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馐娇娘/锦宫春浓——by鹊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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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还不等周萱娘回答,她就低下头:“但我当时想, 我完全没得罪过贤妃娘娘,单单只因小巷偶遇, 就被她如此磋磨,这口气我忍不下来。”
“但我又不能给毓庆宫添麻烦。”
她把事情想得很彻底,很通透, 前因后果也都阐明。
“即便要被贵妃娘娘责骂,我也不后悔。”
此事她是跟李宿禀报过的,李宿并未反驳, 所以姚珍珠知道李宿不会反对。
但周萱娘话里话外都是贵妃娘娘,这就让姚珍珠不得揣测,贵妃娘娘是什么态度。
她不后悔,却也可以对贵妃认错。
至于错在哪里,就看贵妃想听什么。
周萱娘忍不住又笑了。
她牵过姚珍珠的手,细细摸着她指腹的茧子,看着她略显粗糙的手心,心中略有些疼惜。
这种感情一晃而过,周萱娘深吸口气,道:“贵妃娘娘不会责罚你,此事你做的很好,也符合贵妃娘娘对你的要求,不过……”
周萱娘顿了顿,声音略显严肃:“不过事情你做得并没有那么干净,也太过着急,谣言是通过听澜说出去的,这是最大的漏洞,而秦三娘事发距离你被罚跪时间太近,这是第二个漏洞。”
“还有,你不知听到谣言的人是否当真都厌恶贤妃,若其中有贤妃的至交好友,把消息提前告知与她,实际上是在帮她除掉祸患。”
周萱娘如此说着,看姚珍珠脸上的笑也渐渐沉寂下去。
她听进心里去。
周萱娘最后道:“但你运气实在太好了,天时地利人和,秦三娘跟张夺当真胆大妄为,冬日经常在牡丹阁厮混,手眼通天的娘娘们只要盯着他们查,一下就能查出端倪。”
所以,才有今日这一出闹剧。
周萱娘轻轻握住她的手:“贵妃娘娘让你自己去看,是让你自己亲眼瞧瞧,折辱你的人一样可以跪在别人脚下,你亲眼所见她一败涂地,也算是赏赐给你的新年红封。”
姚珍珠又问了一开始的话:“若是我被人发现呢?”
周萱娘定定看着她,浅浅勾起唇角:“你被人发现了吗?”
没有。
周萱娘道:“贵妃娘娘知道你不会被人发现,她相信你的谨慎稳重,退一万步,即便你被人发现了……”
周萱娘兀自笑了:“那也还有她在。”
贵妃娘娘要护着的人,宫里谁敢欺辱?
————
该说的都说完,周萱娘便退了出去。
待她身影瞧不见,听澜才伺候着姚珍珠换下靴袜,重新穿好屋里小袄。
汤圆端了红糖玫瑰茶过来,给她暖胃。
姚珍珠道:“此事在咱们这算是了了,以后莫要再提。”
听澜同汤圆福了福,点头称诺。
姚珍珠慢慢喝着茶,从周萱娘的话里品出许多深意来。
看来此番出手的肯定是主位娘娘,而且不止一人。
她不去猜测到底是谁动手,对于姚珍珠来说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贤妃是否会从此一蹶不振。
姚珍珠垂下眼眸,从食盒里取出一块一口酥,放在嘴里轻轻咀嚼。
油酥又脆的油果子一瞬间驱散了冬日的寒冷,也驱散了她身体里的紧张和忐忑。
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淡然下来,不再为此事担忧。
姚珍珠晚上原本想吃冬笋老鸭锅,不料她这边刚吩咐完晚食,那边贝有福就来了。
姚珍珠一瞧见他,就知殿下准有事。
果然,贝有福开了口:“小主,殿下招您陪膳,您准备着,这就随臣过去吧。”
姚珍珠笑着点头,心里却嘀咕,以后要想吃点好的,还是改到中午吧。
她换了一身衣裳,改成了鹅黄的迎春报喜袄裙,头上换了绢花,耳上也换成李宿刚赏下来的碧玺耳铛。
如此一拾掇,气色立即好起来。
到了前殿时,李宿依旧在读书。
姚珍珠发现他特别喜欢读书,每时每刻都捧着本书,仿佛总有用不完的劲头。
她站在小书房门口福了福:“殿下大安。”
李宿点了点门边的茶桌:“坐。”
姚珍珠便坐了下来。
李宿继续读书。
这会儿贝有福却忙前忙后,给姚珍珠上了红糖玫瑰茶,又上了糖三角、蝴蝶酥,还端了一碟葡萄过来,跟姚珍珠说:“这是殿下特地叫给您留的。”
李宿轻咳一声,贝有福冲姚珍珠笑笑,踮着脚出了小书房。
姚珍珠看了看一脸严肃的李宿,又低头看水晶盘里晶莹剔透的绿玉葡萄,心里倒是挺高兴。
宫里葡萄不易得,每当过年节时分葡萄,也不过就几处宫室能分得。
李宿这里自然不会少,却也不多。
姚珍珠对小厨房很是熟悉,知道毓庆宫大约也只能分到一小笸箩,共也没两三斤。
这会儿给她上了一碟,确实是李宿特地叫给她留的。
姚珍珠喜欢吃,却不贪吃,此刻心里高兴,却是因为有人惦记和关心。
这份惦记才是最珍贵的。
姚珍珠轻轻掐下一颗葡萄,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酸酸甜甜的汁水顺着喉咙而下,是葡萄独有的甜蜜滋味。
果子的酸香总是很特殊,甜蜜蜜的,却又回味悠长。
姚珍珠一口气吃了十来颗,才想起来对李宿谢恩。
“谢殿下赏赐。”
李宿的目光似乎一直都在书本上。
他翻了一页书,听到对面跟小耗子似的不停吃着葡萄,额头里的胀痛都觉得好了些。
“好吃吗?”待到姚珍珠吃差不多了,李宿才问。
姚珍珠起身福礼:“好吃呀,葡萄当真好吃,殿下也尝尝?今年的很甜。”
李宿摆手:“你吃吧。”
于是姚珍珠就继续吃起来。
本就要用晚膳了,她又在外面跑了一下午,早就饿了,吃得那叫一个起劲儿。
李宿慢慢放下书本,目光炯炯看向姚珍珠。
只不过眨眼的工夫,姚珍珠便已经吃下大半盘葡萄,并且还捎带脚吃了一个糖三角并两块蝴蝶酥。
她吃东西速度特别快,却一点都不显得狼狈,反而如同仓鼠吃食那般,有一种赏心悦目的可爱。
可爱吗?
李宿微微一愣,立即收回目光。
他怎么会认为一个女子可爱?
真是失心疯。
李宿摇摇头,想要重新拿起书本继续读,可他的肚子却不答应了。
咕咕咕。
李宿:“……”
李宿下意识看向姚珍珠,见姚珍珠正专注吃着绿玉葡萄,一眼都没瞧他。
太孙殿下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很微妙地有些不高兴。
至于他到底为何不高兴,他也不是很清楚。
但太孙殿下不高兴,别人就不能高兴。
李宿直接起身,吩咐贺天来:“摆膳。”
于是姚珍珠只能遗憾地放下手里的绿玉葡萄,跟着李宿出了小书房。
待来到膳厅,冷碟已经摆好了。
他们两个依旧分桌而坐,姚珍珠照理坐在她的小膳桌前,打量今日的晚膳。
出乎她的意料,今日太孙殿下这里的晚膳也有冬笋老鸭锅。
热气腾腾的铜锅摆上来,姚珍珠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她想吃好久了。
李宿瞥她一眼,淡淡道:“用膳吧。”
于是,两个人就安静用起晚膳来。
李宿其实不是叫她过来用晚膳的。
因此在吃了一块八宝烧鸡、一块红烧带鱼并半个红糖芝麻花卷之后,李宿就准备开口了。
他刚一抬头,就看姚珍珠对站在殿外的听澜吩咐:“让小厨房准备新鲜的莲藕、山药和青菜,不拘是什么,有就行。”
听澜福了福,立即退了下去。
李宿知道她这是又要鼓捣吃的,倒也没阻止,只道:“下午之事,你如何看。”
姚珍珠抬起头,嘴里还在咀嚼酸酸辣辣的冬笋老鸭,全部心神都砸在吃上,根本没反应过来李宿说了什么。
待到口里这一块鸭翅吃完,姚珍珠长舒口气,才定了定心神。
“殿下,臣妾以为今日之事幕后指使者众多,但当时臣妾不在前头,看不清各人表情,也不知到底是谁行事,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庄昭仪定牵扯其中。”
李宿见她吃得高兴,也让贺天来上了一块鸭肉,慢条斯理吃着。
“动手的是端嫔。”
姚珍珠微微一愣:“端嫔娘娘?她不是贤妃娘娘的表妹吗?”
宫里的娘娘多,皇子公主也多。
因此,但凡有些姻亲关系的都会自成一派,有些抱团取暖的意味。
但贤妃娘娘毕竟跟常人不同。
姚珍珠略微一想她的脾气,大抵就明白了:“她平日里肯定没少磋磨端嫔娘娘,端嫔娘娘同她关系最亲,怕也是怨恨最深的那个。”
贤妃入宫二十年未有子嗣,可自己的表妹,从小到大比自己差了一大截的端嫔却早早孕育九皇子和十公主,如今两位小殿下都已长大成人,贤妃如何能不恨?
她对端嫔就从来没好过,往常一有不顺心的事,打骂自己宫中的宫女还不够,经常要把端嫔叫到绯烟宫,颇为尖酸可破数落一通。
这还是轻的。
这些事,宫里许多人都知道,只是碍于贤妃的尊荣,大家不敢明着议论罢了。
但即便如此,端嫔也不能如此下贤妃面子。
姚珍珠顿了顿,颇有些疑惑:“宗族血脉便是一切,端嫔娘娘跟贤妃娘娘虽不是同族,却是至亲表姐妹,她们的母亲是一母同胞,关系最是亲近不过。”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端嫔娘娘不会不懂。”
这也是姚珍珠为何一开始没有主动怀疑端嫔的原因。
她把贤妃拉下马,她自己也要受牵连,陛下一看到她就会想起贤妃,就会想起今日御花园那一遭乱事。
她若当真动手,有百害而无一利。
李宿看着一脸疑惑的姚珍珠,突然笑了。
他的笑容很淡,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但姚珍珠却很笃定,他就是笑了。
只是那笑容里没有任何轻松写意,也没有任何愉快欢乐,太孙殿下的笑容里,有的只有嘲讽和鄙薄。
“亲人又如何?只要贤妃在妃位一日,端嫔就永远只能是端嫔,她不可能再进一步,”李宿眸色沉沉,“她膝下还有皇子,有公主,为了孩子,她都不能心慈手软。”
“在这长信宫里,心慈手软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姚珍珠看着李宿墨色的眼眸,仿佛听到了他心底里最低沉的声音。
那声音反反复复,翻来覆去,说的都是厌恶两个字。
对于这长信宫,对于这一宫熟悉的或者是陌生的“亲人”,李宿没有一丝一毫的眷恋。
他厌恶这里的一切,厌恶宫中的宫殿墙瓦,一草一木,以及每一个人。
要如何挣扎着长大,才会厌恶自己的“家”呢?
这一刻,姚珍珠的心也跟着难受起来。
眼前这一桌山珍海味,都在瞬间失去的引人的芬芳,变得索然无味。
李宿不知姚珍珠在想什么,他道:“今日让你去看,是贵祖母的意思,她想让你亲自看看自己还击的结果。”
他道:“高兴吗?”
这么问的时候,李宿抬起头,淡漠地看向姚珍珠。
然而此刻姚珍珠眼眸中却微微泛红,正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看着自己。
那眼神里仿佛有着千言万语,可话到嘴边,却转为无声的泪光,一字不出,无声无息。
李宿愣住了。
从没有人,这样看过他。
小姑娘眼睛里的泪光似乎都要流下来,可她眨眨眼睛,却把所有的泪珠儿都收了回去。
她没有哭,亦没有说自己为何会如此失态,只是认真看着李宿,轻声回答:“是,我很高兴。”
高兴自己被信任,高兴被接纳,也高兴自己找到了最终的归属。
人人都说毓庆宫不好,人人都说太孙暴戾无常,人人都说太孙不会有好下场,可她在这里,却过上了丰衣足食的日子。
她被太孙信任,被公公姑姑们照顾,也被贵妃娘娘关怀,这种感觉,自从父母故去之后,她只在师父身上感受过。
只是师父出了宫,她在顷刻间又变得一无所有。
那时候她以为,她要在宫中再孤单过三五载光阴,却没想到命运就在这时再度关照了她。
姚珍珠此刻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是上天的宠儿,她短暂的前半生看似命途坎坷,可每一段路途里都有好人守护。
她命好吗?
或许她的命确实很好。
年少时家贫,却有父母兄弟围绕身边,幸福而美满。即便遇到大灾,她也艰难挺了过来,一路坚持到入宫。
人人都说宫里日子难,可对于姚珍珠来说却没有那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