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楚——by钱子冉

　　小汤圆默默低头，有一瞬间怀疑自己不是亲生的。
　　***
　　慕寒来接过她下班，这件事在公司里传开，他人对她的印象没有任何改变，毕竟他们仅仅知道她有个‘男朋友’，沈诗意也不在意他人怎么看她了。
　　放假前，公司要举办年会，包下了一家酒店的五层楼，公关部的人在第四层，由于级别的问题，她不能一晚上坐着不动，要适当地交际，去给不同的人敬酒。

　　今年公司盈利要比上一年高出10%，这次年终奖提高，年会奖品的价值也提高，没抽到奖的，有现金红包作为安慰奖，大家可以过个肥年，每个人都是高高兴兴的，敬酒期间，没人灌酒，意思意思就算。
　　即便这样，酒也喝了，不能开车，沈诗意本想叫个代驾，处于繁华商圈的酒店，又临近过年，代驾司机根本不够用，也不好打车。
　　她只好叫慕寒司机来接她，最后司机来了，可慕寒也来了。
　　他今晚应该也有局，身上和她一样有酒气。
　　慕寒习惯性地牵起她的手，“你们公司年会，你抽到奖吗？”
　　“二等奖现金。”沈诗意今晚运气不错，抽中两次奖，负责年会事宜的行政人员，当场把钱转给她，还有个奖品，她不需要那东西，送给她一个经济较为拮据的下级。
　　“我们公司今天也举办年会。”
　　一上到车，慕寒大半身体靠着沈诗意。
　　两人身高有18公分的差距，体重差距就更大了，加上慕寒经常锻炼，沈诗意不喜欢他这样靠着她，因为觉得很重，像被一棵大树压下来。
　　她使劲推开慕寒，他察觉她的不喜，身体不自觉坐直。
　　下一刻，他幽深的眼眸似乎不会眨地注视她。
　　夜色下，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其实不清晰，有一半隐没在黑暗中，唯独他的眼眸如同黑濯石般黑亮，作为被看的那个人，她受到影响，似乎也不会眨眼地望着他。
　　坐在同一辆车上，空间不够宽敞，她这会闻到他身上的酒气更浓些，配上他的眼神和神情，她有种他喝醉的感觉。
　　他少有喝醉的时候，可不代表没有。
　　一旦喝醉，他仍是逻辑缜密，说话清晰，面上难以看出喝醉的痕迹，她也是有过经验，才能勉强辨别。
　　她不由在他眼前晃动右手，“看东西有重影吗？”
　　慕寒轻松抓住她的手，紧握在自己的手中，“我没喝醉。”
　　“你没喝醉，为什么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我在想你以前参加我公司年会。”
　　年少，又是第一次谈恋爱，总会想办法和男朋友呆久一点，沈诗意不时去慕寒公司陪他加班，也陪他参加过年会，但她就参加过一次。
　　腾飞集团如今的规模比当初大许多倍，那时员工人数刚破千，也只在S市有办公点，基本上那时所有员工都认识她，知道她是慕寒的女朋友，年会现场，接受到的多数是恭维，还有人问什么时候喝喜酒。
　　现在想起来，恍如隔世，她不免有些感慨，时间不等人，一眨眼，将近十年过去了。
　　她视线越过慕寒，去看窗外转瞬即逝的风景，“慕总今时不同往日，经过这么多年，身家几何级暴涨。”
　　身为慕家的第二个孩子，慕寒没成年前，父母皆去世，仅剩一个姐姐，他姐和他同父异母，年纪上他们差不多可以当母子，他姐对他多有照顾，父母留给他的东西，她帮忙打理，在他成年后，全部转到他名下，价值也翻了不少。
　　那些东西以不动产为居多，有南屿集团的股份，但经营权牢牢握在他姐手里，一起创立南屿集团的楚家，话语权没他姐大，继承人早确定为她姐的孩子楚南风，他要想做出自己的事业，一定是创业，继承不了任何企业。
　　他姐代替父母职责时，跟他表态，有财产继承，他别想靠祖辈传下来的财产过一辈子，日积月累的思想灌输，自己也不想成为一个什么也做不成的人，他大学期间就开始创业。
　　创业这条路上，他走得十分成功，可站在高处，身边没人陪伴，即便她回来了，他无法预料她哪天会厌倦眼前的日子，平时埋在心底深处的孤寂，偶尔会不受控制地跑出来，使他惴惴不安。
　　手心传来她的体温，他没感到温暖，反而害怕有一天再也不能将她的手握在手里，她又会抛下他和孩子，在他的世界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本，他的人生可以非常美满。
　　事业成功，有爱的人常伴身边左右，和爱的人生了个孩子，孩子乖巧听话聪明，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却被他的一念之差，造成今天的局面。
　　眼睑垂下，他整个人犹如彻底没入黑暗中，“不创业，光靠南屿集团的发展，我是第二大股东，钱也是会一直变多。”
　　沈诗意抽回自己的手，“你投胎技术真好！”
　　慕寒抿了抿唇，“一般。”
　　沈诗意是孤儿，其实他和孤儿也没有区别，父母的关系经常僵硬，母亲不愿搭理父亲，每隔一段时间都要闹离婚，还时常离家出走，母亲不在家，父亲也不会回来。
　　他母亲是他父亲的第二任妻子，他们没去世前，他最常听到母亲对父亲说的话是‘假如你没钱，我不会嫁给你，慕可母亲不爱你，我也不爱你，你这辈子不配得到别人的爱！’
　　小时候不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长大后他明白了。
　　他母亲和他姐是大学同学，是父亲主动追求母亲，没出校门的女孩总会单纯一些，不喜欢比自己大太多的男人，没挡住太强的攻势，答应恋爱试试。母亲对父亲是没有爱的，嫁给父亲是因为父母看中物质上的优越，强迫她嫁过去。
　　他父亲这辈子只和两个女人有过关系，前妻也就是他姐母亲，由于是双方在婚姻不自由的年代结婚，被父母撮合的，一生下他姐，立马跟他父亲离婚，他父亲爱他姐母亲，不同意离婚，结果拗不过他姐母亲，结果还是离了。
　　而他母亲和他父亲，刚结婚，关系就变得恶劣，可以说，他父亲这辈子唯二爱过的女人，由始至终都没爱过他，听他姐说，这也是他父亲人生的遗憾，临终前，还在念叨自己做错什么。
　　爱情上，他运气比他父亲好，沈诗意爱过他，从另一方面来说，他运气又不如他父亲，至少，他父亲能和爱的人结婚，他是连男朋友的名分也没有，归根到底，是他自己出了问题。
　　沈诗意看风景看得正入神，突然被眼前的慕寒搂入怀中。
　　慕寒低声在她耳畔呢喃：“诗意，我好想回到我们认识的那一年，重新来过。”
　　沈诗意推了推慕寒的脑袋，与他正面对视，“想都别想，时间不会倒流，你也不能穿越时空什么的。”
　　“想也不给想吗？”慕寒埋首在她的脖颈间，柔顺的长卷发盖住他的脸，也遮住他眸中的失落和后悔，“如果回到那一年，你现在一定是我的妻子。”
　　平日低沉的嗓音，这一刻听在耳里，有几分暗哑，像难过时才会有的样子，沈诗意不知要怎么回应慕寒。
　　他与她之间，她欺骗他，他取消婚礼，命运的齿轮驶去意想不到的方向，本可以平静无波还幸福的人生，变得截然不同，他现在的难过，是她曾经有过的难过，她心中微微触动，有一点点惆怅。
　　***
　　慕可身体养好，离开疗养院，回到自己家里住。
　　往年，慕可过年是在疗养院过的，也不让别人去陪她，今年她不在疗养院了，沈诗意犹豫除夕当天，要不要去陪慕可吃一顿饭。
　　慕寒听到她的想法，道：“我刚想和你说，我姐叫我们今年去她家吃顿饭。”
　　沈诗意问：“定在哪天？”
　　“大年初一。”
　　“好吧，那天我们带上小汤圆去！”沈诗意低头继续看平板电脑，“楚南风今年在你姐家过年吗？”
　　“他除夕去我姐家吃饭。”慕寒跟楚南风联系过，楚南风几个月前结婚，仍处于新婚燕尔，春节假期要和妻子出去旅游。
　　沈诗意之所以会问，是因为楚南风会给小汤圆压岁钱，她不用也给楚南风压岁钱，但宁悦在慕可家的话，礼数要周到，她送一份礼物给宁悦。不过，宁悦和楚南风结婚了，没去慕可家过年，碰不见，她纠结要不要送礼物。
　　如果送，要以什么身份送？
　　不送，会不会显得她小气？
　　她揉揉额，“楚南风每年都给小汤圆压岁钱，你回过他什么东西？他现在结婚了，你是长辈，是不是也应该送礼物给宁悦？”
　　“不用回礼给楚南风！宁悦是画画的，我们送她一件艺术品！”
　　“我们？要送什么艺术品，你看着送吧。”沈诗意本想纠正慕寒，他是他，她是她，名义上不要搞混，可有些东西分不了太清，他们生活是串联在一起的，除非他们分开生活，否则，避免不了的人情往来，根本分不清。
　　“好！”
　　“宁悦的搞定了，你姐的呢？”沈诗意很想像在公司，与各路合作方的人情往来交给助理去办即可，不像这下还得自己动脑筋。
　　“我姐不讲究这些东西，也叫我们不要拿东西，空手去。”
　　“……行吧。”
　　生活中，沈诗意极少需要处理人情往来的事。
　　工作圈子里认识的人多，可通通有助理来弄，哪个需要送东西，哪个不需要弄，生活圈子关系好的人不多，都不看重逢年过节送的礼物，只要别太糊弄就行。
　　今年，她依旧没怎么管事，一切由慕寒负责。
　　大年初一这天，吃的是午饭，他们没到中午就带小汤圆去慕可的家里。
　　慕可虽是退休了，商界的地位仍在，有客人来拜年，他们一进慕可的家门，客人便注意到他们，面带微笑地道：“小慕总，沈小姐，新年好！”
　　沈诗意不清楚自己之前有没有见过慕可的客人，她还在慕寒社交圈出入时，没少认识人，那些见过一次或是几次的，她实在印象不深刻，也非常难记住。
　　保持好礼貌的浅笑，她下意识地扫向慕寒。
　　慕寒秒懂她眼神的含义，给她介绍客人是谁。
　　不熟悉，也是可以聊天的，客人分寸把握得刚好，不招人反感，也不会冷场，到了饭点，找借口回家，临走前，还塞给小汤圆一个红包。
　　吃午饭时，沈诗意耳边回荡客人的话语。
　　她多次澄清她和慕寒的关系，不想被人认为他们是情侣，或是夫妻。今天她发现，这东西是澄清不了的，他们住在一起，当前的生活息息相关，经常一起出入，做着没有关系不能做的事，别人会自动将他们归于和好如初。
　　而且，她如今毫无办法能真正的澄清。
　　这样，澄清失去了意义，刻意澄清倒像多此一举，没有澄清的必要。
　　余光望向从她回国就想复合和结婚的慕寒，她脑海掠过他们最近一年多的种种，最终定格在他叫她不要抛下他的画面。
　　过去的事不能更改，未来也不知道会如何，她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对她真心实意，让她跟他结婚，她不行，可给他一个男朋友的名分，是她一句话的事。
　　从慕可家回到自己家，沈诗意一直在沉思，究竟要不要复合。
　　没有法律的束缚，情侣关系是随时可以结束的，他们有没有那层情侣关系，生活不会变，告诉他，她答应他复合，他是一定会高兴的，她也不用去澄清。
　　思来想去，她轻拍一下慕寒的手背。
　　慕寒坐在她身边，发觉她拍他，疑惑地扭头正视她。
　　沈诗意对上慕寒的眼眸，“我觉得吧，按照我们现在的生活来说，你我并非只有孩子父母这层关系。我们复合试试，以后别人问起，可以回答是男女朋友的关系。”
　　也许，将来的某一天，他们结束会当前的生活，期间还是给慕寒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分吧，男朋友比不上丈夫，但也是名分。
　　狂喜袭击，两人的关系迈进一步，慕寒唇角不禁向上翘起，眸中的笑意渐浓，“好！”
　　沈诗意又沉思一会，“丑话说在前头，答应复合试试，不意味我会考虑结婚的事。我不敢保证我未来的想法会不会变，至少现在是不改变的，你不能要求复合后就结婚，如果你非要结婚，我们只能结束。”
　　得到她亲口说的复合，自己不再是无名无分，浑身上下蔓延开心的因子，慕寒难掩喜悦地抱紧她，“我不会！”
　　能让她答应复合，已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他不会冒着结束的风险，立刻要求结婚，他会等到她心甘情愿结婚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