, 韩三这厮仗着他们韩家出了个中宫皇后,可是何等的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大概不曾想过时易世变, 他也会有今日。
  想到曾经被韩吉奚落的屈辱, 杨国舅又岂能轻易饶过他。看着面前那体肥面阔的人冷汗直淌的模样,他心里一阵快意, 这韩三越怕被人知晓,他就越要大声嚷嚷。
  “这话可不能这么说。就算不是酒后吐真言,那也怕是你心中所念罢?哎哟,我说韩三,你这胆子比你这身肥肉还要肥啊。”韩吉上前抓了抓他胳膊肥肉, 阴阳怪气的讽两声:“那位主的心头好你都敢肖想,也不怕他剐了你这身肥肉。”
  韩吉的声不小,饶是隔了远些,还是一字不漏的传到了那幢幢树影之后。
  晋滁狭长的眸微眯,而后不辨情绪的目光倏地打向远处那体态肥硕的人。
  “我真没有……”韩吉急得浑身冒汗,想解释又解释不清,想捂住那杨国舅的嘴又不敢,只得求爷爷告奶奶的央求那国舅爷别再说了。
  杨国舅越看他这副模样越得劲,嘴里的声就不自觉扬了起来:“不过要此事真如你所说,那就是你的不对了。那嫡三女生的可是貌若天仙,容貌更甚她长姐几分,若当初你能应了她的求嫁,那韩三你可真真是艳福不浅了,又有那符御史什么事……”
  “杨健柏。”
  唾沫横飞正说得起劲的杨国舅冷不丁被人叫了名字,惊得仓皇回头去看。
  幢幢树影里沉步走出一人来,红袍黑舄,束金玉环带,便是不用看那红底淡金的团龙刺绣,便也知是太子常服规制。
  杨国舅骇惊的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比那旁边惊骇欲死的韩吉,还有过之而不及。
  此时气氛阒寂的怪异,唯余他们二人抖腿的声音,愈发的清晰入耳。
  晋滁不辨喜怒的看他。
  “你过来说。”
  杨国舅咽了咽唾沫,饶是心中惧怕,却也只得强忍着挪上前来。
  “太子爷。”
  杨国舅讷讷的唤了声。
  “说。”晋滁压着情绪:“把你之前说的话,一字不漏的说清楚。”
  杨国舅如何听不出这话里煞气?顿时惊得魂不附体,当机立断抬手一指远处那惶恐站着的韩吉,祸水东引:“太子爷明鉴,此事着实不干我的事,我也都是道听途说的。是那韩吉,对是韩吉!他自个酒后说的,说昔年长平侯府的嫡三女对他有意,还向他求嫁来着!”
  眼见面前那太子爷眸光倏地盯向那韩吉,杨国舅嘴皮子愈发快了起来:“他自个还洋洋得意的在说,是他没那耐心等上几年等那嫡三女及笄,否则还有日后那符御史,以及那……什么事!”
  明显感到落在身上的目光骇沉起来,韩吉吓得屁滚尿流的奔过来,嘴里只喊冤枉。
  “殿下明鉴啊,是那杨国舅添油加醋,我,我真没说过那等大逆不道的话……”
  杨国舅刚要反驳,晋滁却沉声叫来田喜。

  “杨国舅回殿。”
  杨国舅遂赶紧止了声,脚步匆匆的遂那田喜离开。
  平地起了风,刮了地上的落叶,簌簌作响。
  韩吉噗通一声跪下。
  面对那太子爷明显露出的杀意,他哪里还敢隐瞒半分,忙将事情一字不漏的和盘托出,就怕再晚半步就被那喜怒不定的太子给挥剑怒斩了。
  “太子爷明鉴,我那日就是酒后失言,多嘴说了两句当年的事……至于其他的,我便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说那般大逆不道的话啊。”
  晋滁的手摸着腰间佩剑:“当年的事?”
  韩吉吓得涕泪横流:“对……对,是当年的事。我断不敢胡说,当年那符……就是长平侯府的嫡三女,确是有替长姐嫁到韩国公府之意,不过当时她年岁太小,此事也就作罢。”
  见那太子爷似猛地怔住,韩吉急急解释:“当然她并非是看上我,只不过是为了她长姐而已。殿下大概不知,昔年她长姐与那齐……”
  “当年的事,你知道几分,就仔细说几分。”晋滁紧盯着他:“尤其是你说她想替嫁的那部分。”
  韩吉哪里敢不应,当即就倒豆子般将深埋心底十多年的事,一概倒了出来。
  事情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可韩吉却记忆犹新,实在是当年的事让他印象太过深刻了。
  深刻的让他有时候都能从梦里惊醒,哆嗦好一阵才能从那噩梦里回过神来。
  他犹记得那是个寒风凛冽的冬日,长平侯府的嫡二子与他花楼争风吃醋的时候打死了人,而被打死之人恰是他远房表侄。
  也就因为这个缘故,长平侯府为了林昌熙的前程考虑,不得不应了韩国公府的要求,将他们府上的嫡长女,嫁与他为妻。
  若没这档子事,他真是做梦都没想到,会娶到长平侯府的嫡长女。想他在韩国公府排行为三,继承不了爵位,偏又鲁钝平庸没什么能力,若无机缘巧合,林家哪会选他做女婿?
  有时候他甚至想,他那远房表侄真是死得其所了。
  可就在他与父亲去长平侯府提亲这日,他在宴席中途出来如厕的时候,突然有一丫头匆匆过来,往他手里强塞了个纸条。
  展开来一看,却是有人约他在湖中亭一见。
  他见字迹秀丽,不免心旌荡漾,当是那林家大小姐邀他偷偷约会,哪里还有旁的念头,自是寻了个借口,一路做贼似的偷偷跟着那丫头过去了。
  待近了亭子才发现,在亭中候着的非林府上那美若天仙的嫡长女,而是那瘦瘦小小的嫡三女。
  “当时她外头裹着厚厚的白狐毛斗篷,还不过十岁,又瘦又小的,瞧着像一杆风就能刮走。”韩吉回忆着道:“天正好开始下着雪,她小脸也白白的,跟那雪一个颜色。”
  晋滁没有打断他,只是脑海中清晰勾勒出,年幼的她披着斗篷羸弱站在冰天雪地里的画面。
  韩吉仍清楚的记得当时面对他的诧异,她仰脸浅笑着看他,声音柔弱的说出一番话来——
  “韩公子莫惊,我是林家嫡三女,听说今日韩公子到访,遂冒昧将您请来,是有事要与您相商。”
  “既然韩国公府想要娶长平侯府的女儿,那嫡长女与嫡三女其实也差不了多少不是。”
  不等他惊讶的张大了嘴,她又问:“韩公子,你看我模样长得如何?”
  他下意识的就去看她,肤色雪白,五官精致,不难看出是个美人坯子,再长几年也定是个绝色佳人。
  “再长几年,届时我容貌不会比长姐差。让我替长姐嫁你,你也并不亏什么。”
  听到这,他倒是有几分意动,可一想起这位年纪还小,要应的话还要再等上好几年,这就立马让他歇了心思。
  他没那个耐心,他更希望能早点抱上美人归。
  大概见他转身就走,她就脚步匆匆的追了上来,他还当她是还想上前来劝说,刚要不耐烦的回头让她别跟了,却在此时他腿弯冷不丁被人踹了一脚。
  说起来力道并不算大,可那一脚恰踹在关节上,又偏他体型臃肿平衡较差,这一来他猛地一踉跄,而后就一头翻了栏杆栽到了那湖心中。
  “那湖水里可全是冰渣子,水又冷又深,直接能冻掉人半条命……太子爷,她,她可是想要我的命啊。”
  韩吉想说她心思狠毒,可一想到这位主与她的关系,就咽了这词没敢说。
  晋滁半阖眸掩了情绪。
  “后来呢。”
  “后来我就拼了命的喊救命。好像是有人来了,当时我也看不清是谁,他们说话我也听得不太真切,只隐约听得那林三小姐大哭着说什么,不许救。对,她拦着人不让救我,还说什么大不了一命换一命这类的话。”
  韩吉如今回忆还是忍不住的哆嗦。
  要不是后来那人没听她的话,让人救起了他,那日他当真就没命了。
  想到这,他真心实意的落了泪。
  “太子爷您不知道,那日之后我足足昏了七日才醒。醒来后才得知,那林家对我父亲说,我是因调戏人家丫鬟才落得水。任我如何解释,他们都道我是胡言乱语,不肯信我半个字。”
  明明他被人害的差点没了命,偏到头来反倒是他的错了,这让他找谁说理去。
  四周好一阵的阒寂无音。
  韩吉虽没敢抬头看,却隐约觉得此刻太子爷的情绪似不大好。
  “若你敢虚言半句……”
  韩吉指天发誓:“句句属实,绝不敢有半句虚言。”
  这时远处传来踩地的窸窣声,待近了就停下,低低响起了那田喜的声音。
  “太子爷,圣上唤您过去呢。”
  晋滁低眸冷冷扫过那两股战战的韩吉,而后转身往殿里的方向阔步而去。
  树影落在他深邃的轮廓上,打上晦暗不明的阴影。
  中途时候他突然停了步,转向田喜道:“你即刻出宫,多派些暗卫过去,去盯着点她。”
  田喜知道她是指谁,自不会多问,领了命后就即刻出宫。
  在殿门外时,晋滁定了定神,而后面色如常的踏进殿中。
  殿内觥筹交错依旧,不少臣子面上都有醉熏之色。
  长长的宴桌设列宫殿两边,众臣依次而坐。见太子走过,纷纷垂首躬身,以示恭敬。
  “太子可是外出赏月去了?”
  “确是如此。”晋滁笑道:“冰壶秋月,着实美不胜收,儿臣看的入神就忘了时候了。”
  圣上打趣道:“你倒心急。酒未过三巡,你就急着去赏月。”
  说着招来陈王近前:“你不说要敬你大哥一杯吗?”
  陈王忙让人斟满酒,小心端着挨近晋滁跟前。
  “人间好时节里,惟愿大哥体安康,事顺遂,解烦忧,常欢喜。”
  “陈王有心了。”
  兄弟二人碰过杯,而后饮尽。
  之后晋滁有一搭没一搭与圣上说着话,面色如常,只是心底仿佛压着重物,沉甸甸的。
  目光不时的掠过那林氏父子的方向,又时不时的落在殿外的方向。
  几次之后,他阖了眼帘遮过眸底暗光,而后抬杯饮酒,任那烈酒辛辣滋味滚在喉咙里爆裂开来。
  离开不过小半个时辰的田喜,几乎是狂奔的回了宫。
  就算打死他都不会想到,那位主竟然逃了!
 
 
第56章 海面
  晋滁一动不动的盯着田喜。
  饶是殿门处距离他们太子所在位子隔得远些, 可田喜还是被那目光盯得头皮发麻。
  接下来他要禀的这事,无疑是在太子爷的肺管子上戳刀,他着实不敢去想那太子爷听后该会何等生怒。
  硬着头皮打长案两侧绕了过去, 田喜趋步至他们太子爷身侧, 小声迅速耳语了一番。
  有臣工隐约嗅出些不同寻常的气息来。
  借着酒劲,有那好奇心重的就壮着胆子往太子的方向偷瞄过, 可不成想他们目光刚落上上, 却冷不丁被太子扫来的目光盯个正着。那双眸含煞的阴寒模样,简直吓的他们惊骇欲死,虚汗覆背。
  仓皇移开眼,不敢再看。
  晋滁抓了酒壶,倒满了一杯酒, 仰头猛灌下。
  烈酒入喉, 烧的是腹部,凉的是胸口。
  他眼前似蒙了层黑, 又似蒙了抹红。
  退至一旁的田喜, 眼看着太子一言不发的倒酒,灌喉,而后再倒, 再灌。这熟悉的一幕瞧的他两眼发颤, 因为从前每当太子头疾发作时,便是这般情形。
  众臣工慢慢就察觉出殿内气氛的不对来, 说笑的声音渐渐息了下来,一时间气氛空前阒寂。
  晋滁将最后一杯酒灌尽后,强压腹中如火焚烧的滋味,阖眸遮了情绪,按了案角起身告罪。
  “儿臣不胜酒力, 望父皇准许儿臣离席。”
  圣上看了眼那案角的裂纹,没多说什么,直接挥手放行了。
  待太子一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中,圣上示意王寿近前,嘱咐了声:“打听打听,东宫是出了何事。”
  王寿躬身应是。
  出了殿疾走一段路后,晋滁猛地停了步。
  田喜在后头匆忙也停了下。
  晋滁回头盯他:“可能确定,她是自己走的?”
  田喜知太子不死心,却也只能如实道出太子最不想听的那个答案:“据跟去的下人描述,从旁边茶室里走出来的易妆妇人,的确是自己端着茶盘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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