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嫁大丫鬟求生日常——by太极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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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案上一古朴博山炉内轻烟袅袅,同月洞门口的红梅枝儿相合,是淡淡的寒香。熙凤将手炉放在榻上矮几上,又端起甜滋滋的姜枣茶呷了口,脚下踩着温乎乎的脚炉,身子几乎陷入厚长的兔毛里去,只见这位琏二奶奶半眯起眼睛,昏昏欲睡——
“奶奶,太太叫呢。”平儿掀起锦帘进来道。
凤姐一惊,笑骂道:“你这个炒虾子等不着红的,作死了,吓我一跳!”说着起来就要走。
迎春三个便笑:“你倒是告诉我们你来作什么了再去不迟!”
凤姐点点自己的额头,“我可是忙糊涂了,倒教我我把正事忘了!”
说着就指方才随意叫下人放到圆桌上的那两个匣子:“老太太昨晚上下的令,说妹妹们既立了院子,就是这院子的当家人了,这是预备妹妹们明日放赏的——谁知教我听了你们几句话,才知道老太太多虑了,妹妹们自己就想到了。”
云安几人笑道:“凤姐姐受累。多谢老太太想着,我们原本也没想起来,这不今日才叫人办来的。”
送走凤姐,云安留下平儿吃盏茶再去。绣桔打开那两匣子,只见一个是一匣荷包,一个是新钱和两捧比小姐们往常得赐的小些儿的各样式银锞子。
小姊妹三个对视一眼,迎春从荷包里拿出一个笔锭如意式的金锞子,迟疑问:“老太太、太太赏人用的是七钱重的锞子吗?”
黛玉捂嘴笑:“我不知道。若不是今儿这一出,我连什么大钱小钱都不知道呢。”
云安也不知道,三个人头一次自己操办自己院子里的年事,都十分上心,叫拿戥子来称。果然迎春的那个金锞子有七钱重,而这些预备着叫她们赏人的是五钱重的。
“老太太送来这好多锞子,其实用不大上。”平儿笑道:“除了各屋里的奶妈子能得这上等的赏,其余倒只给新钱就是。再就是十分亲厚的丫头们,也不过顶了天赏一对下去。”
“这里只有二姑娘的乳母还没放出去,只是我听说那妈妈发了痄腮——这也不用给了,没有不拜年还来受姑娘恩赏的理儿。府里对这些奶妈子够宽厚的了,刚进腊月就赏了钱物,叫她们置备年节,因而老太太说以后节日时不在哥儿姐儿们身边服侍的,一律不许再赏。”原来王奶娘发痄腮的事传进了贾母耳朵里,老太太生了场气,宝玉正巧没发过这病,万一年节里染上多不吉利。
云安三个也不分了,命司棋香菱两个数清了个数,锁进对面炕柜里去。
平儿笑看她们商量着行事,越觉这三个好似嫡亲的姐妹一般,比致远斋和露微堂要好的多了。那两边也各得了两匣子东西,是她和鸳鸯琥珀亲自送去的。
致远斋里宝姑娘和三姑娘十分的谦让,史大姑娘却红了眼圈,说想起往年的旧事了——这是说往年没这样周到过,平儿只心里冷笑,往年不如此,是因为姑娘们都跟着老太太住,服侍她们的人自有老太太一并赏了,况却姓贾的三位姑娘也是一样对待,史大姑娘可有什么委屈的呢。
露微堂里大奶奶的行事也叫平儿不大入眼:她们送去,珠大奶奶直接叫收起来待明日用,全不问四姑娘一句。四姑娘也是立院子的主子了,在自己院子里却一点做不得主,也不知是好是坏。
还是云安姑娘这里最好,平儿心道,随即又好笑:“林姑娘知道大钱小钱,必然是安姑娘教的!”
“除了她,只怕别人再弄不明白的。”杜云安不介意自己的出身,平儿就不避讳了。
黛玉抿着嘴乐,迎春也点头。司棋数完了银锞子,接话道:“不止姑娘们,连我以前也不知道那些个看着大差不离的铜钱还有这么些说法。”
司棋掰着手指头算:“大钱是制钱,是朝廷铸造的,这种钱少,我们几乎没怎么见着过,一吊能兑银七八钱。平时用的那些个是各省铸的,成色不一,但都比不过制钱,所以叫小钱、薄钱,如今一吊小钱兑六钱银子——我还奇怪呢,这些小钱和大钱大小重量都差不多的。”
平儿笑道:“我从前也是听她告诉的,原是咱们平日所用的都是小钱,制钱又少又难兑换,只是过年的时候大人给孩子们押岁钱才有特意去钱铺里高价换的——可咱们这样的家里,姑娘们的押岁钱都是金银锞子,给下头人发赏也用不着叫特意换了大钱来。”
“我是叫你们长见识,接地气儿!”云安嗔道。
“接地气?”黛玉问。
云安才发现自己顺嘴秃噜了出来,便道:“你们一个个仙气飘飘,这在人间却不食人间烟火可怎生了得,我一腔好心来着,给你们掺和些事务经济的俗气就正好了。”说着就拉平儿一起用五彩丝线编钱龙。
平儿扑哧一笑:“幸好老太太恐怕宝二爷发了痄腮,不许他过来,不然宝二爷又得说‘混账话’了。”
姑娘们手里用丝线将大钱或串起,或编成鲤鱼形状,或作如意状,复杂的还编出了个钱蝙蝠来。一面听平儿讲今早宝玉的趣事:“史大姑娘跟他两个正玩九连环呢,史大姑娘说了句‘节后好好读书,明年也中个茂才回来’,谁知宝二爷发起痴病来,一下子夺了史大姑娘手里的九连环,狠狠往地上一摔,也不管那碎玉渣子溅的老高,拿起脚来就走人了。史大姑娘脸上如何挂的住,就要收拾包袱回家去,琥珀几个好说歹说才劝住了,给送回致远斋里去。老太太今日在前头问除夕和正日入宫朝拜的事,还不知道呢,等晚上知道了又要操心……”
平儿编了个鲤鱼,见云安手上翻飞,编了个大蝴蝶出来,忙笑道:“这个给我留着,明儿我来给姑娘磕头,到时赏我。”
闹得一屋子里的人都笑了,雪鹤梅月绣桔几个也开始瞄姑娘们编的那些样式,这个说:“那个鲤鱼的给我罢。”那个说:“好姑娘,这个桂花的我喜欢。”
气的黛玉三个都说:“你们快编了,不然一个串儿都不给。”
迎春又说湘云:“云妹妹还哭呢?不然我们一会子过去看看?”
平儿就笑:“方才我和鸳鸯姐姐给她们院子送匣子,看史大姑娘已经好了。”只是又借老太太给姑娘们备赏钱发作了一回。
平儿朝云安悄悄眨眼,云安就知道平儿是告诉她别趟那边的浑水。
又坐了大半个时辰,平儿不得不告辞,云安亲自送她出去,问:“你最近如何呢?”
平儿鼻子一酸,她心里算一算,李夫人认云安为女儿也不过一个月,她却觉得很长时间了。
杜云安看她的样子,忙拉住了问:“这是怎么了?”
平儿忙抹了抹眼睛,笑道:“我这不是想起从前咱们两个常粘在一块儿吗,如今奶奶忙起来,我也跟着,更是见得少了。”
云安松一口气:“这是二奶奶进门的头一个年节,她又接管了许多家事,能不谨慎,万事开头难——过了年,哪怕我留你住几日,二奶奶也没有不准的。”
她随着平儿叫凤姐二奶奶,和从前一点没变。平儿吸吸鼻子,笑了:“那可一言为定。对了,别忘了我方才要的那个蝴蝶形状的钱串子。”
“我们那院子里,还是老样子。”平儿见云安要上来捏自己脸颊,忙岔开话:“只要二爷出去忙事情,就再清静不过。”
她见方近无人,又悄悄说道:“那院里的事你原也知道,我不瞒你。喜儿不知怎的和那个侬侬弄到一处去了,两个人窃窃窣窣的弄些小动作儿,二爷……我只怕二奶奶哪日知道了,岂不得伤心气死?”
云安就明白了,肯定是贾琏已与喜儿好上了,还是那个通房侬侬牵线搭桥。
“我心里也正犯愁,一意瞒着奶奶不好,告诉她也不好。”
“你可别。”杜云安摇摇头,在凤姐和平儿之间,她心不自觉就往后者身上偏了:“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谁撞上了谁倒霉!二奶奶气头上,可想不起来你一颗心为她。你一日日忙成这样都觉出来了,难道还指望别人不知道,二奶奶如今接管了这些家事,腰杆子愈来愈硬,只怕不日就有人做耳报神来讨好了——你还是想想怎么装作不知道罢,免得迁怒到你身上来。”
正说到了平儿心里,她两个又心疼凤姐,叹一回,云安说:“琏二爷自己不清静不作法,若二奶奶不能下狠手遏住他那种花花心思,这一回后,除了二奶奶自己看清了看开了,不然这种气还有的生呢。”
平儿却道:“喜儿昏了头了!她是奶奶的人,却和外人一齐气奶奶。只要我们几个心正,想来二爷也不至于叫奶奶伤心……”
杜云安不乐观:没了喜儿,还有的是别人呢。贾琏那种荤素脏臭百无禁忌的,杜云安只想一想,就忍不住摇头。
“最忙的时候过了,我跟二奶奶借你过来。”看看能不能躲开丹桂苑里的这场风波。
两个人说了好一会话,才依依不舍的各自回去。
回到小厅,迎春塞过来一盏热茶:“你又没捧手炉,这好一会儿的,快暖暖!”
杜云安眼睛亮晶晶的,被平儿的话引发了危机感,这世上男子多有靠不住的,还是得靠自己才是正理:“梅月,拿我的算盘来!”
“发的什么癔症?”黛玉问。
迎春摇头:“怎么了?”
云安道:“我们不能坐吃山空了!”
黛玉点头:“冻坏了,果然发了癔症。”
云安摆手,叫大丫头们接过她们手里编钱龙的活儿,拉着两个人在书案后面坐下,打算盘给她们看:“只这次过年兑新钱,我们每个人就用去八两,只按月钱来算,是我们四个月的月钱。还有平时赏钱、偶然买外头东西用的钱……我从前管过二妹妹屋里的账,知道这一年各种入出抵过了,能攒下的银钱几乎没有——除了十来个得留着压荷包的金银锞子。”可这些锞子到后来也会被迎春的乳娘摸去好些,这次迎春拿出来凑分子兑赏钱的银子就是个金锞子。
“我也一样,亏得哥哥先前送来那包银子。”杜云安有两份月银,除了荣府给的和别的姑娘一样的二两外,李夫人每月都打发人送来十两月钱,只是这一份都和李夫人先前给她压箱底的那些银锭子放在一起,日后是要还给人家的。
说来也奇怪,杜云安从不动王家送来的银钱,却对荣府发的二两月钱用的坦然,大抵是荣府的人情好还罢,她忖度着日后有能力的时候出钱帮一把也就算抵了。
这会子杜云安心里想的是:眼看荣国府正渐渐入不敷出,此时不给迎春弄些进项,难道还要等到贾赦五千两卖女儿的时候吗?
“你虽不用为这些个银钱经济操心,可你日后回了家,难道还要林伯父忙完了公务,再忙家事吗?”云安看黛玉,心里有种负罪感,好似她正把云上的仙子拉入凡尘一样。
黛玉本正抿着嘴儿笑话她呢,听了这话就愣住了。云安趁热打铁:“你们刚刚才说内事外事,自己先通了才是正经。现在不用操这份心,难道我们就一辈子不管家吗?况且也不用我们自个儿跟人计较一文两文,只是叫自己长些个见识经历,免叫人蒙蔽罢了。”
迎春深知云安的苦心,三个小姐妹里只有她的荷包最空,不说别的,这次要不是云安家的花婆子能干,她空有些金银锞子也兑不来铜钱,明儿各院子的主人给自己的下人放赏时擎等着出丑罢。迎春十分明白,老太太是因林妹妹才想起来给各院子送赏钱和荷包的,若是当初林妹妹跟着老太太住了,今儿定没有这一桩好事。
“不坐吃山空,那该如何开源节流?”黛玉拈起毛笔说:“节省怕是难节省下来,只能开源了。”
迎春和黛玉两个知道杜家合的药酒很好,靠这个支立家计,她们是万万不肯掺和这桩事情里的。
因而黛玉想一想,出主意道:“我手里还有些闲钱,不若我们置几个铺面房屋,我从前听说,一处铺面每年也能得几十两租子。”
杜云安的嘴角抽了抽,这个财主——“我第一眼见到我们小妹妹的时候,只当是个吸风饮露的仙子呢,原来也知道租子。”
只是这等开源之策就不必提了,杜云安固然有赚些银钱为日后安身立命打算的想头在,但最重要的并非赚钱,而是寻一件有益的庶务来干,一件三姊妹一起谋划的事务,为的是开眼界心胸:
“我们想把这件事定下来。至于要做什么慢慢商量不迟。”云安说:“既然我们要做这件事,那就不能只知道闺阁里的这些事,不如从年后起就开始读邸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