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雀——by雪落蒹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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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邵与永嘉策马行远后,姜尚宫也默默从一侧快步离开。
高台上,书美人顶着一旁夏贵妃恶狠狠的目光,紧埋着头,一言不敢发。她知道方才陛下又是推她出来挡枪,陛下私心只想与长公主一起赛马,夏贵妃偏是个没有眼力的,非要上前参一脚,陛下肯定不愿,若只单单拒绝了夏贵妃,夏贵妃必定对长公主心怀不悦,也会惹人怀疑。但若是多询问她一句,夏贵妃请求不来的事,陛下却主动邀请她,众人的目光自然全落在她身上,夏贵妃自然也更怨恨她多些。
“咱们这位长公主可真是个有手段的,听说前几日在家宴上还惹了陛下动怒,如今陛下竟一点也不恼她了,还约着她赛马,也不知是用得什么法子哄得陛下欢心…这起起落落,屹立不倒的本事,咱们姐妹倒真该请教请教,与长公主殿下好好学一学。”夏贵妃瞧着沈邵与永嘉远去的背影,像是说笑似的开口,却藏不住话下的酸。
白毓晚在旁听着,不由蹙了蹙眉,她转头斥了夏贵妃一句:“陛下与长公主是血亲骨肉,亲人之间难免会吵架,但又怎会真伤了感情?”白毓晚是深信这一点的,所以随时让自己想着不能与长公主生分了。
夏贵妃听见皇后的斥,她知陛下格外看重这个没出身的发妻,自不敢逆她,连忙低下头,不再开口。
沈邵和永嘉很快入了林间,随行的侍卫们打开兔笼,十只野兔瞬间窜入林间,隐没了身影。
沈邵骑马追去,抽箭搭弓,一击即中,侍卫快步跑上前,替沈邵拾回了猎物,沈邵又轻轻松松射猎的两只,牵着缰绳,调头转身,见永嘉连续几箭射空,他不由笑着对她道:“阿姐可莫忘了,若输了,朕可是有惩罚的。”
永嘉听着沈邵的话,手上的那支箭又落空了,她牵起缰绳:“陛下赢了臣,也是胜之不武。”
沈邵闻言,骑马朝永嘉靠近,他挥手打发身旁的一众侍卫:“你们退下。”
侍卫们闻言略有迟疑,担心沈邵独自在林间的安危,一时没有退。
沈邵见了,蹙了蹙眉:“你们就在林外守着。”
侍卫首领闻言,单膝跪地抱拳:“臣等告退。”
侍卫们走后,永嘉看着骑马笑着靠近的沈邵:“陛下要做什么?”
沈邵将马停在永嘉身边,朝她伸出手:“到朕这来,朕教你打猎。”
永嘉望着沈邵的手迟疑片刻,听见他催促:“快些…一会那些兔子可跑远了。”
永嘉伸手搭在沈邵的掌心,被他用力一拽,他抱住她的腰,将他抱坐到自己马背上。
沈邵从后环住怀里的永嘉,在她耳边轻喝了声:“坐稳了,”接着轻夹马腹,带着永嘉朝林间深处去,他握着她的手,教她搭弓瞄准,俩人很快射中了三只,沈邵下马将兔子捡回来:“朕的那三只也给你,算你赢了。”
“臣可不敢赢陛下…”
永嘉欲下马,被沈邵拦住,他替她牵缰绳:“老实坐着,朕不屑赢这些小玩意,不过寻个由头…”他说着一顿,对上永嘉投来的目光,低头躲开,将猎物拴好,接着翻身上马:“走了,时辰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永嘉闻言仰头望了望天空,深林之上一片安静。
沈邵骑马带着永嘉往回走,忽然树林东侧飞出数只白鸽,永嘉望着鸽子神色一亮,她拉住沈邵的手臂,在他怀中回头:“陛下你瞧…那边有白鸽,咱们能去瞧瞧吗?”
“鸽子有什么好瞧的,朕晚上让人给你寻只海东青,”沈邵口上虽这般说,但见永嘉有兴致,便也牵着缰绳转头,朝东边去。
空中白鸽盘旋,沈邵驻了马,他从背后抽出一支羽箭,搭弓朝天上瞄准。
‘嗖’的一声,羽箭划破冬日寒冷的空气,裹挟着凛冽杀气直奔而来。
永嘉只觉眼前一黑,她被沈邵抱着摔下马背,她摔得有些头晕,模糊睁开眼,见沈邵撑在她身上,她欲开口,忽觉面上一热,带着些滚烫,永嘉身子一僵,她颤抖抬手抚过,指腹间是一片刺目的红,沈邵的血一滴一滴砸落在她面上。
第33章 陆翊归京
御帐中充满血气, 永嘉跪坐在床榻上,给沈邵的伤口仔细涂药。
王然从御帐外快步走进来,永嘉瞬间抬起头, 她盯着王然,先开口问:“刺客抓到了吗?”
沈邵瞧着身畔永嘉敏感的反应, 以为她是在林中受了惊, 他握住她的手, 微微用力:“别怕。”
永嘉听见沈邵的安慰,转头看向他, 她对上他投来的视线片刻, 垂下眼眸。
沈邵看向王然。
“庞大人在林间搜了一圈, 并未抓到刺客…”王然垂头答:“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沈邵蹙了蹙眉头。
“只是庞大人顺着暗箭的方向带人去寻,看见了…何铎小将军正带着表小姐在林间骑马……”王然说罢,将头垂的更低。
御帐内一时陷入沉默。
永嘉听着王然话,略有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
她命少年镖师放暗箭, 旨在推波助澜。
何长钧此次年节归京前,就几番递折子回来,想为其子何铎请求爵位, 她那时在御门陪沈邵看折子, 明显能觉出他的不悦。
那日在宝辉堂,何欢惹事对沈邵来说是小, 可何长钧为了让沈邵罚她,脱口而出的威胁之言,一定犯了沈邵的大忌。
沈邵与何家最亲密的联系在于何皇后,沈邵对何家的宽容耐心也基于何皇后。但何皇后已病逝,何家不断消耗已逝之人, 消耗沈邵对何皇后的感情,又能维持多久呢。
他们如此不懂收敛,烈火烹油,总有触到沈邵底线那日,如同何欢行事愈来愈甚,触及了她的底线。
那支暗箭证明不了什么,但足以让沈邵对何家人产生怀疑。一旦日后何家再行逾规越矩之事,沈邵最先想到的不再会是已故的文思皇后,而是这支突然而来的暗箭。
殿中沉默许久,沈邵朝王然挥了挥手:“退下。”
王然退出帐外,沈邵看着那支羽箭微微眯眸,他抬手复拿起,执在手中打量。
永嘉在沈邵身旁,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她垂下眸,在他伤口上敷好金疮药,用纱布仔细包扎。
她安排的这支箭,本不会伤人,可她没料到他竟会扑过来。
“…陛下真不要召太医来看看吗?”
沈邵在林中受伤的事,并未宣扬出去,他下令御前的人管住嘴,一个字都不许透露。
永嘉猜测,一来围场不及皇宫,天子受伤,人心惶惶,许会生乱,二来这支箭最终的来向直指何家兄妹,沈邵心有怀疑,也绝不会打草惊蛇。
沈邵听见永嘉的声音回神,他放下手中的箭,侧头看着身旁的人,抬指蹭了蹭她的小脸:“小伤…不用担心。”
永嘉没接话。
她有担心吗?或许在林间,沈邵血滴下来的时候,她的心尖确实忍不住发颤,她怕他会死在那支箭下。
可是现下看着他的伤,她甚至没有愧疚,她不想去对比他曾给她带来的伤害有多少,她只知道,也许她再不会心疼他了。
“陛下…为什么要护着臣。”永嘉盯着沈邵手臂上的白纱问。她原以为,沈邵比谁都想她死,他如今贪图旁的,留着她的命不杀她,却不会不顾危险的来救她。
沈邵听见永嘉的问愣了愣,他抬手将她揽到怀里,低眸凝视她的小脸,面上的笑容一如既往的肆意。
“朕亏啊…朕还玩够,怎能教你死了?”
永嘉躺在沈邵怀里,与他沉默对视良久,之后闭了闭眼。
***
沈邵受伤了,更加有理由让永嘉日夜留在御帐照顾他。
永嘉在御帐留了两日,第三日早,有行宫的下人赶来报,说淑太妃醒了。
永嘉那时正在为沈邵涂药,她听见下人的话,猛地站起身,就欲向外走,却被沈邵从身后拉住。
永嘉回过神,她低头看了看手上还拿着的金疮药,慢慢转身对向沈邵。
他面上的表情不甚明朗,算不得恼怒,却显然不快,他只盯着她,并不说话。
永嘉与沈邵对望片刻,她垂下头,暗暗抿唇:“臣…臣想…提前回京。”
沈邵闻言依旧盯着永嘉,盯看了半晌,最后他收回目光,放开扯着她衣袖的手。
永嘉连忙低身谢恩,她将手上的金疮药放下,再不停留,转身快步向外走。
沈邵注视着永嘉头也不回奔去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帷幔外,他才低下头,冷笑了一声。
***
永嘉心念着母妃,弃了马车,直接骑马归京,只想能快些赶到行宫。
饶是快马加鞭,永嘉赶到行宫时,已是夕阳西斜,她直奔淑太妃榻前,却见母妃又睡去。
陈尚宫说太妃早上醒了一阵,问起永嘉,听她随陛下行围去了,便未再说什么,后来又睡去。
“可召了太医?”永嘉守在淑太妃床榻前,如今只要母妃能醒,便是天大的好事,她最怕的便是母妃一直昏迷,再也醒不过来。
“太医来过了,开了副方子,奴婢等太妃娘娘醒了,再去煎药。”
“尚宫的伤可好些了?”
永嘉说着,欲看陈尚宫烧伤的伤口,却被陈尚宫躲开,她捂着手臂,惭愧道。
“劳殿下挂念,奴婢这是小伤,就快大好了。”
淑太妃再醒时,是在夜里。
永嘉一直守在床榻旁,见母妃醒了,忙拉住她的手,唤陈尚宫去煎药。
“姝儿…”淑太妃张口唤永嘉,嗓音很是微弱。
永嘉握着淑太妃的手,忍不住掉眼泪,多日来积攒的担忧与恐惧,像是沉重的担子被卸下心头,她控制不住也无法压抑。
淑太妃也难免.流泪,她病得厉害,没有力气去抱永嘉,去抚摸她,触碰她,只能睁着眼,一错不错的看着她,将她的模样深深刻在眼底。
“…姝儿瘦了,母妃让你担心了。”淑太妃愧疚开口。
永嘉连忙摇头。
陈尚宫端了药进来,永嘉侍奉淑太妃吃了药,她犹疑许久,终还是开口询问:“母妃…当年文思皇后的死,会不会有什么隐情。”
淑太妃闻言,不禁凝神望着永嘉:“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永嘉咬了咬唇:“何家欺人太甚…且陛下说,他调查过,何皇后的确是中毒身亡……母妃,若何皇后真的是被人下毒而死,并非只是何家人空口无凭泼来的脏水。既不是我们做的,那一定另有凶手,我们只要查出来凶手是谁,便可洗脱冤屈,倒时候我们一家人堂堂正正的离开京城,去过我们自己的日子。”
“姝儿…”淑太妃闻言一时沉默:“太危险了…你要查何家太危险了,你父皇不在了,桓儿又在西疆,母妃护不住你,你一旦触了何家人的利益,他们会要了你的命。”
“可他们现在又何尝放过我们?”永嘉抱住淑太妃的手臂:“母妃,我们不能再退让了,何欢已然敢来放火…她这是想要您的命。”永嘉不敢再回想,行宫大火那晚,她的恐惧,若那夜母妃真的出事了,她哪怕丢了自己的命,也会去提刀杀了何欢。
“母妃这条命活不了多久了,可你还年轻,母妃不想你为了我,去触犯皇帝,去得罪何家,母妃只想你明哲保身,若有可能,日后便去过自在的生活,远离这里。”
“母妃…我走不了了。”永嘉闭上眼,眉心忍不住颤抖。
“我一定要查到底…当年的事,您若知情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淑太妃从未见过永嘉如此决绝的模样,不禁心生担忧:“姝儿…可是…发生了什么?”
“母妃…告诉我好不好?”
房中的烛火在深夜里发着昏黄的光,淑太妃看着执着的永嘉,叹了一声,缓缓闭上眼睛,忆起从前的事。
文思皇后不顺眼她多年,时常会寻些错处来找茬,她早已习惯,更不想引无谓的争端。
那日是午后,皇后突然驾临她宫中,她不知是何事,按照规矩接驾。
文思皇后坐在主位上,一直盯着她看,也一直没有开口说平身,她便领着宫中人一直跪着,后来跪到膝盖都麻木了,文思皇后才忽然开口说,想喝她宫里的桃花酒。
文思皇后又说,听闻陛下赏了她一套万金酒具,想见识一番。她便命宫人取了桃花酒和酒樽,文思皇后让她亲自侍奉,她先是当着众人的面用银针试了毒,文思皇后没什么异议,接过她奉来的酒,整杯喝了,起身便走。
她那日也是被文思皇后弄的一头雾水,可这么多年,她见识过文思皇后太多找茬的花样,只当她是又寻了新的法子,并未放在心上,却不想,文思皇后从她宫中离开不久,突然传来病逝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