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锁——by卿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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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滁的呼吸陡然就粗重起来。
这般结果,这般结果。
这就是他百般说服自己,再次对她付出真心后换来的结果。
这一刻,他只觉如堕冰窟。
她再一次的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也让他再一次落得一败涂地的下场。
从一开始就她虚与委蛇,可叹他竟将她的虚情假意当做了真情,再一次受她蒙骗!
僵直在原地几个瞬间后,他突然笑了两声,却是咬齿嚼唇的恨笑。
“牵马来!”
他握了缰绳翻身上马,声音透着刺骨的寒:“去太医署寻那王御医,直接带他去渡口。”
田喜一惊。
“另外派人拿我令牌再去北衙找张统领,叫他派一队人马沿官路快马追截,沿途车马路人一概拦下。无孤口令,不得放行!”
“是。”
海风吹皱海面的时候,月亮不知何时隐入了云层之中。
此时这夜晚的海面,就宛如一块巨大的黑布,黑瘆瘆的望不到边际,沉闷,压抑,又窒息。
岸边的渡口赤马舟与蒙冲往来穿梭,船上火把幢幢,照的周围海面落了斑斑点点的残红。
晋滁踏上了打头的赤马舟,在给蒙冲上的将领下达了分兵据守各个海口的命令后,就毫不迟疑的下令开船。
赤马舟如箭一般驶了出去,很快就消失在夜里漆黑的海面中。
船身一晃,本就睡眠浅的林苑当即就惊醒了过来,感受到船只还在正常行驶,那突突直跳的心就慢慢恢复了平静。
只是浪大了些罢了,并非其他意外。
林苑呼了口气,而后再次轻抬了下舱内窗户,望了眼天边。
淡青色的天际开始出现了抹亮色。天渐渐破晓了。
林苑不由心下激动。
她听船家说了,待天亮的时候,大概就能抵达目的地了。
想到待到地之后,她就能再做伪装混过关卡,之后几经辗转彻底逃脱升天,心里就难免欢喜起来。
从包袱里拿了块饼子出来。
饼子硬邦邦的,就着那烧凉的水倒也能勉强下咽。
她强逼自己多吃了几口。
毕竟下了船后大概还要走一段路,若她没有力气哪成。
就在她吃过一口饼子,觉得干,刚拿过杯子要再喝上几口水的时候,船身又是猛烈一晃。
林苑还当是那海浪的缘故,本没在意,可不成想那船只在这猛烈一晃后,却晃荡的停了下来没再继续开船。
与此同时,船舱外隐约传来船夫惊惧的颤声。
“是……海贼?”
这艘小船还有其他船客,闻言都惊得纷纷开了船舱出来。
“这地界如何有海贼?”
“不可能啊,朝廷不是说刚抓了批无恶不作的海贼?怎么还有敢作案的?”
“看,余家的船还在前头,有他们在应没事的。”
为防海贼侵扰,他们这些小船出海的时候都是跟着中型大船走的,每次交些保护费,寻求个庇护。
而这些大船上都有不少护卫与兵器,那些海贼不敢轻易来犯。
虽林苑也是如此想的,可还是有些担心,遂打开了些窗户,想看看外头情形如何。
天破晓之前,海与天皆朦胧胧的。
倒映着稀疏星光的海面上,此时乌压压的一片。打眼细看,却让人骇的浑身汗毛竖起,因为那乌压压的一片不是旁的,而是列阵整齐的船只。
还有高船不断驶来,这些船只有序的移动,逐渐形成包围趋势,严严实实堵住了他们这些船的去路。
“不对!是赤马舟,是蒙冲!这是官船!是朝廷水军,不是海贼!”
船家欣喜的声音传至舱内。
林苑手里的水杯哐啷落地。
这时外头船只相继亮了火把,照的周围灯火如昼。
“果真是官船!”
船客的声音也此起彼伏的传来,无不充斥着庆幸。
林苑似被冻住般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官船,整个人如堕深渊。
余家的家主带着余家众人行五体投地大礼。
“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刚见那一身团龙常服时,他惊得差点没晕厥过去。
他们余家不过行商之家,素日里连有品级的官员都难见得,哪里敢想有朝一日能见着新朝太子爷?
惊喜自不必说,可恐慌也在所难免。
建武元年那会朝廷清算手段的残酷还历历在目,那时午门的血腥子味数月都不曾消散。他自是怕无意牵扯到什么叛逆事件中,牵连满门老小。
晋滁立马横刀的坐在楠木交椅上,声音无情绪道:“朝廷追击逃犯。不出意外,她就藏身你们这些船只里。”
“把船里的人都叫到甲板上来。”他盯着那船舱方向,黑沉的眸底似有骤风袭卷:“无论男女,无论老幼。”
第57章 何必赶尽杀绝
咸湿的海风刮过甲板, 落了人满鼻腔的海腥味,以及些难以言说的腐朽气息。
甲板上百余位船客按照要求列队,依次上前, 由那坐在椅子上的贵人看过之后, 再噤若寒蝉的走向另外一侧候着。
船客中有人穿着绫罗绸缎,有人穿着粗布短褐, 可无一例外的是, 人人面上皆有惶惶之色。尤其是余光瞥见围在两侧的官兵,竖火把,列矛戈,戒备森严,他们更是惶恐不安。
晋滁的目光从最后一人的面上收回, 而后沉沉的落在外头十来艘小客船上。
余家的家主忙解释道:“这些船并非是余家的, 他们各有自己的船家。跟着我们余家的船一道出海,是为了寻求个庇护。”
“可都在这?”
借着周围官船打出的光亮, 余家的家主又仔细数过一遍, 忙点头应道:“都在这,一艘也不差。”
话音刚落,就有官兵转身朝海面方向, 挥动手里小旗, 迅速打了旗语。
而后海面上那将十来艘小船围的密不透风的官船,慢慢朝外让开条路来, 赶着那些客船往余家船的方向靠拢。
窄小的船舱昏暗逼仄,紧闭的船窗更是让舱内充斥着股沉闷,压抑窒息的让人透不上气来。
林苑一动不动的坐在床板上,整个人麻木的似被抽了魂魄。
手上的硬饼子不知何时落地,浸了地上的水渍, 变得湿漉漉的粘腻。
船身还在继续移动,朝着那灯火通明处。
那甲板处火光耀耀,照的周围海水殷红一片,好似巨兽血腥的大口,吞噬着海浪中漂泊的孤舟。
大船上放下了梯子,其他小船上的人开始陆陆续续的登船,那些官兵也开始挨个船舱的搜索,以防留下漏网之鱼。
砰砰的敲击船舱门的声音从外头传来,与此同时响起的是船家好心的提醒声:“客人您在吗?官爷让咱们都到大船上去,您也快点收拾收拾出来吧。”
舱内阒寂无音。
船家还欲再敲门,这时候有官兵上了船问:“里头有人?”
船家忙解释:“有的,大概是睡着了,没听着……”
话未说完,那船舱门已经被人从外头一脚踹开。
外头火把的光亮照进了狭窄的船舱里,也照亮了舱内孤坐之人那寂然麻木的神色。
那官兵看她,赫然质问:“船家唤你,你为何不应?”
舱内人一动不动的坐着,连眸光都未曾动过寸许。
官兵不免上下打量她。瞧打扮似是上了年纪的穷苦妇人,可若真是普通妇人,见了他们这些官兵早就战战兢兢了,又怎会是这般模样。
官兵觉得有异,就没敢轻易上前抓过带走,遂扭头问向那船家:“你对她可有印象?上船后她可曾开口说过话?”
船家忙不迭点头:“有的有的。上船后她还问过小老儿,什么时候能到下个渡口。”
这就不是哑妇了。
官兵又看向她,道:“你姓谁名谁,报上名来。”
可对方好似没听到问话般,没有丝毫反应。
船家骇然的看向她,完全不知她为何这般。
官兵却并未动怒,只是略一沉思,就招来几个水军过来,嘱咐他们将人看住。而后他则拨开人群匆匆上了大船。
晋滁听后,猛按住了扶手起身。
一阵海风冷不丁扫过,刮起他的衣摆几番作响,朱红色的常服被吹得松动,束在玉冠里的发也被吹得凌乱。
他盯着那海浪中飘摇的小船很久。眸底的暗光宛如暴雨来临前的海面,漆黑,幽暗,阴森,压抑,又深不见底。
“把她拖到赤马舟上。”
很快,小船上看守的官兵就得了令,不由分说的扯过舱内人的胳膊,将她强拉着上了不远处的官船。
此时晋滁已经在官船上候着。
林苑几乎被人架着近前。
晋滁看着面前这头发乱蓬蓬的人,头发发白,肤色发暗,一身粗布烂衣。她扮丑扮老,苦心经营至此地步,就是为了能彻底的逃开他。
他森冷的扫她一眼,面上没有多余情绪,只挥手示意那御医近前。
王御医小心近前,颤巍的伸手去给她把脉。不成想那本是麻木的犹如雕像的人,却好似在此时回过神来,猛地一挥手将人推开。
海上的夜里并不寂静,海浪击打船身的声音,海风呜呜呼啸的声音,以及海鱼拍打水面海鸥偶尔的叫声,都不时响起。
可此时船上的气氛却死寂的犹如在鬼域。
林苑猛地抬头,对上晋滁投来的骇沉目光,颤声道:“你放过我可成?你放过可好!”
“你何必赶尽杀绝?”
“给我条活路,又能如何?”
“我就一女流之辈,能碍着你什么?”
“你为何就不能高抬贵手,非要苦苦相逼!”
晋滁却陡然喝道:“把脉!”
御医被这声喝得心惊胆颤,正应了声,刚要再次上前去把脉,却听得一声似冷似恨的声儿。
“不必了!”
林苑直视着对面的男人。
是他,扼杀了她所有的希望。
她清楚的知道,自此以后,她不会再有逃出去的机会了。她不会再有丝毫的机会,至死都不可能再逃脱他的掌控桎梏。
满身心的心灰意冷,折磨的她几欲发疯,对他的恨怒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焚烧殆尽。
“我没有身孕。”她看着他,一字一句说的异常清晰:“是我用药推迟了月事,而非有孕。这般答案,你可满意?”
海鸥陡然一声尖叫划过长空。
晋滁猛地握了铁鞭上前,对她劈头盖脸的挥了下来。
“你为何这般对我!”
鞭身砸在船板上,直接砸裂了一道。
可想而知若落人身上,定会令人皮开肉绽。
林苑听得他这般问,却抑制不住的笑了起来,却是似哭似笑。
“那你想让我如何待你?归顺你,依附你,忘了你是我夫丧子亡的仇人,忘了你给予我的羞辱与灾难,然后欢欢喜喜的做你的后院的姬妾,给你生儿育女?”
林苑目光嶙嶙:“你晋氏父子杀我夫,害我儿,我还能安心跟你过……我得多疯啊?”
第58章 给你安排的归宿
好似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 浇的人遍体生寒。
明明四肢发冷,可他心里却犹如火烧,五内俱焚。
“仇人, 仇人!”他脸色铁青的盯着她, 眸底似有烈焰燃烧:“原来在你心里,不过视我为仇人罢了!”
之前在他看来二人浓情蜜意的相处时光, 于此刻, 皆成了天大的笑话。自始至终,她都未对他付过半寸真情,一切皆不过是她虚与委蛇的手段。
“你将我逼至今时今日这番境地,莫不是还想让我对你感恩戴德?”
“还是说,你觉得将我捞出教坊司, 就是对我天大的恩赐?我该五体投地, 感激涕零?”
“可笑至极!我是该感激你让我家破人亡,还是感激你将我打入教坊司, 逼迫我侍候你, 取悦你,成为一以色侍人的玩物?”
“在我心里,你与那些色欲熏心的嫖客, 恶霸, 没什么区别。”
“家破人亡,跌入泥潭, 被家族所弃,被世人轻贱。”
“我已然这般处境,你却还嫌不足,不想予我半寸喘息之地!”
林苑看他:“我恨你都不及,何来其他。”
晋滁猛地攥紧了长鞭, 额头青筋绷起。
如今撕破了脸,林苑什么也不惧了,定定看着他问了句:“你可知,我此生最后悔的是什么。”
晋滁却骤然变了脸色。
这句问话明明不轻不重,可他却陡然似寒锥刺骨,寒意在骨髓里翻绞,尖利的不啻于针挑刀挖。
“我此生行事从不后悔,唯独一件……”
“你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