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雀——by雪落蒹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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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听着书昭仪的话,不禁蹙眉,书昭仪虽很早就知道她与沈邵之间的关系,但为人分外谨慎,这些年,从未当着她的面,明言直说过一句。
书昭仪好似没看到永嘉的意外与不悦,她指了指永嘉身旁的石椅:“妾身可以坐在那吗?”
永嘉顺着书昭仪所指,看了看石椅,点头。
书昭仪谢了恩,在永嘉身边坐下,她继续与永嘉闲聊似的开口:“妾身曾经是格外羡慕殿下的,许是那时候,天下没有女子不羡慕殿下吧。”
曾经羡慕,便是如今不羡慕了。
永嘉闻言静看书昭仪,不曾说话。
“殿下不想问问妾身,为何现在不羡慕您了吗?”书昭仪笑看永嘉,有些意外,自己话说至此,永嘉仍没有多大反应。
她便自顾自笑说下去:“妾身斗胆,妾身是心疼您身不由己,或许后宫里的那些嫔妃都身不由己。”
“那昭仪自己,便是自由的吗?”永嘉闻言反问。
“与你们这些贵人比,妾身或许称得上自由,至少如今这样的日子,是妾身想要的,人世间少有十全十美的事,妾身得了自己最想得到的。”
“荣华富贵?”
“或许殿下是看不上的。”
“像你说的,人世间少有十全十美,本宫有的,确不是如今自己想要的,所求不同罢了。”
书昭仪闻言笑笑:“与宫里那些娘娘比起,殿下至少还有陛下的爱,可她们,有的是自愿选秀入宫,想博一条尊贵荣华之路,有的是被家族所迫,不得不前来,最后大家,是一样的失望。”
“所以昭仪到底想与本宫说什么?”永嘉反问。
“妾身只是感慨,为何曾经人人羡慕的永嘉公主,如今,活得都不如妾身这等卑贱之人自在。”
“殿下…应该很恨陛下吧。”
永嘉不禁直视书昭仪,半晌,她唇角似有笑,目光微冷:“昭仪今日说的这一整番话,不怕本宫告诉陛下吗?”
书昭仪却真的不见慌张,她对着永嘉笑,分外肯定:“殿下不会。”
“殿下心太软了,”她说与她:“但凡殿下肯狠一点,也不会是今日这般的结局。”
永嘉轻蹙的眉心愈紧,书昭仪像是无意而来,无意之言,她说罢便站起身,向永嘉行礼告退。
书昭仪走后,永嘉静坐在原处许久,等着御前来人传唤,说陛下醒了,她才缓缓回过神,起身离开御花园,返回御门。
***
沈邵在日落前才醉酒初醒,他躺在御门的榻上,脑海似裂开的疼,偶尔闪出几个陌生的片段,让他疑惑又心惊。
王然凑上前,向他禀告:“陛下,长公主晌午便进宫了,一直在等着您。”
沈邵猛地从榻上坐起身,脑海中的片段慢慢连成线,串起来,种种情形,愈发的清晰。
王然话落,以为沈邵会欣喜的急忙召见长公主,却不想见他匆匆摇头。
“不见,不见,朕不见。”
王然有几分懵,又连忙派人传告永嘉,推说沈邵身体不适,任何人都不召见。
永嘉知晓这话里有几分真假,她想着沈邵清早离开长公主府时留下的话,他不见她,是不给她机会求情,若是明日子时陆翊逃不出刑部,他便要名正言顺的借此杀掉陆翊,以泄似恨。
永嘉没有再强求求见,她早知沈邵这条路很难行得通,她听过下人的传话,沉默片刻,便带着姜尚宫离宫回府。
永嘉一路在想,明日子时,要如何才能助陆翊,万无一失的逃走。
永嘉回府后不久,夕阳西下,天边光影暗淡,渐渐黑夜漫上,天地间墨色流转。
深夜时分,永嘉将要就寝,忽而王然亲自从皇宫赶来,在夕佳楼外,递上了一封,沈邵的亲笔信。
第120章 沈邵…我恨你
夕佳楼中烛光流转, 照亮信封上‘永嘉亲启’四个大字。
姜尚宫将信递到永嘉身前:“王然留在殿外不走,说是要等着殿下您先看过信。”
永嘉目光落在那熟悉字迹上半晌,缓缓抬手接过, 她撕开信封,抽出内里的信纸, 展开来看。
“永嘉, 朕似是今日才大醉方醒, 朕自知没有资格奢求与你的来生,可朕舍不得, 放不下, 朕动了心, 生了痴,情无可寄,覆水难收,朕不知此生,可能等到你原谅那日……朕无数次想, 若此生能够重新来过,朕再不会将你拒之门外,朕想将还魂丹好好交到你手上, 午夜梦回, 朕悔恨无极,为何在你最无助的时候, 朕总是没能伸出手,拉住你。
永嘉,此生若可以重来,朕再不会去边关,五年太久, 久的让朕双眼蒙蔽,忘了阿姐的好。母族荣耀,太子之位,九五之尊,若可以选,朕都想丢下,朕只想陪着你,护着你,再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污蔑你。
朕代母后向淑娘娘告罪,行尧顿首,来生愿为牛马,以赎罪过。
既往之悔,不能胜数,朕不知如何才能弥补今生。
朕曾醉的厉害,挣扎过想要醒来,却不舍,不敢,怕一睁眼,终究成了黄粱梦一场,朕越陷越深,终到今日,梦醒之时,却仍奢望你能留下。
永嘉,朕求来生,不为其他,只望再爱上你时,你不是阿姐,我们不在这九重深宫之中愈行愈远。
此生奢望,若能与你重来,偿往昔之过,朕折寿五十载无所惜……”
夕佳楼中烛燃愈明,光火摇曳,映着玉人颤抖的指尖,永嘉匆匆折上信,胡乱的想要塞回信封内,可她双手颤抖着不听话,偏连视线也模糊了,眼中似有什么掉下来,在冰凉的肌肤上滚烫划过,砸在信纸上,晕染开浓重的墨迹。
姜尚宫离开又折返回来,一入殿中,瞧见永嘉面上的泪,心上一紧,她快步上前:“殿下…您……”
“王然还在吗?”永嘉微微仰头,压住眼底的泪。
“在的,”姜尚宫闻言连忙点头:“王长侍说…陛下正在宫里等着您…”
御门廊下的灯笼,一盏明一盏弱,永嘉独身行在回廊下的光晕里,步上阶梯,御门殿中灯火通明,永嘉缓缓推开殿门走入。
沈邵一如将信交给王然后,兀自呆坐在书案前,一动不动的盯着朱笔染红宣纸,朱红的笔墨,沿着纸张错综复杂的纹路,层层染开。
他才被开门声惊得回神,一抬眸触上走进来的身影,一时间又微微怔住。
永嘉一步一步朝沈邵走,这条通往他书案前的路,她曾走过无数次,但今日走来,心境仍是陌生的。
沈邵随着永嘉愈走愈近的身影,慢慢抬头,他的视线落到她面上,触到她微红的眼尾,隐隐一颤。
他站起身,绕过书案,一步步走到她身前,他深望着她,试探的抬手,一点一点牵住她交叠在身前的小手。
“朕白日醉的太厉害,朕有没有伤到你?”他小心翼翼的语气中透满自责。
永嘉闻言摇头,她沉默低着头,目光落在他紧攥来的大手上半晌,终于开口问他:“你信里说…答应放过陆翊了?”
沈邵听着永嘉出口的第一句话,心口微疼,他终还是点头应她:“嗯。”
御门中一时间又陷入寂静,十指相牵,他垂头望着垂头的她,不舍退,不敢进,许久许久,他以为她不会开口时,忽听见她低低的声音。
“让我看看你的伤。”
沈邵猛然愣住,他一时呆呆望着永嘉,不知所措。
内殿的灯火,如日灼人,沈邵依靠在床榻下,席地而坐,他的中衣敞怀披在肩上,露出胸口狰狞的刀伤,因他昨夜饮酒,现下伤口一片红肿,有几处还隐隐不停的浸出血来。
永嘉看在眼里,想起今早上她的捶打,不禁垂下眼眸,她拿起止血的药膏,略有冰凉的指尖沾了药,轻轻涂抹在他胸前的伤口上,她明显察觉到他胸前的肌肉一缩,不禁抬眸,正对上他毫无防备的目光。
他看着她的眼睛,匆匆开口解释:“朕…朕不疼,不疼。”
永嘉听在耳里,心上一时道不出是何滋味,她只是将落在他伤口上的力道,愈放愈轻。
沈邵心跳很快,她的温柔,恍似梦境,多少午夜梦回,求之不得。
窗外的夜愈深,殿中细碎的光似星辰,映亮她的眉眼,她跪坐在他身旁,所有的视线,所有的注意,皆是他。
沈邵望着永嘉的神色愈深,他缓缓抬手,分外亲昵的抚过她的鬓角,指尖轻轻绾起她碎发,别至耳后,他的嗓音透着低低的沙哑,期待又不安。
“永嘉,你肯原谅朕了吗?”
永嘉感受到沈邵的动作,缓缓抬眸去望他,待听到他的问,她看着他的眼神微微一顿,烛火照亮她的眸,透出深褐色光。
她看着他眼中的期待,缓缓张口。
内殿未关的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长万跑到内殿外,眼瞧见殿中情景,连忙垂头跪了地:“陛…陛…陛下……”
沈邵看着突然闯入长万,眼中神色一暗,他压着怀中的不悦:“何事?”
“禀…禀陛下,京卫来报,刑部大牢不知何因,突起大火,火势汹汹,事态严重,恐会波及到周围民宅…”
长万话落,殿中一时陷入沉寂,沈邵瞳孔微缩,他似是意识到什么,匆忙去看身前的永嘉。
‘砰’的一声响,永嘉手中的药瓶掉碎至地,她滞滞的僵怔半晌,忽然抬眸盯向沈邵。
她看向他的目光霎时变了。
沈邵触上永嘉的眼神,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猛地缩紧,他下意识开口,想要解释,一时伸出去想要触碰她的手,被她猛地打开,她眼底微红,匆匆后退。
沈邵感受着手臂上的疼,那疼一时透过肌肤血液似要钻进心里,他再欲上前去靠近她,却听她一声近乎失控的大喊。
“别过来!”
永嘉摔坐在地上,她红着眼紧盯沈邵,匆匆向后躲,她忽然撑着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向殿外跑。
长万跪在内殿门外,见殿中此景,早已吓得瘫软在地,他脑袋深深埋在臂弯里,片刻不敢抬头。
永嘉腿上还有伤,没跑几步,便感受到小腿处,伤口撕裂开的痛,她却丝毫顾不得,一路奔向御门殿外。
永嘉骑马赶到刑部大牢时,入目的是一片猩红火海,冲天的火光将周遭的天空照亮似白昼,永嘉盯着那片火海,她像是早已忘了腿上流血不止的伤,跳下高大的马背,就往里冲。
突然背后涌来一股巨大的力道,她被人从后紧紧抱住,永嘉挣扎回头,看到的是急赶而来的沈邵。
“放开,放开我!”她拼命在他怀中挣扎,她曲起的肘疯狂撞在他的胸膛上。
沈邵强忍着闷哼,他额头霎时冒出冷汗,却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
“你不要命了!”他在她身后大喊。
永嘉眼眶中皆是泪,浸血一样,一片猩红,她盯着那片汹汹火海,不禁失声大喊:“陆翊!陆翊!放开我!你放开我!沈邵!你个骗子!你放开!放开我!”
沈邵的心像是被碎石碾过,他只能拼命抱住她:“你不要命了吗!为了他,你就要这样冲进去!”
沈邵将永嘉在怀中翻了个身,他仍是紧抱着她,他望着她面上泪的小脸,望着她神色透满的恨,眼底微疼,他试图平复她此刻的情绪,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永…”
他话刚出口,耳侧‘啪’的一声响,她一巴掌打过来,比火辣辣脸颊更疼的,是他的心,‘啪’又是一声响,她的巴掌落在他另一侧面上。
她左右抬手,挣扎着,用力打他的脸上,让他放手。
沈邵锢在永嘉腰后的双臂,却越抱越紧,他受着她的打,丝毫不躲。
王然是陪着沈邵一同赶来的,他站在不远处,眼看着永嘉一巴掌连着一巴掌抽在沈邵脸上,他不禁吓得心惊肉跳,忍不住哆嗦。
久了,永嘉掌心隐隐发麻作痛,她仰头盯看着沈邵:“放手!”
他紧抱着她,面对着烈烈大火,他的眉眼似是浸染在火海里,他的嗓音悲怆:“永嘉…朕不能放。”
一路的奔波与挣扎,永嘉已没了力气,她盯着沈邵,眼底的光亮悉数隐去,她开口,一字一缓:“沈邵…我恨你。”
似一把利刃,刺破胸膛的皮肉,一寸一寸插-入他的心脏,插.到最深处,贯.穿.他的身体。
沈邵张口,心上的疼,让他一时失声,他望着她,眼下亦是湿的,他苍白的唇在颤抖,他对上她的目光,像是无措的摇着头:“不是朕…阿姐…不是朕…”
永嘉看着沈邵的眼神,皆是冷意,寒冰似刃,一刀一刀磨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