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枷锁——by卿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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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村落再次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中。
  夜色浓重,天地间万籁俱寂。
  在小院的两扇半旧的木门从里面被打开时,堵在门外的兵士整齐的朝两边退,让出一条路来。
  与此同时幢幢的火把一簇簇的亮起,从山脚一直蜿蜒到村外,明亮的火光刹那驱散了黑暗,照的整个村子犹如白昼。
  逢春然后就清楚见到,一个陌生男人从他们家院门后走了出来。那人高大威严,面罩寒霜,抬腿跨出门时,一手正提着剑,一手竟是毫无顾忌的揽抱着他娘!
  逢春惊怒的睁大了眼,嘴里唔唔着,挣扎着就要上前,却被他身后的人死死按住,令他动弹不得。
  晋滁掀眸一扫,轻易就见到了那被人桎梏的小少年,手里的长剑骤然握紧。
  林苑眼前阵阵发黑,伸手仓皇的去抓他执剑的手。
  那柔软的手心又湿又冰,抖得不可自控,可见其主人此刻是何等的无助与惊怕。
  晋滁低眸看她,她睁大的美眸里含着泪水,不断冲他摇头,看向他的目光写尽了恳求。
  殊不知,她越是这般重视那少年,他心头就越恨。
  为了此子,昔年她以身犯险,不惜以性命来下赌,使了一通瞒天过海之计,骗过了他以及所有人。这些年来,她表现的毫无异常,半点口风都不曾漏过,饶是梦中都不曾呓语半个字。何其隐忍!
  正是她的这份谨慎、隐忍,这方让他对那孽种的死深信不疑,这么多年来,从未怀疑半分。
  她为了那符居敬的儿子,能费尽心思精心谋划,道尽了慈母心肠,不可谓不爱之深,计深远。可再反观对待与他的儿子,却能头也不回的遗弃,弃如敝履!
  这可就是,爱屋及乌,憎屋及乌?
  他沉沉看着她那张泪水涟涟的苍白脸庞,只觉一股滔天怒焰在胸口发酵,急遽要破土而出,逼他杀人泄愤。
  她的泪是为旁人而流,她的惊慌与担忧也是为旁人而起。她心心念念的,她牵肠挂肚的,是她与旁人生的那子!
  他焉能不恨?他简直恨得舌根发麻。
  难道他的儿子还比不过那个迂腐的老鳏夫的!
  林苑就看到,他黑沉的眸里划过寒光,如开刃的匕首,冰冷,凛冽,那么陌生,让人如堕冰窖。
  晋滁从她面上收回目光,冷冷拂开她抓在他手背上的手,握紧了长剑,毫不迟疑的抬步冲逢春所在方向而去。
  若他早些知晓此子未死,定不会留其到现在!
  林苑的双手保持着被他冷冷拂开的姿势,单薄的身躯摇摇欲坠,仿佛随意一阵微风就能将她彻底击垮。
  她立在原地看着他肃杀的背影,却没有试图追上去。这一刻她的眼里只有他手里泛着寒光的长剑,还有长剑将要指向的逢春。
  她清醒的知道,这是他给逢春安排的结局,给他们安排的结局。
  她眸里的光渐渐熄灭,脸色变得灰白,她摇晃着站直了身体望向前方,不再惊惶不再害怕,目光如一潭死水般平静。
  离此地不远处的马车上,偷偷挑了车帷朝这边看的晋尧,手抖的差点没抓住帘子。
  他张口结舌的看着这一幕,整个人彻底呆住了。
  眼前这一幕简直颠覆了他的认知。
  他父皇不是从来将她供起来,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就差顶礼膜拜了吗?不是待她百依百顺,有求必应,甚至只要她肯对他笑,他都能烽火戏诸侯了吗?不是从来将她看的比自个命都重要,别说惹她伤心难过,就是平日连大声说话都不曾,唯恐惊着她吗?
  晋尧震惊的看向那面如死灰的母亲,再望向那提剑杀气腾腾直冲木逢春的父皇,感觉自己像在做梦一般。
  父皇竟还要杀木逢春?!
  他不是最喜欢木逢春,说木逢春是他亲儿子吗?还在金銮殿当着文武重臣说,此子最像他,要下圣旨,给木逢春上皇家玉蝶正名,昭告天下其大皇子的身份?甚至还想废太子,立他那最喜爱的大儿子为储君?
  哪里出错了,怎么跟印象中不一样了?
  晋尧紧紧抓着车帷,蓦的回头看田喜:“大伴,木逢春究竟是不是我父皇的儿子?”
  正忧心忡忡往那边看的田喜,闻言被骇了一跳,脱口而出:“怎么可能!他是那……总之,他不是。圣上的皇子只有小殿下您,又哪里有旁人。”
  晋尧也不知该信不信了。上辈子他父皇说的信誓旦旦,满朝文武都信了,连田大伴后来也信了,还暗下嘀咕说,可能从前真有什么是他不知的事情。
  他又望向车外方向,脑中一片混沌。
  晋滁一抬手,那钳制木逢春的兵士就立即松了手,退至一旁。
  木逢春猛一被人松开,身体难免摇晃了几下,片刻后他就站直了身体。与对面成熟高大的男人身躯相比,尚且年幼的他显得弱小又单薄,可他还是站的笔直,直面对方向他射来的凌厉寒光。
  “你可有什么未尽之话?”
  木逢春仰头看着他,小小年纪听了这般杀意凛凛的话却并不惧怕,睁着湛黑的眸依旧直视他的目光。
  “你是何人?”
  “当今天子。”他面前高大威严的男人冷冷看他,“你母亲的男人。”
  木逢春的瞳孔瞬间紧缩,满目的不敢置信。
  他不敢置信面前男人的身份,更不敢置信其口中所言与母亲的关系。他很想愤怒斥他胡说,很想立马看向他娘来求证,可随即想到了什么,目光就黯淡下来。
  其实,在这男人强势揽着他娘出来后,他就敏感的察觉,他们之间好似有些不同寻常。不过他年纪尚小也不大明白,只是隐约觉得,这个男人与他娘应是从前认识的。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你会杀我娘吗?”
  “不会。”
  得到确切的答案,木逢春紧绷的身体松懈了些。
  不过这些如今也不重要了。
  今日他大概逃不了这一劫,不过好在他娘能够性命无虞。
  “能放了春杏姑姑跟顺子叔吗?”他又问。
  晋滁居高临下的望着他面前的这个小少年,小小年纪已是满身浓厚的书卷气息,举止得当,文质彬彬,性情温顺又和善。他模样本就生的出色,加之这一身书卷之气,饶是年纪小,亦可以看出他将来长大,定是位芝兰玉树一般的男子。
  这孩子模样像了她,性情也像了几分。
  晋滁沉下目光,道:“可以。”
  木逢春松口气,而后就往春杏及顺子的方向看去。
  顺子虎目含泪,春杏哭的几乎绝气。
  他难受的移开目光,转而眷恋又担忧的看向他娘。
  林苑没有哭。她亦站直了身体,看向他这边。
  木逢春动了动嘴唇,刚要强忍难受劝慰他娘,却听他娘先开口道:“其他的话不必多说,娘知。”
  林苑的语气异常平静,堪称冷静,她恍若未见前面男人骤然投来的目光,看也没看他的方向看过半眼,只望向逢春,平静道:“人生阳间,终有散场之时,早晚而已,娘不会伤怀。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飘流在异乡,所以我儿,你也不必怕。”
  木逢春的心刹那就定了下来。
  他也不过是不足十岁的孩童而已,纵然多读了几年书,又多年颠沛流离,看多了世事无常比寻常孩童心性沉稳一些,可他到底不比成年人心性坚韧。况且纵是那成年男子,面对死亡尚且惶惶恐惧,更何况他一孩子?
  真正面临死亡之际,他还是会忐忑恐惧,惶惶不安。只是他学习圣人之言,唯恐流露惧死丑态而有损文人风骨,这方将种种恐惧不安强行压于心底。
  此刻他娘这番平静的送行话,就瞬间拂去了蒙在心头那面临死亡的阴影,让他突然就不惧不怕了。
  “娘且安心,儿子不怕。”木逢春忍着泪意,“今生有幸,做了您的儿子,如有来生,愿逢春还能有幸投胎做您儿。”
  林苑的眸光反复在他面上,身上流连,“不必了,下辈子莫做我儿了,命太苦。”

  说着,又道:“你安心去,莫怕。娘已经试过,阳间地府真的皆是一样的,你就权当了去了异乡。”
  “你这话是何意!”
  林苑恍若未闻,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就往院内冲。
  晋滁几乎瞬间就飞奔过去,一把扯过她的胳膊,牢牢固定在身前。
  “你也活不下了是不?”
  林苑声音不带起伏:“有何指教?”
  他目光反复在她面上逡巡,胸口恨怒的几欲炸裂:“有一个儿子还不够?若觉不够,日后……”
  “你快莫说这般的话了。”林苑满目生寒:“他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随意的物件,随意替换。一儿换一儿在你的认知中可行,在我这不可行。”
  晋滁的胸口急遽起伏,片刻后,恨声:“如何不可,我还偏不信!”说罢,朝外暴喝:“去把太子抱过来!”
  车内的太子呆若木鸡,随即抖如筛糠。
 
 
第98章 你选谁
  听他赫然提太子, 林苑一开始没立即反应过来,直待甲兵从不远处的马车里抱出来一约莫三四岁的孩童,那孩子熟悉的脸庞跟眉眼, 刹那唤起往昔的种种记忆, 令她如遭雷击刹那僵在原地。
  “原来你还记得。”晋滁的声音带着压抑,“我还当你早已将你我之间的种种都化作一杆烟散了, 就连咱的儿子, 你也早忘的连点渣都不剩。却没想到,你还能仁慈的记得些他。”
  听出他父皇话里的怨怒,晋尧小手紧扒着甲兵肩膀,大气都不敢喘。林苑看孩子惊恐的睁着圆溜溜的眼儿,一副又惊又怕的模样, 只觉心头好似压了块无法掀动的巨石。
  “不要当孩子面说这些……”
  “你还会在乎孩子?我还当你眼里只有旁的儿子, 再也看不到其他。”
  晋滁沉沉冷笑,一抬手, 朝木逢春所在的方向示意:“将太子抱到那去。”
  身心俱疲的林苑猛地抬头, 她惊疑不定的在两个孩子的身上打量,而后紧紧抬眸盯向他,不知他究竟要做什么。
  晋滁却不再看她, 只盯着两个孩子的方向沉沉道:“我今日倒要看看, 是不是就如你所说,你那儿子是其他儿子无法取代的。”声音愈冷:“我倒要看看, 在你心里,他们孰轻孰重!”
  预感到什么的林苑,只觉刹那间一股寒气自脊背瞬息爬来,冻得她浑身关节都在打着颤。
  “你……”
  “来人,拔剑!”
  他喝令一出, 木逢春与晋尧身边的甲兵分别拔剑。
  不同的是,木逢春身侧的甲兵拔剑之后,毫不迟疑的将锋利的剑刃逼近他的脖颈,可晋尧身边的甲兵拔剑过后,却迟疑的举剑在半空没再动作。
  晋滁冷喝:“你等什么?”
  那甲兵一凛,不再迟疑的将剑刃逼近太子的脖颈。
  这一刻周围陡然安静下来,火把燃烧的噼啪声格外刺耳。
  田喜惊耳骇目,死死捂着自己的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一幕。
  木逢春恍若未察寒刃逼来的危险,只犹被那男人刚才的话震得回不过神来,转过脸震惊的盯着晋尧,脑中于这一刻已经全完无法思考。
  晋尧使劲低眼瞅着那雪白刀身,吓得快要晕死过去,没人比他更清楚他父皇的疯魔程度,他父皇这是来真的!
  林苑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他的所言所行简直颠覆了她对他的认知!
  晋滁也看着她,指向两个孩子的方向,声音不带起伏的问:“你选谁?”
  林苑胸口急遽起伏,看他犹看丧心病狂的疯子:“你疯了,他是你儿子……”
  “我不管他是谁。”他猛一挥手,盯向她的眸光咄咄逼迫,又隐含疯狂:“你只需告诉我,你选谁。”
  他明明确确的问她,并非恐吓,却是真正要她一个答案。
  林苑毫不怀疑,只要她将选择告诉他,下一刻他就会毫不迟疑的令人挥刀相向另外一个。无论是他恨毒了的木逢春,还是他的亲子晋尧。
  疯了,他疯了。
  密不透风的恐惧像她兜头袭来的同时,一股从未有过的认知也同样自心底蔓延。
  他为什么会有这么疯狂的举动?
  受了刺激?受了何刺激?
  林苑的脑中疯狂的运转,她几乎立刻就想到了先前在柴房里时,他似笑似恨的说她不知他这些年,究竟过得如何。
  在这气氛胶着的时候,木逢春与晋尧的心情也多不平静。
  在听他父皇问出选谁的那刹,晋尧的一颗心就刹那沉入深海,凉个透彻。他丝毫不觉得他会在她的选择中,毕竟她又从没期待过他,她爱的只有木逢春!
  恐惧,怨怼,悲愤瞬息湮没了他。
  不知何时泪流下来了都不知,只是眼睛都不眨的望向前方。泪眼朦胧中,他看到她立在暖黄火光中的身影朦朦胧胧的,与记忆里那总是在偌大的殿里孤坐的冷清身影,好似有些不大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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