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雀——by雪落蒹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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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暗淡,晚风徐凉,他的眉眼早刻入她的骨血里,处处透着冰冷。
沈邵望着永嘉透着几分苍白的小脸,他忍不住抬起手,想要触碰她,却被她再次躲开。
“永嘉……”他再次颤抖着开口,嗓音透满沙哑。
“放了陆翊。”
沈邵这些日子来想过无数种情形,想象在见到永嘉后,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她是恨他,怨他,还是也会有几分想念他。她痛骂他也罢,平静与他说话也好,甚至她一语不发,不肯理他,这些情形,他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可他万没有想到,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会是放了陆翊。
沈邵积了满腔的情绪,他不知自己该怒才好,还是该耻笑自己,他望着永嘉那一双不曾看他,不含温度的眼睛,他心里又痛又无助,他不知该怎么办,只嘴硬的甚至是负气的问她:“朕若不放呢?”
永嘉听着沈邵的回答,似乎也料定他的回答,她不等他反应,瞬间抬手从发间拔了簪子,抵在脖颈侧。
沈邵神色一变,他几乎一瞬抬手,一把握住永嘉的腕,他用力想将她的腕拉开。
“你做什么!”他震惊瞧着她,眼底生了几分红:“怎么,你为了他,难道不要自己的命了吗?”
永嘉不肯放手,两厢僵持着,她只沉默望着他不说话。
沈邵瞧着为了陆翊,竟对他以死相逼的永嘉,他心里恨恼倒极致,他几乎用蛮力,想要将她的簪子夺过来。
他似乎低估了她的认真,争执间,锋利的尖头刺破她细腻的长颈,霎时有血珠冒出来,越涌越多。
沈邵心头大震,他盯着永嘉脖颈间的血,周身一僵,他惊愣的瞧着她冒血的伤口,猛得抬手,一把捂住她的颈子。
他明显是吓坏了,捂住她颈侧的手掌冰冷而颤抖,他一时急得说不出话,他怕得厉害,另一只手去握她手中的簪子,他语气祈求似的与她讲:“好、好、好、朕放了他,朕不杀他,簪子给朕,给朕。”
沈邵拿不走永嘉手中紧握的簪子,她流下的血浸透他的指缝,从他的手指尖淌下来,沈邵看着心惊,他怕她再次自伤,彻底败下阵来,他转身看了眼庞崇。
庞崇对上沈邵的目光会意,他命压着陆翊的侍卫收了刀,他亲自上前,押着陆翊,走到正屋的旁得偏房,开了门将陆翊推进去锁上,命人在外看守。
永嘉知道沈邵此番是来抓她的,他大意放走过她一次,现在他绝不会掉以轻心,轻易放过她。
陆翊被关在房舍中后,永嘉手上的力道微微松开,掌心的簪子瞬间被沈邵抽走。
沈邵拿过永嘉的簪子,低眸看了看,舍不得丢,他抬手将簪子收入怀中,随后他再不顾旁得,一把将她从石桌上抱起来,大步向院外走。
永嘉用力捶打沈邵,命他放下她,他自然不肯,他求她听话些,他不怕她捶在胸口的疼,只怕她本就流血,再这般用力,反而会伤到自己,沈邵索性将永嘉的小手握住,贴在心口,他抱着她直奔上马车。
沈邵此番来寻永嘉,只带了一队兵马,随行的太医都留在了行宫,马车在街巷间疾驰,急急赶到行宫门前,稳稳停下。
沈邵立即抱着永嘉下车,他阔步向行宫内走,大喊召太医。
沈邵将永嘉抱入行宫正殿,将她稳稳的放在床榻上,她闹了一路不肯随他走,如今被他抱到榻上,仍要挣扎起身。
沈邵一边制止永嘉,一边急声催促:“太医呢!怎么还不来?”
沈邵双手轻抚上永嘉的双肩,他稍稍用力,将她老实的按坐在床榻上:“永嘉,别闹了,朕知你气朕,恼朕,你先听话,包好伤口,朕由你打,由你骂,由你出气好不好?”
无论何时,永嘉从未想过用打骂来发泄对沈邵的怨,对沈邵的恨,后来的一切都弥补不了曾经的伤痛,她唯想逃离他,逃得远远的,她只有远离他,才能有彻底疗伤的机会。
沈邵如何哄劝也无济于事,终于等到何院首匆匆提箱赶来,沈邵才算稍稍松了口气,他直接免了何院首的礼,让他上前查看永嘉脖颈上的伤口,他等不及的焦心的问:“伤口如何,危不危险?”
何院首从外头跑进来瞧见永嘉时,忍不住怔愣,他在京时可是听说,长公主病逝在琅琊了……
何院首本是怔愣,被沈邵急唤得回神,他一时无心顾念杂事,连忙上前去查验伤口。
这位置伤得危险,但好在伤口不深,只伤在皮肉上。
何院首借着查看伤口之余,趁机打量永嘉,更加万分确定她是长公主无疑,他看过伤口,便弯腰后退,退远几步站定,对着急沈邵的回禀:“陛下宽心,殿下索性伤口不深,只要先敷上止血的药,待止了血,再涂抹上臣研制的药膏,四五日伤口便能愈合。”
沈邵听了,紧悬着的心才放下来,他连忙命何院首去配止血的药,待何院首正要转身退下时,沈邵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开口叫住他。
“长公主的脚腕也伤了,你再给瞧瞧。”
永嘉坐在床榻上,听沈邵在旁指挥,这情景又像是回到了从前,她任由他摆布的从前。
何院首蹲身半跪在地,想要查看永嘉脚上的伤口,却被永嘉躲开。
何院首动作一滞,他一时拿不定注意,仰头去看沈邵。
沈邵察觉永嘉排斥的举动,其实他私心里也不希望旁的男人触碰她,沈邵想了想便摆手作罢,只让何院首再顺道拿来些活血化瘀的药来。
何院首退下后,沈邵又一并屏退了庞崇和王然,殿中一时只剩下他与永嘉二人。
沈邵替永嘉捂伤口的手沾满了血,他瞧她颈侧血迹斑斑,不禁拿起帕子想替她擦拭,却再次被她躲开。
沈邵自见到永嘉起,明显感受到她的排斥,他自知是自己亏欠她太多,她恼他也是常理,他本是藏了满肚子的话,但此情此景,当他真的面对她时,他许多话都说不出口。
道他嘴硬也好,道他执拗也好,他并非是不肯说出,只是每每话到嘴边,他都没有足够说出来的勇气。
殿门被推开,何院首从外跑回来,将药送上,便又退下。
沈邵命下人打了盆热水送进来,他浸湿绢帕,替她擦拭伤口周围的血迹,她仍是躲闪,最后他没了法子,只能用些蛮力,他握住她的后颈,不许她乱动,任由她如何踢打他,他也不肯放手,只手法细致的,一点一点的将她颈上胡乱的血迹擦干净,随后拿了草药敷在伤口上。
草药触到伤口的一瞬,她明显的倒吸了一口冷气,沈邵看出了她的疼,连忙放轻手上的力度,可他口上仍忍不住负气:“如今知道疼了?朕若不拦着,你还想替他死不成?”
永嘉闻言仰眸,直直的瞪看向沈邵,她眼底因为伤口的刺痛带了些红,她目光直直盯视他,虽一言未发,却霎时让他噤了声。
沈邵在永嘉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他无奈叹气,继续替她涂抹草药,只道:“朕轻些,轻些便是了。”
沈邵替永嘉涂好药,又用细白的绢布耐心包扎了伤口,他处理好她脖子上的伤口,复蹲下身去,他蹲在她身前,不等她躲,先一把抓住她的脚腕。
永嘉一惊,她没料到沈邵会有如此举动,待她反应过来,瞬间欲抽回脚踝,她几分用力却挣不脱他的掌心,她见他开始脱她鞋子,衾袜,又见他抬手撩她的裙摆。
永嘉终于忍无可忍,不得不开口与他说话:“放开!放开我!”
沈邵手执着永嘉的玉足,低头不说话,他目光落在她红肿的脚踝上,神色一深,他指尖力度微重,轻捏住她洁白柔软的脚背,他半蹲半跪在她身前,将她的玉足放在他的膝头,他一手制止住她不许乱动,一手去拿药。
沈邵将药倒在掌心搓热的功夫,永嘉便将脚收回去,她匆匆落下衣摆,藏起来,不想他看,不愿他碰。
沈邵见了叹气,他仰头去看永嘉,耐心劝着:“上过药,你若不想朕碰你,朕保证再不碰你一根手指。”
“我要回家。”永嘉盯着沈邵。
“朕此番来,就是要带你回去,我们一同回家去。”沈邵装作听不懂永嘉本意似的,自顾自的低头回答,他说着再次去裙摆下捉她的脚腕。
“我要回湘山别苑。”
玉足在波澜的裙摆间左右躲闪,似一尾滑溜溜的鱼,沈邵原是耐着性子,可听见永嘉的回答,眼下的冷意一闪而过,他直接撩开裙摆,将永嘉的足捉住,捧在手心,再次放到膝头,他开始用掌心的药汁揉搓她肌肤的红肿处。
他开始时手上力度不轻,他闷声回答她的话:“那不是你的家!那是陆翊的家!”
永嘉在沈邵的力道下,不禁疼得闷哼,她躲闪的愈发激烈,他却不让她,握着她,带了几分强硬,后来,他发现她不躲了,回神似的一抬头,瞧见她微红微湿的眼。
沈邵心头霎时一疼,刀刃割裂似的,他盯着永嘉,慢慢的放松了手上的力道,他垂下头,继续给她敷药,动作愈发轻柔,半晌半晌,闷闷的道出一句极短的话:“朕非故意的。”
第99章 跟朕回去
殿中烛火摇曳, 映着一扇扇窗外愈深的夜。
永嘉听着沈邵那声极短极闷的话,她有几分意外的瞧他,他却不肯抬头, 只埋着头替她揉搓脚踝处的扭伤。
待上好了药,沈邵又替永嘉将鞋袜一件件穿好, 他起身, 转身向殿外走。
永嘉静坐在榻上, 见沈邵的身影一路出了殿门,她心头微动, 手掌撑着床榻起身, 脚踩在地上时, 受伤的脚踝仍是刺痛,她顾不得疼,强忍着一步步快步向外走。
永嘉走到殿门前,静听外头似乎无人看守,她飞快打开门, 刚要跑出去,正撞见折返回来的沈邵,他手上原本沾染的血迹已经洗净。
沈邵刚走到殿前的台阶, 还未踏上, 便听殿门‘吱呀’一声打开,他闻声抬头, 正遇上跑出来的永嘉。
永嘉瞧见沈邵,脚下步子一停,她僵身站在殿门外。
沈邵一步步走上台阶,他走到她身前,垂眸瞧她微白的小脸, 似有一声叹息:“外头风大,我们回去吧。”
他说着抬手想去握她的腕,永嘉察觉沈邵的举动,她飞快躲开,将手藏到身后去,她又向后退了半步,脖颈僵直,眼眸却垂着:“我要回家,我要见桓儿。”
“你与朕回京,朕自不会为难小六。”
“我不会回京,沈邵,我早不欠你什么了。”永嘉抬起眼眸,神色透了些冷。
沈邵眼瞧着永嘉的目光,心口作痛,他忍不住抬手,想去触碰她,再次被她排斥的躲闪开。
“是,是,朕知道,是朕欠你的永嘉,”沈邵又上前一步,他克制不住的想抬手去抱她,可他手臂刚刚举起,低眸触到怀中本就隐隐颤抖的人猛地一个激灵,沈邵悬空的手臂一僵,他也有痛苦的问她:“你就这般讨厌朕吗?”
永嘉抬手,双臂紧抱住身子,她不想回答他的话,她只想逃。
“你如何肯放过我?”
沈邵用力摇头:“朕不会,朕不想,朕不能,阿姐,给朕一次机会好吗?让朕好好补偿你。”
“我不需要!”永嘉红眼瞪着沈邵:“你若真想补偿,便给我个自由。”
“那不是自由,那是逃避,你只是一直在逃避朕。”沈邵无措反驳:“阿姐我们自幼的感情,今时今日,难道你对我一点感情也没有了吗?”
永嘉似乎能听见沈邵语调的隐隐哭腔,可她望着他的眉眼,那么冷,早刻进了她的骨子里。
她也是爱过沈邵的,将他当做这世上最亲的人,可她得到的,是无尽的痛苦。
“我的确在逃,可我只想逃远你,沈邵,你与我说往日的情分,那我求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高抬贵手,放了我吧。”
她的语气再平静不过,她似乎真的在求他,可是他听在耳朵里,冷得像冰一样,要将他的心冻住,那么绝情。
“阿姐是觉得,朕现在在逼你吗?”沈邵红着眼反问:“朕若是真的能狠下心,朕现在就将你绑在车上带回去,可是朕不舍得,阿姐,朕不舍得。”
永嘉不知自己许是眼花,她似乎瞧见了沈邵眼底的泪。
永嘉自然也懂,如此悬殊的实力下,沈邵要是一味用强,她又能如何?她想解脱,唯有一死,可沈邵将她的钗环都没收了,她连死都不能。
“阿姐,再给朕一次机会好不好?”
“你又让我如何原谅你?”她闻言反问他。
沈邵却是愣住,他似乎不相信这是她说出的话,他有几分激动的抱住她的肩:“阿姐,你是肯了?”
永嘉匆忙挣扎,沈邵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他连忙松开了手:“朕不碰你,不碰你,阿姐,你告诉我,你愿意给朕一次机会,对吗?”
永嘉不回答,只微微撇开头:“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