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王的自我修养——by一纸桃花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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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杏杏没有心情去处理伤口。
好像事情总是这样,她并不觉得过程中自己有做错了什么,但最后结果始终不尽如人意。
“杏?”
听着熟悉的声音,杏杏有些迟钝地应了一声:“……京子没事,她生了个女儿,母女平安。”
沢田纲吉没有回应她的话,拉着她的手腕拿过医药箱,有些粗暴地处理好了她手臂上的伤口。
周围没有人,走廊上只剩下明晃晃的灯光在闪。
“你就一直在站这里?”
他问。
“嗯。”
“就只会站在这里?”
不知为何,他平静的嗓音似乎压抑着某种情绪。
杏杏顿了顿,她抬起头:“……不然呢?我不站在这里……难道应该进手术室给她接生吗?”
“不是说了让你待在总部不要出去吗?最近局势这么混乱——”
“可是最后人是我找到的!”杏杏打断他的话,“……人是我找到的。”
“是,所以你找人付出的代价就是再次受伤?”他反问,“为什么要淋着雨跑出去还让自己变成现在这样?”
“因为你觉得京子跑出去是我的错啊不是吗?!”
“我没有这样想!”
他紧抿着唇,一向温和的眉眼似乎也冷冽了起来。
“算了吧。”过了许久,杏杏才开口。
“……什么?”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我是说——订婚的事,算了吧。离订婚宴还有些时间,趁请柬还没发出去,现在结束还来得及。”杏杏甚至还有笑了一下,“反正京子现在也回到你身边了,我知道你一向不习惯做坏人,所以这个口,就由我来开吧。”
死寂般的沉默。
一时间只能听见窗外雨水打落在房檐上、树叶上、鹅卵石上滴滴答答的声清脆声响。
“你早就想说这句话了,是吗?”他轻声说,神情是杏杏从未见过的冰冷:“杏,可能到现在你还不知道——在你昏迷期间,我找到了仇人最后的基地,剿灭了仅剩的残余势力……销毁资料的时候,我在一堆保密文件里看到了你。”
“清水杏,情报部人员,于六年前派遣至日本并盛,辅助执行‘灭门计划’。”
“杏,其实这六年来我一直都很感激你始终陪在我身边。以至于我没有去想,为什么第一次见面,你会这么热情地想和我这么平凡的人做朋友,哪怕一再被我回避也不气馁,准确地猜到追杀人员的行踪,甚至在那之后不离不弃地陪我在复仇这条路上走了六年……整整六年!你你……”他停住了,像是被病痛折磨得生不如死却还是无法接受现实的患者,痛得突然之间没办法再继续说下去。
“所以……你是认为,这六年来从始至终,我在你身边都是居心不良,别有用意……是吗?”杏杏说。
像是撕破了最后一层面纱。
他的神情不再痛楚,又重新变成了那个踏着尸山血海赢下一切的黑手党教父。
“你是彭格列旧部的情报成员吗?”
杏杏笑了:“是。”
“所以你也知道针对我们一家人的‘灭门计划’。”
“嗯,知道。”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没有什么想说的。”
杏杏说:“那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他说:“有。”沉默了一会儿,他抬眼直视她的眼睛,“你有没有一瞬间,考虑过救我妈妈?”
“没有。”杏杏弯了弯有些麻木的嘴角,“沢田君,其实你不该恨我的。如果不是我一时心软放过你,你那天就已经和奈奈妈妈一起死在那间屋子里啦。”
“嗯。”他点了点头,“可是我宁可你不要放过我。”
离开前,他说:“订婚不会取消。”
年轻的黑手党教父甚至偏过头,温和地对她笑了笑:“不用想太多,好好休息。你放心,一切照旧,我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走了。
杏杏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就连疯狂灌入的冷风吹过……都不觉得冷了。
重复读档一百周目……我真是个傻逼。
杏杏想。
有鲜血滴落到地板上。
好像是胸前本来就没痊愈的枪伤伤口……又裂开了。
第三十八章
自十四岁生日那天起, 沢田纲吉就总是梦到了一个人。
第一次梦境的地点是在并盛中学的林荫小道,他被几个高年级男生围在角落里拳打脚踢,出言讥讽。路过的同学有的害怕被高年级男生报复而匆匆离开, 有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有的敢怒不敢言,同情地对他报以怜悯的目光,却连上前说句话都不敢。
这种程度的欺辱对沢田纲吉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 父亲常年不在家, 母亲又一向单纯柔弱, 他自身性格温柔到近乎怯弱, 为了不让母亲担心, 即便自己受了欺负, 他也从不会对母亲吐露一二, 每每被问起脸上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他往往只能挂上和往常无异的开朗笑容, 回答是自己不小心摔伤。
沢田纲吉从来没有怨恨过同学们对他被校园暴力视而不见或是助纣为虐, 反抗的勇气他尚且没有,又怎么能期望着别人来拉他一把?
可是梦境里发生的事,却又以往截然不同。
“喂!你们太过分了!怎么能仗着自己人多欺负同学呢?!我已经给学校保卫处打电话了,不想被请家长的话劝你们最好赶快住手!”
是谁在说话?
是谁……在帮他?
“你没事吗?”来人半蹲下身, 递给了他一张手帕,“擦擦脸吧。”
沢田纲吉微微一怔。
那不过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方形白色手帕,随处可见,连LOGO都没有,残留着少女指腹的余温。
可是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直接地,感受到父母长辈以外的人的善意。
尽管只是一块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手帕。
却也让他的眼眶微热。
他抬起头, 眼前女孩的容貌却像是蒙着一层薄纱似的,模模糊糊,暧昧不明,他拼尽全力也看不见她长什么样,更不必提记住她的长相。
就连她的声音也是模糊不清的。
在那之后,他常常梦到那个女孩。
他梦到他们成为了好朋友。
他们一起参加烟火大会,他把自己精心挑选了许久的白色蝴蝶发夹送给她。她高高兴兴地收下了,立刻便别在右边鬓发处,走动时蝴蝶翅膀在风中轻轻煽动,振翅欲飞。
他们一起在盛夏夜晚坐在草地上看萤火虫,聊此刻夜空闪烁着的到底是什么星座,列车自铁轨上经过,她拉着他的手腕跑起来,追着旷野根本追不上的火车,夜风吹过衣袂,带起一连串银杏叶。
梦境的内容并不全是愉快的,他常常会梦到自己濒死的场景,痛苦过于真实,真实到像是亲身经历过似的。生命的最后,他总会听见她的声音,和那只死死拉住他的手——
“我会救你的……我一定会救你的!!!”
他拼尽全力睁着眼,想看清她的模样,想听清她的声线,却只是徒劳。惶恐从心头升起,人无法控制自己的梦境,虽然现在他每天都能在梦里见到她,但如果突然有一天她消失了……他是不是就再也没办法梦见她了呢?
梦境总是跳跃而模糊,他记不清自己再梦境中死去了多少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死,其中经历了什么——无数次死去后,他听见她低落难过的声音:“对不起……也许我还是救不了你……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沢田纲吉想说他不在乎自己能不能活下去,甚至不在乎她最后能不能救得了他,他全部心思都被她最后一句话吸引过去。
什么叫“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是最后一次见面的意思吗?
在这以后,他再也梦不到她了是吗?
时针滴滴答答转了一圈又一圈,火车瞬间行驶到终点,萤火虫的光熄灭了,青绿色的银杏叶摇曳坠落……梦境里的一切都在飞速流逝,如同追不回的时间。
只有她还留在原地。
他在永不回头的命运轨迹上拼命往回跑,妄图跑赢时间,妄图回到原点。
“你到底是谁?”
“你叫什么名字?”
“我们还能再见吗?”
“我们还能……再见吗?”
梦境到这里就结束了。
他再也没有在见过她——那个不知道姓名,看不见容貌,也听不清声音的女孩。
那个陪伴了他很多年的女孩。
直到……那张熟悉的手帕被递到他面前,关切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没事吗?擦擦脸吧。”
这一次,他终于听清了她的声音。
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反应,他条件反射般地攥紧她的手,急切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像是被他的反应吓住了,愣了一下,才回答道:“笹川京子。我叫笹川京子。”
*
他终于找到了出现在梦中的少女。
她叫笹川京子,就和梦里一样,她容貌漂亮,善良可爱,待人真诚,人员极好,大家都很喜欢她。
和梦里相比,她好像要更加腼腆害羞一些,但他们还是很顺利地成为了朋友。
他在烟火大会上把白色蝴蝶发夹送给她。
他在流萤飞舞的草地上给她讲星座,带着她追注定追不到的火车。
银杏叶打着旋从他们身边飘过,轻飘恣意,毫不留恋。
开心吗?
开心。
满足吗?
满足。
喜欢的女孩倾慕的女孩就在他身边,他不该开心,不该满足吗?
但是除此之外呢?
自从在现实里遇见笹川京子后,他已经越来越少回忆梦里的笹川京子了,可是每到夜深人静之际,心底深处滋生的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又是什么?
他找不到这种感觉的来源,就像抓不住断线的风筝。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也许他最终会和笹川京子走到一起,娶到心中的女神,此后一生携手到老。
但偏偏就在不久之后,并盛中学来了个转学生。
*
转学生名叫清水杏,她实在是个很自来熟的女孩子,认识第一天就活力满满地表示想和他做朋友。这样突如其来的热情让他有些措手不及,紧随其后的便是无言的抗拒。
可是京子一向是个心软善良的女孩,立时便接纳了她。所以在那之后他们常常一起出行游玩,一起说笑聚餐。
沢田纲吉不想和她一起。
他甚至不想和清水杏有任何接触。
他最初以为自己是对清水杏突然的闯入感到困扰,她让原本的两人行变成了尴尬的三人行。但没过多久,他就发现……好像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的。
她们同时走在他身边时,他总会忍不住把注意力放在清水杏身上,听她开口说话自己就下意识想要接下去,看到她笑起来他也会情不自禁地想要微笑,每当三人淹没在人群中时,他的第一反应总是先找她的身影,找到她就想要拉住她。
意识到这点的沢田纲吉满心愕然。
为什么?
他喜欢的人明明是京子,为什么会这么关注清水杏?
好吧,平心而论,她的确长得极美,是在校花评选中能和第二名拉开断层票数的美貌,性格也开朗善良,有趣又活泼,像个永远灿烂明亮的小太阳。
会有男生不喜欢她么?
不会有男生不喜欢她吧。
可这里面分明不该包括沢田纲吉。
一个人能同时喜欢上两个女孩吗?他不敢相信自己肤浅到这种地步,只凭容貌和性格就能轻易移情别恋?
如果这样,那么梦中的京子,让他最初心动的女孩又算什么?
他不愿意成为那样的男人。
他渐渐疏远了清水杏,三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强迫自己把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到京子身上,强迫自己积极回应京子的每一句话,优先考虑她的感受和想法。
可是让他感到无比挫败的是……明明拼命压抑遏制,却还是会被清水杏所吸引。
不该这样的。
不该是这样的。
如果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忘记梦里的女孩,仅凭美貌便喜欢上清水杏,那么这一切该多么讽刺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