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锁——by卿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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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王党派私底下攒作一团,东奔西走,王家与余家来往频繁,暗下动作不断,又另有那京中的吴家,开始悄悄收拾细软,暗下备好马车,类此种种,不一而足。
太子府上却又反常的平静下来。
太子这种静观其变的态度无疑令人心慌,他们不是不知太子在京中经营这么多年,势力雄厚不说,还有许多没亮出来的底牌。他们也不想对上太子,可关键是如今不是他们想退就能退的,即便他们俯首求饶,太子可就能饶过他们?
尤其是王家与余家,在陈王倒台,圣上病倒后,就如天塌了般。太子之前杀意凛凛的话还犹言在耳,他们要放弃抵抗了,那就不是坐以待毙?倒还不如趁京中混乱之际,一不做二不休,如那昔日的圣上般,举家搏出条富贵通道来。即便不能成,也能趁乱逃出京城,指不定就能逃出生天。
他们两家是这般想的,也是这般做的,可太子的耳目遍布京中,之前早已进行了部署,早早的就张开了大网等着他们自投罗网。不等他们夜半三分带领部下冲破了第三道宫门,埋伏在周围的禁卫军就冲杀了上来。
这一夜京城并不平静,紫禁城杀声震耳,火光冲天。
待天亮时,宫里敲钟,众臣仓皇上朝。
太子立在金銮殿象征帝王权威的白玉高阶上,戴东珠冠冕,着五爪团龙储君朱袍,面朝群臣而立。眼眸沉沉的扫过殿下众人,他强势宣声:“圣上病体沉疴卧榻不起,孤为储君,理当监国。自今日起,由孤来主持朝议,尔等卯正上朝,不得有异。”
朝臣无不心头狂跳,无圣旨宣读,也无圣上口谕,太子就这般堂而皇之的上朝宣声,可是这天要变了?
纵心里如何思量狐疑,可今时今日,却无一人敢当太子面提出质疑。
按捺心慌,群臣叩首而拜:“臣遵旨——”
“起。”太子冷冷抬眼朝殿外,令:“带人上来。”
几个侍卫就拖着两个血人打殿外上来,两人被堵了嘴没法说出话来,只惊恐的呜呜乱叫着,手脚扑腾挣扎不休,却逃不开那孔武有力的侍卫铁钳般的禁锢。
众臣定目一看,大吃一惊,这两血人他们如何不熟悉,前些时日还与他们同在大殿,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同僚,正是那禁卫军统领王昌与九门提督余修。
“此二人昨夜犯上作乱,率三千精兵冲进宫门,欲要杀君夺位。此等乱臣贼子,罪大恶极,死有余辜。”太子扫向众臣,施威压开口:“王余两人罪孽深重,当处极刑,诸位可有异议?”
被太子目光扫过的朝臣纷纷低头,无人敢有异议。
“既无异议,那就行刑吧。”
太子说完这话后,那押人的侍卫竟然纹丝不动,丝毫没有将他们二人拖出去的意思。朝臣们正在狐疑之际,突然听得殿外传来铿锵的脚步声,还伴随着物体移动的声响。
因为太子在前,他们不敢四处张望,直待那些侍卫们走到了殿前,轰的将抬的物件放下,他们方瞥见原来是两座高大的十字木架。
朝臣茫然了一瞬后,纷纷都反应过来,无不骇的面无人色。待再惊悚的瞥见木架前正拿着剔刀的刽子手后,有部分朝臣腿脚都开始打哆嗦,牙齿不听使唤的乱叩起来。
抬物的侍卫退下后,众臣就听那高阶上的太子漠然道:“施千刀万剐之刑,立即执行。”
这一日早朝过后,从金銮殿里出来的群臣,大部分人一路干呕着出来,衣襟皆是秽物,面上惨白的没个人样。
他们都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府的,等回了府上听说那两家的全家老小已经被斩了,菜市口的人头都摆了一地,就愈发的虚汗直冒,手脚发软。
抄家问斩是不足以平复太子之怒的,今日早朝时候,就早有一队队官兵凶神恶煞的驾马出京,直冲两家所在的乡里而去。不夷三族,太子焉能罢休。
陈王派系之前多少还怀有丝希冀,望能找出陈王被诬告的证据,替陈王翻案,如今他们是丁点念头都不敢起,所思所念只有想尽周折的弃暗投明,望太子能网开一面饶过他们。就算实在不行,让他们好死也成。
不乏有那心思活络的,一下了朝就备上厚礼,往太子亲信的府上而去;还有昔日得罪太子派系的,脱了上衣,上门负荆请罪;更还有一拨人,求到了长平侯府上。
林侯爷闭门谢客,一律不接待。
如今朝中局势愈发乱了,他们长平侯府竟是不可避免的处在了是非中心,这是极其不妙的。他们本就是非加身,便更不能沾染上这些求上门的是非。
第二日早朝,太子依旧让人搬来一架行刑用的木架子上殿。昨日那切人如切牲畜的刽子手,依旧抱着剔刀,面不改色的立在一旁。
陈王派系的人脚底开始打哆嗦,有人眼冒金星几欲晕厥。尤其是见两侍卫脚步铿锵的往朝臣队列里来,似乎是想要当场逮人,他们更是吓得魂不附体,骇的欲死。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两侍卫去的竟是太子阵营,逮的人竟是太子亲信之一,刘副统领。
被强行拖到殿中央的刘副统领,刹那的惊慌后强自镇定,“殿下,臣对殿下忠心耿耿,我们刘家人更是随殿下出生入死,殿下如今这般,是何意?”
太子闭了眼,片刻睁开后,眼冒凶威:“孤也想知,你背叛孤,助余修王昌之辈杀良娣,是为何意!”
一语毕,刘副统领便知是东窗事发,浑身血液僵冷的同时,猛地跪地磕头,痛哭道:“此事是臣一人所为,与家人不相干,求殿下看在刘家当年随您出生入死的份,留他们一条性命!求殿下——”
太子看他:“你当日可曾想留良娣一条性命?”
刘副统领面如死灰。随即被侍卫拖到了行刑架。
面对鲜血飞溅,太子视若无睹,只又将目光转向吴家的人。
“来人。”
不轻不重的两字让吴家的官员抖如筛糠。
正当那官员想要撞柱而亡时,却听得上方太子令道:“将吴茂押入死牢,与吴家众人一同关押。张廖,你持孤手谕去北疆传旨,只要吴耳肯交出军权,孤便饶他满门性命。”
张廖上前,恭谨接过盖有太子宝印的手谕。
接下来一段时日的早朝中,太子好似是终于杀够了,总算是没再抓人当朝活剐,战战兢兢的朝臣觉得殿内的气氛都似轻快了许多,尤其是那些陈王党羽,无不觉得捡回了条命来。
腊月的时候,病了一个来月的圣上终于出现在了朝堂上,大病初愈的圣上瞧起来苍老了许多,走起路来也不复从前的昂首阔步,反而佝偻起背来。
被太子高压统治了足足一月的朝臣们,陡然见了圣上,不免竟觉得亲切,有些朝臣更是有种要热泪盈眶的感觉。
太子照旧上了白玉高阶,堪堪立在御座下首,面向朝臣,沉着眸冷眼扫视着。整个早朝犹似圣上不在一般,依旧不为所动的发号施令,施行他太子监国之职。
朝臣们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太子还是那个太子,圣上却不再是那个圣上了。
整个早朝其间,圣上都保持了沉默,似乎早朝已是太子的一言堂。
直待退朝时,圣上方道了一句:“太子留下。”
第87章 京中与江南
圣上屏退了贴身太监王寿, 偌大的宫殿,如今只余他们父子二人。
“太子,你近前来。”
晋滁转身抬腿沿高阶拾级而上, 黑色的双头舄缓慢的踩过白玉阶, 一直踏上了最后一步台阶,立在了那代表了九五之尊权威的御座前。
圣上深陷的双眸一直看着他。
年轻的太子拾级而上, 头戴东珠冠冕, 身着团龙朱衣,手握朝芴,一步一步踏上这权利的巅峰之地。羽翼丰满的太子,高大威严,目射寒星, 帝王的雄姿与霸气, 开始在他的身上初露端倪。
圣上饱经风霜的脸上带着些感慨,这头不驯的蛟龙开始蜕变成腾云驾雾的真龙, 再也无人能直视其锋芒。
从太子身上收回目光, 他抬手虚指那金碧辉煌的空旷大殿,问:“站在这上面,再往下看风景, 感觉有何不同?”
太子站在高阶, 居高临下的望过去,幼年时, 永昌帝也时常带他来这,这里居高望远,入目所及的只有空与旷。
圣上笑了声:“也是,这问题真是为难你了。你是富贵窝里养大的,生来显贵, 这世间旁人求之不得的富贵、权势、名望、地位,却都是你唾手可得的,如今也不过是更上一层罢了,想来也不会有太过多余的感受。”
“真是让人嫉妒啊。”圣上突然长叹,“有人生而显贵,有人生而卑贱,老天爷他偏心啊,同样是人,这投胎还非得分个三六九等来。”
晋滁收回目光,冷淡看向御座:“圣上如今,不也坐上了这至尊之位。”
圣上粗糙的手掌抚着鎏金的御座,摇头道:“你不知,这成日浸在马粪臭味中的卑贱贫民,靠着自己的这双手,一步一步往上爬,历经了多少艰难。从一介马夫到转换门庭,别人总看到的是朕得到了多少,却不知朕失去了多少。”
说到这他看向旁边沉默的太子,不明意味的叹声:“所以朕说,你命好。”
命好。区区两字,却让人横生恨。
圣上感叹完后,又轻拍了两下御座上金色的龙头,突然招呼他道:“太子,你来摸摸看。”
晋滁闭眸立在原地纹丝不动,视若未闻。
“早晚皆是你的,提前摸下也无妨。”
晋滁猛地睁眼,眸光冰冷的盯视御座的人,掌心却一把攥住龙头,“明日便有朝臣上奏,圣上年事已高无力再理朝政,理应安心荣养。当祗承天序,服膺明哲,禅位太子,钦顺天命!”
最后一字落下,殿内有片刻的安静。
此话既出,就形同逼宫,可本该是剑拔弩张的时候,圣上却浑然不以为意,反倒捋须赞道:“你能走出这一步,很好,朕很欣慰,不愧是朕的种。”
晋滁俊秾的五官浮现一种刺骨的讽意。
圣上低头看他覆在御座龙头上的手掌,突兀了问了句:“冷否?”
“圣上欲说什么,只管明言就是。”
“高处不胜寒呐。”圣上抚着那鎏金盘龙御座,几多感慨:“帝王的宝座本就冰冷,你要不比它冷,焉能坐上去?”
直到那抹高大的朱色身影彻底消失在殿外的刺目金光中,御座上高坐的圣上方闭了浑浊的双眼,耳边响起的,是太子临去前丢下的那讽意极深的话。
“不过一物尔,岂容它左右了人去。日后,孤说它冷,它就得冷,孤让它热,它不敢凉!”
蛟龙腾空,果真是锋芒逼人。
就是不知,这失了桎梏的蛟龙,将来施云布雨在世间的时候,是否能按捺得住不伸利爪,不露锋齿?
那怕不得而知了。
不过又与他何干?
将来他死后,又管他这世间是洪水滔天,还是血雨腥风。
思绪昏昏沉沉的游荡一阵,恍惚间,他好似又见到了那年那花开遍地的山间,那貌美小姐给他衣襟别花枝的场景。
“若有来世,妾唯愿落花时节再逢君。”
北方的寒冬腊月是冰天雪地,而南方此时的天气虽不及北边寒冷,却是极为阴冷潮湿。
林苑刚到金陵人就撑不住了,早在路上的时候,她就病了几回,几乎这一路上的药就没间断过。要不是她再三向领队的保证她能挺过,商队只怕是要退还她的银钱,不再带她上路。
两个多月的行程,马车颠簸又一路风餐露宿的,饶是林苑咬着牙硬挺着,她这病秧子般的身子还是快挺到了极限。可她又岂敢倒下啊,她所跟随的这商队尚且靠谱些,跟随着走起码安全无虞,可若被撂下在人生地不熟的地,她再拖着这摇摇欲坠的病体,那简直与寻死无异。
好在,她终于挺到了江南。
领队的让人急急将她抬到了医馆,几服药灌下去,这方勉强保了半条命。
不过这一回真是伤了根子了,先前好不容易休养的好些的身体又坏了,这回只怕不休养个一年半载,没法再将身子养起来。
原定的三月起身自江南入蜀地的计划,怕是要搁浅了。
本来她是只打算住客栈的,可如今她身子这般情况,住客栈也不现实,遂央了商队帮忙租赁了个屋子,虽不大可好在离医馆的地方不远,方便她能时常过去买药。
冬日里南方气候湿寒,偏室内又没设火炕,林苑取暖便只能靠那床前的火盆。可炭火不好烧,烟熏火燎的,呛得她整夜都在咳嗽,令她本是孱弱的身体愈发的雪上加霜。
不得已,她只能停了这炭火,可火盆一熄,那潮湿阴寒之气就似是无孔不入的直往人骨头缝里钻,饶是她多盖了两层厚被子,却也冷的直打哆嗦。
来金陵的这一个来月,她净是卧床养病了,身体发烧了两三回,烧的最厉害的时候,都出现了幻觉,还呓语不觉,几次她都以为自个会挺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