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嫁大丫鬟求生日常——by太极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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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云就更瑟缩了:“老太太正与薛姨太太打马吊,宝姑娘、三姑娘等都陪在一处顽。二爷和史大姑娘下晌叫人把花园水潭子的冰面融了个洞,钓了半日的鱼,只还没尽兴,饭后又过去了。”
彩云是麻秸杆儿打狼——两头害怕,这会子嘴里说出的话就没一句讨太太高兴的,也只好尽量描补:“老太太使人在花园看雪亭里点了一堆火,袭人等也在旁伺候着暖炉手炉的事,也还不会冻着二爷。”
她话没说完,已气的王夫人摔了杯子:“出去!连点子话都传不好,我要你们做什么用!”
这天半夜,天上洋洋洒洒下起了大雪来,映照的荣国府里晶莹明亮,守夜的丫头都悄悄去看,王夫人却对着窗子留了一宿的眼泪。
次日是祭灶的正日,一大早所有人等都到贾母上院里去,女眷们都陪在贾母身边,一面说话,一面吩咐下人跑忙诸事,而男人们却由贾珍贾蓉这长房长子长孙为首进行祭灶准备。这一整日,都在为这一件大事忙碌,直到黄昏入夜送灶神上天才算告一段落。
各府各家亦有祭拜小家之灶的仪式不等,却无需赘述。只说王夫人一日都魂不守舍,还眼看着穿着草上霜羊皮袄儿的杜云安同家里正经的小姐们一齐围着贾母端坐,更是心如火烧的难受。
周瑞家的伏侍在侧,心里亦满满嫉妒之情,她来回打量那件骨冬羊的皮袄儿,越知这皮毛珍贵,就越恨恨——她亲姐姐家的外甥女瑞云当初原有机会作琏二奶奶的陪嫁,被这姓杜的小蹄子挤了出去,这才给仁大爷作践死了,姐夫家原本在二舅老爷府里那样有体面有根基的一家子,现今竟被仁大奶奶打发到庄子上去了,各处求告不能。周瑞家的原本仗着她姐姐姐夫在王子腾府上的便利,没少传些那边府里的事告诉王夫人,如今失了臂膀,还叫太太不喜欢——她此类妇人,不思己过,尽会迁赖旁人,如何能不将杜云安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呢。
这主仆俩的打量,别人或许没注意,但被打量的杜云安却不会一点儿不察觉。别说她自己,就是梅月都看到了,因避着人悄悄问:“姑娘可是得罪了那位周嫂子?”
杜云安想起瑞云是周瑞家的外甥女,除此之外,两人并无交集,因摇头:“这却不知了。”
荷月促狭,低声笑道:“许是周嫂子眼热姑娘的这件皮袄儿,怎么大过年的,二太太没赏她件好毛衣裳吗?”
梅月斜了荷月一眼,摸摸杜云安的手,见暖呼呼的才舒气:“这原不到穿珍珠毛的时候呢,咱们太太给送来那么些好皮褂儿,偏姑娘就认准了这件,如何劝都不听!”
说的正是前些日王子腾府上送来的那两车东西,各种狐皮、猞猁狲、灰鼠银鼠皮的好皮褂子有一车,狼皮狐皮的皮褥寝具也有一车,真是色色俱全,应有尽有。还打着王子腾的名义,云安看帖儿上是李夫人的字迹,显然是扯了王子腾的大旗给她作脸呢。
这些皮货贵重,杜云安并不能安心受用,正巧杜仲使人送来一件羊皮袄儿,杜云安就只着这一件来穿,没成想也戳了别人的眼睛。
“大姑娘身上的这件珍珠毛褂子虽好,却穿的早了些,再暖和些时候才正好呢。”杜云安才同迎春说了两句话,就听王夫人跟她说话。
杜云安低头看一眼身上的褂子,有些腻味,怎么这一日都往她衣服上打转儿,也不知如何得罪这位二太太了,今天看过来的眼神都带着些刺儿。
众人都看云安的衣裳。
王夫人对熙凤就责问:“怎么年下姑娘们做新衣裳,没给你云妹妹作一身吗?”
这话把湘云的精神也引了过来,她脸上的神情就收了收,低头摆弄衣带不做声儿。
熙凤冤得慌,这年节做新衣裳,家里现住着的所有姑娘都得了,并没有厚此薄彼。只是这做新衣裳,却并非所有冬衣都包括在内的,比如大毛衣裳,就并非每年都要做新的,有的年景就只是针线房里将各人原有的换个新里子,再整一□□毛就算新衣了。今年就是如此,家里三位姑娘是重新换了时新花色的锦缎里子,其余客居的姑娘们一并是自己操办——林妹妹、薛妹妹两个是财主,根本不用她操心,史大妹妹也有往年老太太赏下的,也一并叫人翻了新里子,而她也的确没落下云安了,特特打发平儿上门去问,若没有就把自己的两件给她。谁知平儿回来说有好几箱子上等的皮货,还反过来将一条狼皮的好条褥包袱回来,说是安姑娘的哥哥送进来的。
“我们都得了的,元日的日后再穿出来。”女孩儿们都帮凤姐说。
“这是草上霜?”此时贾母笑问,招手叫云安过去:“可是有两年没见过这种等格儿的珍珠毛了。”
姑娘们都不大懂得这话,珍珠毛就是羊羔皮,这草上霜是什么?
杜云安也不懂,倒是薛姨妈奉承道:“我才看出来,老太太的见识果然我们不能比。”
探春看那蜷曲的黑毛上有个白尖尖儿,笑道:“这不是染得么?”
贾母摆手,笑道:“染的哪儿能这样匀称自然,是天生的一种羊,原只在北边罗刹国有,后来才有辽东的人养活,咱们叫做‘骨冬羊’。这羊特别少,偏偏毛色黑亮好看,又极暖和,所以更稀奇了。而这骨冬羊呢,只有羔羊皮才留有个白色毛尖儿,都叫它‘草上霜’,又软又暖又好看,这才好呢!”
“你们只乍看是珍珠毛的就觉冷,其实这衣裳和你们身上的猞猁狲也差不多了,现在穿并不冷。”贾母笑着说:“倒不必很依着什么珍珠毛、灰鼠袄、狐狸皮的死规矩来穿,只要你们自己不冷,穿什么都随你们罢。”
却是不动声色间轻轻解了凤姐和云安的围,也没叫王夫人难做,端的是人老成精。
什么死规矩,云安将疑问记在心里,同黛玉一道回去时就问她。
黛玉笑道:“我也刚刚偷问了才知道。原来这北边冷,尤其都中,从秋里开始一直到春日里,几乎有半年穿这大毛小毛的衣裳,于是他们就给这种风气排了个行队,说是从皮袄儿上身开始,先穿珍珠毛的,然后是灰鼠银鼠这等中毛衣裳,入了冬月就开始将狐皮貂裘一类的大毛披挂上了,这时候天气渐渐回转了,于是倒着再来一遍。”
云安笑道:“是我见识短了,梅月先前劝我,我嫌她啰嗦赶忙躲了,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些个东西,麻不麻烦。”
黛玉捂着嘴:“不过是些闲人没正事儿可干,非得折腾出这些条框来。各人与各人都不同,就如同各花入各眼罢,哪里就得遵这个了——比如我,方一变冷我就将最厚的衣裳穿上了,自来没觉得冬天这么冷过,饶是这么的,还是躲在屋里多日才觉能受得住了……”
“完了,如今你被我带坏了。”云安听她小嘴儿里巴拉出这一串吐槽的话来,摇头叹道:“原本多雅致超然的姑娘,如今是腊八蒜腌的、窗花剪着、袖着手聊闲话儿——昨儿还想拿网子跟人捞鱼……”
黛玉红了脸,跺脚嗔道:“怎么还混赖人!都是你这作姐姐的说把冰打破了,那鱼都自己聚过来喘气儿,根本不用钓,那‘一网打尽’的词儿用在这处最恰当了……”
小姊妹们说笑着携手走远,王夫人远远的望过去一眼,眼里跟淬了毒似的,她心想,二哥不肯帮忙,那她就自己做,反不能让这样一个贱蹄子压到她元儿的头上去!
此时,杜家院子里,有两兄弟爬到屋:“如今的狼皮不好,明年秋里要给安安打几条好皮子。”一个心想:“不知道那骨冬羊的皮袄儿她喜不喜欢,今年晚了,明年弄些好狐皮来。”
第38章 赐福
今年钦天监算出的封印吉日是二十二日, 正巧是祭灶前一日,上至帝王、下到知县,皆照例封印。封印之后, 宫廷照例赏赐诸王公大臣,多是“岁岁平安”荷包并些福柑、鹿肉、狍肉等各色贡物。圣眷尤其隆重者还得以恩赏御笔亲书的“福”字、“寿”字。
每岁二十四日, 皇帝都在大明宫御书“福”字,这已是开国六十载的常例。只是今次却不同,圣人被旧疾所苦,只提笔写了头一个“福”字,便令诸皇子代笔。
本朝中, 中宫所出的嫡长子亦是前太子,早年便因些旧事薨逝了, 被追封‘义忠亲王’;二皇子早夭;如今三皇子实为长子,颇有一帮持‘立适以长不以贤’信念的拥趸;四皇子严肃实干, 不擅长笼络人心之道,拥护他的那一小波人也多是此类官员;五皇子荒唐, 捧戏子居梨园才是本业,正事一万个找不上他;而六皇子则是立住的诸皇子中生母位份最高的一个,甄贵妃虽早亡, 但宫中尚有甄太妃,是以聚集了好一帮大臣打着“立子以贵不以长”的旗号与三皇子的拥趸打擂台;其余还有几位年岁尚小的皇子,皆不具有与上头哥哥们一争之力。
三、四、五、六四位皇子齐聚西暖阁,各自写下一幅“福”字呈请当今阅看。圣人眯着眼睛看了一回,老三的秀丽精妙, 老四的四平八稳,老五虚浮无力,老六的则意气风发。
当今嫌弃的用两指夹出五皇子那幅张牙舞爪却有形无骨的字丢出去, “滚!”五皇子赶着上前一步接住,笑嘻嘻的作个揖赶忙溜了。
剩下的三、四、六三位都垂手拱立,其中三、六两位皇子皆眼含期待,目光灼灼的看上头。圣人也不负他二人期待,命内官将他二人的字举在眼前比对,“老三的这笔字有功力!老六的么,虽尚带稚气,但那股子精神劲头很好。”
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叫两位殿下心花怒放,又不约而同地将对方视为唯一大敌。却不料上面高坐的君父话锋一转:“都不错,今儿你们哥三个各书五十张‘福’字呈上来罢。”
三、六扭头看了一眼老四,有些不甘,却又只好三兄弟一齐行礼:“是。”
“自己寻地方去写罢!”得了当今示意,就有大明宫内监上前来请三位殿下各自书写。
不一时,掌宫太监戴权就进来回禀:“三殿下在上书房,四殿下就近在隔壁小室了,六殿下选了南书房。”
只见当今半阖着眼,似睡非睡,半晌突然笑道:“老三这是表示不忘本,敬贤礼士。老六么,年轻心气高,这就去了朕的南书房了,倒有股子‘舍我其谁’的霸气。老四、老四,老四这个性子呐……”
还未说完,小黄门来禀报:“四殿下书完了字,告退出宫了。”
直把个圣人气笑了:“看看,看看!这跟老子还避嫌呢!”这是怕他自个赶在兄弟前面写完了,有独自取宠之嫌吗。
“拿来我看。”
戴权忙接过那一叠朱红笺纸,亲自侍奉皇上察看。圣人似乎极有耐心,近一张一张的都细细看过了,戴权两手悬在半空,都酸麻过劲的时候才听圣人问:“多少张?”
戴权赶忙回禀:“正正好五十张。”
圣人指刚才侍字的小太监:“你说。”
“回圣上,西间还有十张,四殿下说若有不合圣意的可作替换。”
圣人就点点头:“老四比别人都沉稳些,做事实心实力,没那些个花花肚肠。”
戴权不敢说话,耳朵里听着自鸣钟滴滴哒哒的声音直冒冷汗,心里祈求另两个祖宗赶紧交差来。
可饶是戴权求了一遍神佛,那两位殿下也足足又等了近一个时辰才将所写“福”字呈到御前。
“退下罢。”当今也并没见这两个儿子,掀起眼皮瞟了一眼两沓大红笺纸,命戴权替他检看。
戴权只好一一过目,回道:“三殿下用了多种写法,五十张每一幅字都不同。六殿下选了王右军、颜鲁公和豫章先生的字体,各书二十幅。”
“都有巧思,赏!”老三有才,也有意显摆才干,老六讨巧,特意选了他喜欢的三种字体,还多写了十张,现了现他周全之心。
圣上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赏赐下去的东西各有不同,却似乎一碗水端的很平。才回府去的三位皇子就得赶忙进宫谢恩,在西暖阁外磕头。
“父皇还满意否?”几兄弟问。一众小黄门各种奉承,袖袋里的奖赏比过一年所得。
眼看三皇子、六皇子似志得意满离去,倒显出四殿下五十张一模一样中规中矩的福字有些逊色,小黄门恭维的时候都干巴巴的想不出多少溢美之词。唯独戴权有些明悟,圣人的身体其实已经康复大半,只是精力不比往年,他观察圣人私底下流露之意,确有选立继承人的念头——可圣人的身体远不似外界传说的那样的坏,那么此时表现是错,不表现也是错,圣人一念之间就可转赞叹为猜忌。三和六两位殿下一味讨圣上欢心,却忽略了圣心难测,倒不如像四殿下那样一层不变,和从前一样的不亲近也不远离来的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