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王的自我修养——by一纸桃花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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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到底做错什么了?
为什么所有人, 所有亲近的人, 都要这样对她?
哄睡宝宝后,杏杏喝了很多酒,醉到几乎不省人事。
她不能清醒。
清醒太痛苦了。
当晚杏杏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了太宰治。
以旁观者的身份。
原来另一个世界的太宰先生有一位至交好友, 然而那位好友却死在了两方组织的战役中,这成为了他永远的遗憾。
她梦见这个世界的太宰先生的痛苦挣扎,和为了救回友人所做的一切努力。
原来他选择死亡是不得已之举,原来一切都是为了守护这个世界,为了创造一个能让友人安心实现自己人生梦想的世界。
在他的视角里,并没有她的位置。
直到最后,杏杏才隐隐听见他的声音,似乎是在和谁对话。
“……我很清楚,杏是离开了我,就会活不下去的女孩。”
“没有谁会等谁一辈子。你难道就一点都不介意她将来改嫁,投入别的男人的怀抱?”
“没关系。”
“我不介意。”
梦境就结束在这里。
杏杏死死闭着双眼,不敢睁开一点点,她怕自己睁眼的下一秒,泪水就会决堤。
一切都很清楚了。
一切都很明白了。
他选择死,选择离开她,的确是别有隐情。只是那份“隐情”是为了世界,是为了朋友,为了对他来说重要的东西,从始至终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他明明知道失去他她会悲痛欲绝,会难以活下去,但他仍然毫不留情地选择为了对他来说更重要的人和事抛弃了她,为此他甚至毫不介意她在他死后另嫁他人,投入别的男人的怀抱。
在太宰治的世界里,清水杏从来不是什么重要的存在,她所孕育的孩子自然也不是。对他来说,她好像只是他执行漫长计划中因为无聊而选择的一个调味品,明明被冠以妻子的名号,实际却与陌生人无异。
杏杏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这么痛楚,痛楚到近乎喘不过气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像是快要溺水而死的人。其实不该这么痛不是吗?她明明早在他抛下她消失的时候就该认识到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她明明早在他决绝地选择去死的时候就该明白她和孩子对他来说都不算什么,只是事到如今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他不爱她。
他一点都不爱她啊。
她反手遮住眼睛的位置,一片寂静的黑暗中,有莹亮的水珠顺着脸庞滑落。
【你想重来一次吗?】
梦境和现实交替之时,她似乎隐隐听到有心音传入脑海。
*
杏杏醒来是在床上。
窗外阳光正好,白纱窗帘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晃动,窗外的院子里盛放着粉白色的樱花,蝴蝶穿梭在花叶间,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她看了看墙上的日期,有些恍惚。
这还是梦吗?
她怎么会一夜醒来回到四年前?
还是熟悉的房子,熟悉的一切,衣柜里挂着她和太宰的衣物,只是小房间里没有宝宝生活过的踪迹。
【你想重来一次吗?】
昏迷前听到的那个声音,似乎真的把她送回到过去了。
她回来的时间点,好像是刚和太宰结婚后不久,她还没有怀孕之前。
他现在不在家里,大概是去工作了吧。
如果是在今天以前,哪怕只是在知道真相的前一秒,送她回到太宰离世之前,她都会欣喜若狂,想尽一切办法去阻止他的死亡。
然而现在,在她知道了真相的现在——
她心里只剩下无与伦比的疲惫和悲伤。
不会有结果的。
杏杏清楚地明白,不会有结果的。
他的死是为了世界,是为了友人,是为了对他来说重要的一切,他那么冷静那么决绝,怎么可能会为了她和孩子留下来?
即使她用尽所有方法和手段,即使跪下求他,也不可能会动摇他的决心。
不过是自取其辱。
是时候结束了,就在现在,幸而他们还没有孩子的现在。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杏杏按下接听键。
“杏杏,感觉好点了吗?走之前我把感冒药放在客厅了,不要忘记吃。”
对面那个四年不曾听过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杏杏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平静,就像被火焰焚烧后只剩下灰烬般的平静。
她甚至微微笑着应了一声:“嗯,好。”
“杏?”太宰治沉默了半晌,“……你哭了?”
“发生什么了?”
杏杏没有回答他的话,一片模糊的视线中,她只是维持着嘴角的微笑,声音轻到微不可察。
“太宰先生……”
“我们离婚吧。”
*
属于她的东西原本就不多,因此离开家时,杏杏也没带多少行李。
她没有等太宰回来再告别。
只是拖着行李离开后,杏杏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儿。
她没有亲人,没有至交好友,没有可以在和丈夫吵架后冒然上门打扰的人。
她在横滨生存了这么多年,却始终只是一个人。
杏杏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不知不觉来到了山下公园。
花砖道的两旁是排列整齐的高大银杏树,风一过,初生的银杏叶在初秋暖阳的映照下飞舞起来,像一大串风铃,在翩然翻飞间,能让人隐隐约约听见清脆的声响。离枝的树叶飒飒而落,旋转翻滚着,轻柔地落在她的身上。
碧绿的草地上,牵着风筝的小孩子们在追逐打闹,白发苍苍的老人悠然地坐在路边的木制长椅上,看灰白色的海鸟盘旋在湛蓝的海岸线上时起时落的翅膀。
她在众多带着孩子来玩的父母中,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那个人的女儿大概十一二岁,拿着风筝和小伙伴们疯跑着玩,不小心摔倒了,女人便紧张地上前把她抱起来,嘘寒问暖,嗔怪她怎么那么不小心,小姑娘则毫不在意地拍了拍裙子上的尘土,撒娇地躲进她怀里笑,一派天真无邪。
一看就是被娇宠着长大的孩子。
有时候血缘关系就是那么奇妙,即使已经十几年未见,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女人。
杏杏站在原地望了她们很久。
大概是注意到她的视线,女人看了过来,目光短暂地在她身上停留,对她礼貌地点了点头,便移开了视线。
她没有认出她。
她完全没有认出她。
杏杏突然觉得很累,累到无法再继续走下去。
小姑娘继续跑去和小伙伴们玩之后,杏杏走到了女人面前。她离开时,杏杏只到她的裙角,但是现在,她甚至要略微比她高一点了。
女人面露疑惑:“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杏杏沉默了许久,终于叫出了连音调都感到陌生的称呼:“妈妈。”
女人蓦然睁大了眼睛,她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杏杏脸上,过了许久,她好像终于从尘封的记忆里翻出了自己已然许久未曾回顾过的画面:“你是……杏杏?”
“是。”
女人不再说话,她的神情已经从一开始的震动,重新冷静下来。不止是冷静,她看向杏杏的视线里甚至带着几分警惕:“你来找我,有什么目的?”
目的?
杏杏眼睫轻颤。
什么叫……“目的”?
她没有那么天真,妈妈能在她五岁时抛弃她一走了之,之后十几年不曾看望过她,不曾给她打过一通电话,这一切都说明了她在母亲心里是什么地位。杏杏没有指望过妈妈在认出她时会有多么惊喜,也没有期盼过她会给她一个拥抱或者一句安慰的话语,但至少……至少不该是这样吧?
“目的”?
她能有什么“目的”?
她们已经十几年没见了。
她们已经十几年没见了啊!
女人警惕打量的目光就像利刃一般。
几乎要把她千刀万剐。
杏杏勉强露出了一个有些凄楚的笑:“……我没有什么目的。只是太久没见过你了,想和你说说话。妈妈,你走以后这十几年,我一直过得很不好。爸爸做生意欠了高利贷组织很多钱,他带着新妈妈和妹妹离开了日本。为了还钱,我高中没有毕业就辍学了。其实我已经结婚了,有一个很可爱的女儿,但是孩子父亲在我生宝宝当天就离世了……我、我——”
杏杏听到一声突兀的抽泣,奇怪的是放眼望去她并没有看到任何人在哭。直到视线模糊,冰冷的眼泪不断顺着脸颊滑下,杏杏才突然反应过来泣不成声的人是她自己。
女人递给了她一张面巾纸。
“我很遗憾。”她神情同情而悲伤,但那种“同情”和“悲伤”太礼貌了,太得体了,就像听到不太熟悉的邻居的悲惨遭遇一样时流露的同情一样,甚至并不比那深刻多少,“我很遗憾,杏杏。我知道你心里肯定埋怨妈妈当年丢下你一个人,但是大人也有大人的难处啊。其实妈妈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听你这样说妈妈心里也很难受。这样吧,这里是三万日元,你先收下,如果你觉得少了,我们可以再商量商量。但妈妈也希望你能替妈妈考虑一下,你妹妹还小,和妈妈在一起的这位新叔叔……可能也不太希望被人打扰……”
杏杏怔怔地看着她递过来的钱,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所以……你认为我是来找你要钱的吗?”
女人脸上仍然维持着得体的神情,她温声细语道:“杏杏,很多话说开了,就没意思了。”
杏杏望着她的脸,只觉得陌生至极。
她突然明白了,这场意料之外的相见,不是和母亲阔别了十几年后的重逢。
而是一切尘埃落定后,终于可以确认的离别。
“你不用担心。”杏杏轻声说,“我不会来打扰你的,也不会去打扰你的家庭。这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女人似乎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又可以摆出温柔和煦的模样面对她了。
杏杏没有再和她交谈,她走的时候,甚至没有再和她说哪怕一句话。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跟在女人身边,玩累了要抱抱,女人便弯腰把她抱在怀里继续走。
不期然地,她想起了清水纱希出生时,父亲抱起妹妹时疼爱的神情。
他们从未那样抱过她。
杏杏以往以为,可能真的有天生就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她的父母不过是没有爱自己孩子的能力,所以爸爸妈妈不爱她,她也没什么好难过的。
但现在,她知道她错了。
他们并不是不会爱自己的孩子。
他们只是不爱她。
身为子女的悲哀或许就在于此——
只要父母愿意,他们可以想生多少孩子就生多少孩子,想舍弃哪个孩子就舍弃那个孩子,想偏爱哪个孩子就偏爱哪个孩子。在这个孩子身上发生的遗憾,将来还可以在另一个孩子身上弥补回来。
可是作为孩子不行。
终其一生,她只有这一对血脉相连的亲人。
她没有出生与否的选择权,他们自私地把她带到这个世界,又自私地抛弃她,可是即使再痛苦,再悲伤,再绝望……她也无法改变他们是她父母的这个事实。
她永远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她永远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
离开山下公园后不久,太宰治就找到她并把她带回了家。
他脸色很难看,以往温柔的鸢色眼眸郁郁沉沉,平静无波的表象下像是在酝酿着狂风暴雨。
直到回到家中,杏杏才有些迟钝地想起,她说离婚的那通电话好像并没有得到他的答复。
杏杏坐在床沿边,安静地注视着他的面容。
她已经四年没有见过他了。
“为什么要带我回来,太宰先生?”
他没有立刻回答。
黑衣青年走到她身边,在她面前半蹲下身。
他刚才那抹危险而冷冽的气场似乎悄无声息地散去了,眼眸里又重新浮现出她所熟悉的温柔来,但又像是强行压抑着某种情绪一样,他温和地问她:“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为什么要提……离婚?杏杏,是我做错什么惹你生气了吗?”
他还是那么温柔。
就像求婚的时候一样。
就像亲吻她的时候一样。
就像抛弃她的时候一样。
“没有。”
“所以电话里提离婚是一个心血来潮的玩笑?”
“不是。”
“那是为什么?”
“没有什么特别原因。”杏杏说,“太宰先生,你没有做错什么,我也没有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