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后——by松下有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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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笔的刹那,他道:“够了。”
让静楠回座,帮她揉了揉手腕,避免酸痛,又深深看她,“这是谁教的?”
“没有人教。”静楠不解他为什么要这么问,“哥哥太辛苦了。”
荀宴颇为意外,似有种莫名的欣慰感,一笑后没再说什么,只顺着静楠的意,和她往外面的小道走了一圈。
如今宫廷清静,皇帝不再如从前那般时而发怒,后妃安居宫殿,东宫只有太子一位主人,宫人除本职事务外再无其他事情,堪称安逸。
对待带来这份安逸的太子,所有人恭敬不已。
静楠在宫外,也时常听身边人夸赞太子,道其内政修明、外严法纪,有这样一位储君,是当朝之幸。
本来静楠对此并无概念,听得多了,便也油然生出对哥哥的敬佩,因她知道,得一人夸不算什么,得众人服才难。
她不会掩饰心情,路途说起这些听闻时,目中自然流露出崇敬、景仰之情,让荀宴不大适应,却又有种不可自抑的欢欣。
面上,他依旧道:“这本就是应该的。”
荀宴不觉得自己是圣人,他回来做这个太子,私心更甚。
从入主东宫的第一日起,他就在经营势力,朝堂掌权半年,便已在各处有了人手,全是曾经相识或想结交的年轻官吏。
老一辈的大臣如荀巧、朱家等人,察觉出他的意图,不是未向皇帝禀报过。为此皇帝曾亲自来寻他,但只与他沉默地下了一盘棋,并未留下只言片语。
从那以后,荀宴明显感觉到,自己推行政令愈发畅通无阻,拥护他的官吏愈发成群,他在这朝堂之中,已然站稳脚跟。
“当然不是应该。”静楠认真道,“这些位置,虽然很多人都可以坐,但只有哥哥在上面,才能做到最好,名声赫赫,万民拥戴。”
荀宴唇角微翘,又飞快压下,抬臂一揉那脑袋,“多谢夸赞,那哥哥暂且先收下,日后若辜负了你的期待,圆圆再来提醒。”
静楠点头,似被付与重任,“我努力。”
话传至后方新晋的东宫总管耳畔,他不由琢磨着想问一句,二位主子以后得是什么关系,才能这样日日盯着,时时提醒着呢?
但提及此事,太子殿下素来一副你们在胡说甚么的模样,这想法便也只在脑后一溜,抛却了。
东宫内慢走一圈,荀宴神色已然清明,身体疲惫稍缓,立刻道:“我还有公文未批完,你先回去,还是在宫里玩会儿?”
“都不用。”静楠道,“我陪哥哥。”
荀宴开口便要拒绝,话却在唇边含住了,沉吟片刻,道:“好。”
连日辛劳,一人笔耕不辍确实疲惫,身边有人陪伴,亦是不错。
案旁另置了小桌,纸笔、点心皆奉上,无论静楠玩乐或看书都可。
寻常宫人伺候时,荀宴不喜杂音,在批阅奏疏时尤甚,东宫之人为此都养成了轻手轻脚的绝活。但静楠在这儿,无论是吃点心的小小咀嚼声,还是胡乱翻书声,他都似毫无所觉,偶尔抬头一望,还能向制造出噪音的小主人笑一笑。
侍婢见了,除却内心感叹这差别待遇外,也不敢多言。
流沙滴漏,天色渐暗,静楠看了荀宴许久,看累了,双目不知不觉眯起,紧接着脑袋如小鸡啄米上上下下,最后伏在案上睡着了。
殿内温暖如春,倒不惧寒意。
荀宴最后落笔时,感觉眼前隐隐有了重影,烛火微晃,他闭目片刻再睁开,才恍然已至深夜。
他的身旁,静楠已经熟睡许久。半张瓷白小脸朝上,双眸闭阖,挺翘的鼻尖上残留一点墨渍。
荀宴含笑,抬臂欲抱她去睡,还未碰到人,又停在了半空。
即便久居朝堂、忙于政事,静楠身边的大小事,荀宴依旧会抽空了解。他知晓,家中简单、心性纯粹的她颇受京中贵女圈欢迎,同龄人逢宴必邀昌安乡君,时日久了,识得她的人越来越多。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想娶她、聘她为儿媳孙媳的人都不在少数,那些郎君公子,有意者亦只多不少。
但至今还没人敢真正提出来,部分是因朝局尚未完全明朗,部分则是因了那条私底下流传的消息,怕得罪他这位太子。
荀宴无法形容每次听到这些消息时的心情,但无疑都算不上好,而他向来认为,那是作为长辈对于自家姑娘要嫁作他人妇的抵触。
可此刻,看着陪他处理公文,趴在这儿酣睡的小姑娘,他却好似突然有了不同的感受。
一种……想要更长久地留住此刻的感受。
宫人都站得极远,荀宴定定看了片刻,耳畔是小姑娘均匀的呼吸声,雪肤微晕,鬓发凌乱,若非时机不对,正是一副绝佳的海棠春睡图。
手臂几度抬起放下,荀宴眸光闪烁不定,背对着他的众侍婢只看到太子殿下一直坐在那儿,不知在做什么,已经许久未动了。
终于,在荀宴决心为静楠撩开那遮眼的鬓发时,外间突然传来高声通传,“太子殿下,大喜,大喜——”
如一声惊雷,熟睡的静楠瞬间惊醒,朦胧睁眼,迷迷糊糊地看着眼前人影,“哥哥?”
荀宴喉结滚动,谁也不知他此刻心情如何,只听他对小姑娘道:“你先在这休息,我还有事,先去处理。”
第91章 香气
迷糊间, 静楠其实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她着实困,在荀宴离开后草草梳洗一番,便依着记忆摸上一榻, 倒下。
侍婢面面相觑, 乡君寝的是太子床榻,可要唤她起身?
思及太子为其开的的种种特例, 谁也不敢上前, 便保持沉默,合窗灭灯, 安静守在外殿。
荀宴此行,确有大喜之事。胡老将军一战大捷, 拿下了如今的贼首、前盐城县令, 传讯称已摸清海宼老巢,待天气一好即可立刻出海扫贼。
信中, 胡老将军大力称赞几位小将, 道他们敢为人先、悍猛非常, 其中赫然有林琅等几人的名字,令荀宴心情大好。
“殿下, 那贼首毕竟曾为我朝官员, 是否要押解回京?”
“事既了, 不必多此一举。”荀宴沉思, 大笔一挥,令胡老将军将贼首押解上岸, 当着盐城百姓的面枭首示众, 以平民愤、彰国威。除此外, 再令大军在战事结束后, 留下部分人马助当地百姓重建屋舍、船只,与民休养。
写罢,荀宴若有所思,盐城这次为人祸,平息后很快即可恢复民生,但其他地方的天灾却年年都有。
雍朝面积宽广,南北纵横、中西贯通,各地气候、环境不一,四季都有不同灾祸,或大或小。虽不至让一国伤筋动骨,终究是每年都要头痛的事。
总不能每每都只依靠朝廷赈灾,长此以往,不利发展。
荀宴将问题道出,众人凝眉,此事很早就有人提过,但那时无人关心,皇帝也无暇顾及,如今太子愿意解决,是好事。
许久,有人提议:“不如广发招贤令,招纳精通水利、时令、作物等民生之人,为其特许官职,再令户部、工部派遣官员随同,官民相合,遣往各地。假以时日,定有成效。”
听罢,荀宴沉思后视为佳策,补充了其中几点漏洞,便令提出建议的工部侍郎负责此事,另设总地司,命其为总地司司长。
此举招来工部尚书侧目,但太子面前,这位老尚书也只敢用眼神表示不满,被他横视的工部侍郎却欣喜异常,已然忘了上峰的存在。
荀宴将各官反应收入眼底,心有成算,又说了些话,看天色已亮,便留众臣同用早膳,再各自散去。
回东宫时,他步伐明显慢下,总管徐英想应是太累了,便提议传轿。
难得的,太子没有拒绝,上轿后到东宫的短短一刻钟,竟就睡着了。
徐英面露难色,正思索是否要唤醒主子,太子已然睁眼,似想起什么,问道:“她呢?”
“乡君早醒了,见太子忙碌,便先出宫去了。”
荀宴颔首,面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抬脚迈入寝殿,一顿,小桌上多了一张纸,纸上赫然是他的画像。
惟妙惟肖,面容俊美非常,只是双目露出明显的倦色,空白处配有一句诗:但愿身长健,浮世拚悠悠。
定睛看去,左下角还有个凶巴巴的小人,五官像极了静楠。
只是,荀宴还无法想象小姑娘对自己凶的模样。
他微微一笑,将画卷起置于画筒中,思索后又觉不妥,换了个地方,单独置于榻旁开辟的小书篓中。
连日忙碌,他亦感疲乏,本准备把剩下那几本公文看完就睡,可看到这幅画后,瞬间就改了主意,决定即刻上榻去。
刚解衣上榻,荀宴就眉头一皱,传来宫婢,“何人动过这张榻?”
宫婢小声道:“昨夜乡君寝在了这儿,因乡君已熟睡,奴婢等不敢打搅。”
说罢,她小心翼翼地问:“殿下,可要让奴婢先换床被褥?”
殿下素来喜怒不形于色,只观神色,实在看不出什么,宫婢这时候,内心亦是惴惴。
“……罢了。”荀宴松开眉头,抬手,“都下去罢,孤先睡会儿,有事可唤。”
“是。”
殿中众人退出好一会儿,荀宴仍坐着,即便如此,鼻间依旧时而传来一股似有若无的馨香。只闻其香,便似乎可以想到小小佳人卧于其中的模样,定是睡相不好,翻来覆去,才至整张床榻几乎都染上了她的味道。
慢慢躺了下去,荀宴瞬间仿佛整个人都被裹进了温香软玉之中,处处都是另一人的气息。
闭目间,身边好似当真躺了一人,正睁着漂亮的桃花眼在褥中乖巧看来,轻声唤他。
他的脑海中,慢慢浮现了在清风镇的无数个日夜,他曾在榻前无数次伴小姑娘入睡,可无论情景或心情,与现在截然不同。
半晌,他忽得坐起,掀被下榻,从柜中取出了另一套被褥丢来,若不细看,根本发觉不了他面无表情的脸侧耳根微红,几近淡粉。
换了被褥,气味变浅,荀宴看着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枕侧的被褥,默了下,还是尽量睡得远些。
这久违的一觉,太子殿下睡得并不怎么安稳。
***
静楠归家时,母亲孙芸已经等了她许久,似是想同她一起用早饭。
她在东宫吃过一些,但见孙芸的期盼目光,还是坐到了桌旁。
二人相认才几月而已,即便性情简单如静楠,也无法迅速生出深厚的母女情,平日多以顺着、敬着为主。
她在孙家,比在荀家或荀宴身边时还要自在。外祖父与她趣味相投,祖孙二人时常有同样的奇思妙想,闯祸也是一起闯,舅舅基本不会管束她,只负责给银子,而母亲孙芸则以宠纵居多,无论她做什么,关心的都是怕她冷了、累了、饿了。
内无拘束,在外又极受欢迎,只要她想,可日日玩乐不断。可以说静楠的日子,比荀宴还要潇洒得多。
从哑仆那儿迅速了解了女儿口味,孙芸备的全是静楠爱吃的,她手艺不错,其中有一半都是亲手所烹。
“我向哑仆学做的肉包,是这个味道吗?”
静楠点头,咬下大大一口,享受地弯起桃花眼,“阿娘做得很好了。”
孙芸又给她夹了筷菜,道:“啾啾和你口味像,你爱吃什么它也要吃,我便给了些,见你们都喜欢,我就放心了。”
“阿娘辛苦了。”
再多的辛苦,也不及这句夸赞来得甜,孙芸抿唇露出浅笑。对待好不容易寻回的女儿,她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小心翼翼从不敢端长辈的架子,生怕惹她不快。
幸而,女儿被教得极好,待她这个堪称不负责的娘亲也从无不满。孙芸感觉得出,女儿也在努力慢慢接纳她。
“圆圆。”孙芸斟酌开口,“你是刚从宫中回来吗?”
“嗯。”静楠并不遮掩,“昨天去看了哥哥。”
孙芸哦一声,腹中千言万语竟不知如何开头,即便她常居后院鲜少出门,也曾听过那则小道消息。
对女儿和那位太子的关系,她起初本也觉得是简单的兄妹,可如今,也无法确认了。
她深知,若无太子,女儿说不定都无法活下来,更别说被养育得如此聪慧、漂亮,太子给予了女儿第二条命,于孙家有大恩。
可是……
舀了碗汤,孙芸有一搭没一搭地给静楠夹菜,明显怀有心事,待碗都冒尖了也不停。
“阿娘?”静楠疑惑的目光让她回神,试探性道,“圆圆,你和太子……”
眼见静楠露出更不解的表情,饭也不吃了,孙芸立刻把话缩了回去,连忙露出笑容,“哦,没什么,娘只是在想,太子殿下对咱们家有大恩情,可也不知该如何回报。前几日你舅舅在临海的货船卸了批海外的布料,紧先送进京了,算不上贵重,但胜在稀有。娘想给太子送去或者制些衣裳,可不知人家是否瞧得上,喜欢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