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蛊惑——by丁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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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
  江倾眼神回避。
  似乎不知该怎么说。
  纪荷眉心拧地更深,看向旁边人,“丛薇,你知道吗?”
  “取子弹。”丛薇倒是痛快,说完看了江倾一眼。
  他头往后仰,抵靠雪白墙壁,表情显然没刚才的谈笑风生,有些无奈和不情愿。
  房间一时寂静。
  客人看他俩的眼神也变得微妙。
  毕竟前妻与前夫的关系,刚分开没多久。
  纪荷愣了一瞬,继而怀疑自己听觉,她眼神看向江倾,他仍然不对视她。
  于是扯唇一笑,“我到医生办公室问问,各位先聊着。”
  她转身向外走去。
  听到身后男人终于发出动静,“纪荷……”
  沙哑的一声,像被刀片刮过,鲜血淋漓。
  纪荷已经走到房门口,听到这一声喊,退回来,居高临下看着他说,“江倾,不是夫妻关系,我们之间还有孩子,你动手术这么大事,大家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你认为说得过去吗?”
  她今天新事业起航,整个人神采焕发。
  眼神也咄咄逼人。
  江倾挺无奈勾了勾嘴角,另一条平放的腿也半曲,眸光漾了漾,像湖面上的白光,静而远,“明天告诉你一样。毕竟孩子跟着你,手术他们跑来跑去,不方便。”
  这说法似乎令她赞同。
  她点点头,眸光微眯,轻声,“好。我先去问问医生。”
  江倾没拦下她,有些挫败。
  ……
  刚一出病房,迎面走来三位熟人。
  纪荷脚步停顿,嘴角勾起一个笑,“白书记,沈局,阿姨好。”
  白宪臣到医院看部下,身边仍然雷打不动的两位,一个秘书,一个司机,这两位手里都拎着满满的礼品。
  沈局夫妇则轻装上阵。
  显然,他俩对江倾动手术的事了如指掌,不需要像白宪臣一样带着礼品探望的意思。
  沈局问她干什么去。
  她说到医生办公室,问问江倾具体情况。
  白书记面色严肃,“小纪,江倾的情况早该告诉你,可惜你们离婚,不好打扰。这次你放心,手术请了北京的专家,一定万无一失。”
  “谢谢白书记。”纪荷点头笑,除此之外,没多余立场。
  沈局眉头紧蹙,欲言又止。
  相比白宪臣,沈局和纪荷亲密很多。
  沈清走那年,纪荷对两位老人无微不至关怀,还做了圆圆睿睿的干妈,两家早成了亲人,即使不理解她突然和江倾离婚,但绝对比白宪臣多了一份担忧与关怀。
  局长夫人说,“纪荷,我陪你到办公室。”
  沈局眉一松,当即笑,“好,好,那我和书记先进去。”江倾伤势惨烈,他怕纪荷受不住。
  可纪荷人精,沈局神情这么前后一变化,她笑意几乎凝滞,瞳仁紧缩,黑漆漆的睨着江倾的前上司。
  沈局如芒背在刺。
  “纪荷,走吧,我陪着你。”局长夫人冲自己老公一使眼色,让两个男人先去看江倾。
  沈局表情愧疚,点着头,擦身而过。
  纪荷被局长夫人牵起手,找到医生办公室。
  江倾的病历和片子都在医生手里。
  这名北京来的专家,在自己临时的办公桌前,向她说明江倾的病情。
  没讲到两句,才刚开一个头,办公室门被敲响。
  “进来。”主刀医生不敢怠慢,毕竟是公安部打过招呼的重要病人,不管多么麻烦,一一耐心接待。
  走进来的是丛薇。
  她眉间蹙着,也想听听情况。
  纪荷起身,“你坐吧。”让了位,环抱双臂走到旁边。
  “没事,你坐。”丛薇客气一句,也没坐,和纪荷一样站着,看主刀医生展示江倾之前拍过的片子。

  在观片灯下,那张胸片,清晰无比。
  纪荷走动的脚步忽然停滞。
  那张片子上布满七八个小点,在肺部、肋骨、胸腔……
  丛薇的脸色剧变,对方是法医,显然知道其中的厉害。
  纪荷不说话,紧抱着双臂。
  室内光线昏暗,高大的香樟树在窗口招摇,无需空调制冷,沁凉的夏风吹得人浑身起鸡皮。
  如果说当得知江倾胸腔里残留着八颗霰.弹枪的子弹,随时威胁他生命安全的消息,算是从头到脚被泼一盆刺骨凉水,在大夏天就寒凉的话,那医生接下来的话几乎让纪荷怀疑自己的听觉。
  “这剩下八颗、有四颗在这三年里移动了位置,像肺部这颗,再不做手术,马上危及性命。其他七颗也不能轻举妄动,这次手术,我尽量帮他摘取三颗。”医生说着翻病历。
  “霰.弹枪发射时,产生多达数百颗的小弹头,要么形成贯穿伤,要么是浸润伤,他的比较麻烦,是后者,神经、血管、骨骼都受到重创,能活到现在,受了很多苦。”
  “我知道。”身为江倾的师母,局长夫人潸然泪下,“听他老师提过,三年前那次受伤,手术条件有限,做了两次手术才取出一百一十九颗子弹……”
  “这是第三次了。”医生推推眼镜,“希望不要再进行第四次手术,但看片子情况不容乐观。”
  “手术风险多大?”纪荷问。
  医生抬眸看她,疑惑,“你是他什么人?”
  “前妻。”
  医生点点头,他对询问者身份不在意,但这些天除了江局长父亲,没有其他亲属过问,他就有点慎重,尤其听说江局长还有两个孩子,却没见小护士提起、看到过他们。
  “你们有孩子,就把孩子带过来看看他。”
  一句把孩子带过来看看他,简直和对绝症病人说回家尽情玩乐一样诛心。
  纪荷舔了下自己干涩的嘴角,没再说话。
  ……
  从办公室出来,纪荷表示先不上去了,回家把孩子接来。
  局长夫人担心,目送她背影良久。
  纪荷一个人走到停车场,又从停车燥热的暑气中调头,往医院深处走去。
  路上,打了一个电话给阮姐,让她开车将孩子送来这里。
  “到医院干什么?怎么了?”阮姐吃惊,她这三年被纪荷折磨的不轻,听到医院下意识就想到不好的方面。
  纪荷停驻脚步。
  抬头,看到郁郁葱葱的香樟林绿穹。
  周遭都是鸟叫,厚厚的落叶常年无人踏足,小动物们在里面穿行,发出沙沙诡异声。
  旁边是一个黑色的锅炉房,年久失修,早空置。
  纪荷顺着裂开的水泥小道,往更深的林子走,“没事,你将人送来就行,外科,三楼。”
  “你呢?在哪?”
  “我在楼下。不然,你到了电话给我,我自己来接。”这话不仅让阮姐放了心,纪荷自己也如梦初醒。
  她望着前面荆棘丛生,近乎原始的茂密林子,眉心深拧,不禁问自己,你要干什么?
  进去自杀?
  别开玩笑了,纪荷。
  调头,重新走出来。
  在半路,碰到从楼上下来的沈局夫妇。
  “不是说接孩子?孩子呢?”局长夫人惊讶。
  纪荷淡定笑,“直接让阮姐带过来,省的路上浪费时间。”
  “纪荷,你想跟我谈谈吗?”沈局忧心忡忡。
  “没什么好谈。真的。”纪荷笑着,赶他们走,“你们俩先回去吧,圆圆不是要放学了?”
  沈局对夫人说,“你先旁边等着,我和纪荷谈谈。”
  “真没事。”纪荷无奈。
  沈局一意孤行。
  妻子离开后,就地和她开门见山,“我觉得你情绪不对,和清清当时一模一样,什么事儿都不说,行为上全是逃避,和江倾离婚,是不是在逃避一种痛苦呢?做警嫂的痛苦?”
  姜还是老的辣。
  纪荷刮目相看的冷笑一声,不客气。
  “你们一开始说只完成鸿升的案子,后来莫名其妙让他死无全尸,警察也是人,甚至三年不让他跟家里联系,我做不到完全体谅你们,他只是我丈夫,我孩子的爸爸,我有我们自己的家庭,再多大道理都说服不了我自己,所以这个警嫂我不做了,我毁了我自己,他回来又怎样,我们都面目全非!”
  沈局点点头,“你继续,把所有怨言都发出来。”
  “我能有什么怨言?”纪荷突地泪流满面,“我们现在形同陌路,一个月就能从深深相爱为彼此赴死,变成共同出游,全程真心交谈不到十句?你们知道我的痛吗?我在想,是不是我死了,才不会痛苦了?为什么怎么做都是痛苦?而好心情只能维持一天两天呢?”
  “这些话你得告诉他,两人共同承担。”
  “是吗?告诉他?”纪荷笑着哭,“他为什么不敢告诉我啊?我们彼此都遍体鳞伤,经不起风吹草动……”
  声音颤抖着,突地不受控制,蹲下痛哭,“我不希望他当英雄——我和孩子都希望他是个普通人!”
  “纪荷,他现在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怎么好?”纪荷发抖的蹲在地下,她看到日光西斜,在连廊紫藤花下打出绚丽的光影,为什么世间美好,唯独她和江倾百受折磨?
  “一百二十七颗子弹射穿了他后背……”
  那天晚上电话分手,他痛呼着告诉她,他千疮百孔,找不到具体伤口在哪里……
  原来这话是有形的。
  “江倾他……”纪荷猛地恸哭,“他成了筛子!!”
  这种痛……怎么办啊……该怎么办……
  “为什么……”
  “为什么……”
  痛苦总是在安逸之后打过来一巴掌,告诉你不要太得意,你们还有关要过……
  太痛苦了。
  为什么要活着呢?
  他这三年为什么要活着呢!
  让剧痛时时陪伴自己,硬撑着回国,接受妻子和孩子的冷眼?
  大家面目全非。
  纪荷想好好对他,但他除了给自己痛苦就是痛苦,相爱太难,高兴太难。
  是江倾出了问题吗?
  还是她自己吧?
  该怎么走下去?怎么走下去?
  不知道。这一夜,纪荷都不知道怎么活。
  手术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三十。
  百分之三十……
  江倾……江倾……
  人生不如不相见,至少不会这么痛苦,不是吗?
  ……
  这一夜,纪荷硬扛。
  如果在一个月前江倾跟她来这么一出,她直接一根绳子,在白书记门前吊死。
  沈局陪她在树林里坐到天黑,自己的眼睛哭肿到看不清路。
  她感觉自己也没怎么哭,就是吼了沈局,领导们对江倾生命的漠视,沈局说,有些事必须要有人做。不是江倾,就是徐佳航,而徐佳航已经牺牲,江倾还有命活着。
  她该庆幸。
  她至少比许莱幸运。甚至比沈清优秀。
  纪荷哭了一通,点着头承认,“对,我是幸运的。幸运比她们痛得更久,更行尸走肉,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沈局一噎,叹,“你能这么怼我,证明没大问题,小纪啊,人活着不要太强求,痛也好,乐也好,都是你的命。”
  “我党坚信辩证唯物主义,沈局说是我的命,这是背叛信仰。”
  沈局失声发笑。
  纪荷当着老头面,拿镜子补妆,等天黑了,坐到屁股发麻,老头儿都不敢走。
  见夜色浓郁,纪荷才在阮姐的催促下,姗姗到达楼上。
  套间里热闹。
  下午七八个成年人在里头站着都不嫌吵,这会儿,来了两个孩子,就觉得天翻地覆。
  阮姐得知来医院,有心地带了果篮,可纪荷上来,阮姐不高兴的说,“怎么不提前告诉我是江倾,我煲点汤过来。”
  “我下午才知道,哪有空通知你煲汤。”纪荷在外间没看到孩子,听到里面父子三人掀翻天的动静,眉间一蹙,对阮姐敷衍,“行了,过两天再煲不迟。”
  “是的,是的。”阮姐忙不跌点头,“他今晚不能吃不能喝。”
  纪荷说,“晚上你把孩子带回家。”
  “你呢?”
  “我到附近找酒店住。”担心明天早上从凤凰城赶来麻烦,纪荷决定一了百了,如果医院能住,她住医院也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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