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惑——by丁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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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湿润的甬道上,没有走太近。
纪荷一瞬间眼睛就看不清路,不知道自己到底离他多远,可能十米,又可能一百米。
江倾……
她好像看到江倾……
三年,又仿佛三十年,记不起他以前的样貌,站姿,抱着念念往前又走了三步。
纪荷看清了……
是他……
是他……
一点没变,又好像变了。
她错乱。
整个的错乱。
眼睛发红,似套着两层水雾在眼球与外界之间。
她不自觉摇头,很轻、缓慢的幅度,不敢相信。
念念很乖,几乎动也没动的,看着她的爸爸。
江倾站得远,和她对视,他眼睛也红,奇怪即使站得远,却将他眼底情绪分析得透透彻彻。
他先同她一样,惊讶又悲痛,接着,转成缓慢的一笑。
真的。
纪荷看到他薄唇一开始是紧抿,盯着她对视了会后,两边微微上扬,很浅的弧度,但在他情感风暴般的双眸对比下,这一弧度,像热烈的火来了一盆清凉的水,耳畔炸裂般被焚毁的巨响就这么一瞬间安静。
纪荷看到更多东西。
他仍然英俊无双。
剑眉利索锋利,像两道精心裁剪过的痕迹,不见一丝杂乱。
高挺鼻梁是五官灵魂,使他一看上就那么夺目。
一双唇,传递千言万语。
脸上没有明显伤痕,皮肤麦色,比从前稍微深了一些。
就是那双眼睛,纪荷看一眼,哭一眼。
她的泪这三年里有过很多形式,今天早上的此刻,却独一无二,混在眼眶中,久久不落。
由一开始的惊讶、不敢相信,到现在的晃颤,额忍不住贴近江时念肉乎乎温热的脸蛋,抱着女儿的两手也忍不住用力收紧。
她整个人在颤抖,只能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从女儿身上寻找支撑。
纪荷再次看他一眼,在他停滞一瞬后,终于才朝她们走来时。
看到他的白衬衣,肩上三级警监的警衔。
一切都明白了。
纪荷不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幻觉,看错了,当他穿着白衬衣代表身份地位的出现,她就明白了。
这个男人用他们母子孤苦无依的三年,换来飞黄腾达。
该怪他么。
不该啊。
这么年轻,三十一岁穿白衬衫,爬到沈局白发苍苍才坐到位置,他受了多少苦,纪荷明白的……
整个人发抖……
她没动。
他终于走到她们母女面前。
眼中有泪,嘴角有笑,一瞬不瞬的凝视着她的眼睛。
纪荷也在近距离情况下看着他,身体一直在抖,始终没办法说话。
她怀疑自己激烈的从微张的唇中吐出的呼吸被他听到。
江倾靠近,熟悉的、阔别已久的、他的气息回来了。
真的是他……
“爸爸。”突然小女孩一声喊,在两个无声的大人间响起。
纪荷看到江倾的眼睛黏在他女儿身上,他眼睛不够用,太忙了,还有一个孩子在屋里没出来,所以他的情绪只分给了她三分之一。
另三分之一先行给了江时念。
从来没想过在他活着的脸上,还能看到骨肉团聚的激情。
他对女儿的情绪没有丝毫保留,在一声爸爸后,眼眶涩意打转。
江时念不认识他,只看过他的相片知道他是爸爸,但这一声爸爸喊得机械,像一个普通的称谓,和阿猫阿狗没有区别。
所以,江倾的眼神包罗万象,喉结一直在滚,眼角红得像染了两滴血。
“我跟他们说……”纪荷终于找到声音,一发声,江倾就看向她。
近距离的眼神直视,极具冲击力,纪荷泪仍罩在眼前,颤声,“……你出远门了……”
“爸爸。”江时念又叫了一声。
叫得纪荷心痛的窒息,抱女儿的手发抖,快支撑不住,额头一直在女儿的脸上揉,用力的揉,好像这样就可以缓解见面的冲击。
江倾猛地将念念从她怀里提走。
他的双臂同样紧实,念念的小腿被勒出痕迹。
这丫头像玩什么游戏,被爸爸妈妈轮流勒紧,表情一本正经,丝毫不嚷,还让江倾在她脸上贴面、震颤的呼吸,澎湃的大人都承受不住的情绪,照单全收。
“纪荷……”江倾猛地从女儿柔软的脸侧露出声音,一双发红的含情眼,复杂、痛彻心扉的看着她。
纪荷没了女儿的倚靠,单立在他面前,她眼睛仍然红,但在说出第一句话后,整个人就静了。
与他对视。
无言胜千言万语。
只不过这千言无语,混合两人之外的世界上的风声、晨光和其他杂音,砰砰哐哐着像听一场重金属乐曲,彼此情感都被过大的外音覆盖,变得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这是悲剧的。
悲剧而又短暂的初见后,后门打开,先是阮姐下来查看念念,不可思议看到江倾,哭叫着。
“天啊,江先生活着!”
接着,毫无准备的周开阳抱着年年下来看热闹,以为母女俩在外面玩得什么好开心,竟然不带他们。
周开阳台阶下到一半就撞进一双发红的眼睛,身形戛然而止。
第79章 蛊 “江倾,以后多陪陪她。”
“江……队……”身后周开阳的声音震惊, 两个字后连呼吸都停止般。
江倾抱着女儿面朝对方,发红的眼睛意味不明瞟了一眼,微垂, 落在儿子身上。
看到自己骨肉,他情绪澎湃,一掌托着念念后脑勺抵在自己脸颈, 激动的呼吸带动胸膛上下起伏,感受着女儿娇小的身体, 眼底汹涌的情感、黏在别的男人手里自己的骨肉身上。
晨风轻荡。
纪荷眼前又开始迷蒙,正如外人猝不及防程度, 她同样需要时间缓和他突然重生的冲击。
某些画面不期然冒进脑海。
是三年前的春天,她在人来人往的市局某场案件吹风会上对他打招呼, 他当时抬了三次才确认她的眼神。
也和此时一样猩红、澎湃、无处安放。
重生,是世上最不可思议又痛彻心扉的事。
它会将前尘往事依依翻开, 多少痛、多少伤,翻捡、瞭望, 有不合格的、亏心的、激动的,乱七八糟的情感通通糅杂,不管接受还是不接受, 事实就在眼前。
相比他当时到数据中心留下她DNA的疯狂举动,纪荷反应完全的置身事外。
今天眼前的一切, 却像一面镜子,让纪荷看到从前的自己和江倾截然不同的心境。
此时,与当年不同, 这是她孩子的父亲,三年前将她心带走的男人。
看一眼,痛一眼。
人生无论如何重来, 遗憾都在。
转身,走到台阶前,从周开阳手里抱下江时年。
纪荷带着人来到他面前。
江倾看了她一眼,很深的一眼,似有千言万语。
纪荷无法克制的酸涩着眼眶,麻木喘息,然后鼓励的眼神,让他抱抱儿子。
他迟疑一秒。因为江时年怕他,两手紧紧揽住纪荷脖子,身体往上缩,想要离他远一点。
江倾红着眼笑了,语调柔和、妥协,“别吓着他。”
“年年,这是爸爸,你记得吗?”纪荷看着儿子的眼,问他。
江时年摇摇头。
脑袋抵进纪荷颈窝,一双和江倾如出一辙的桃花眼,一瞬不瞬盯着他父亲。
江倾发笑,这是初见的天崩地裂后,露出的真正意义上的笑容。
劫后余生、物是人非。
即使孩子不认他,他此时立场,哪怕能静静看孩子一眼,便别无他求。
一家四口面对面站立,相互打量、凝视,眼神纠缠,无声胜有声地进行了大约五六分钟。
由阮姐的声音打断,“江先生,你怎么才回来?”
江倾将江时念松开了一些,鼻梁蹭在女儿的发中,闻言,用力汲取自己骨肉气息而闭起的眸睁开,深邃锋利,即使他带着笑,眼神也不如从前慵懒,是经过事深不可测的男人姿态。
“耽误了。感谢这三年对他们的照顾。”
“没事……”阮姐擦着眼角的泪,望到他们一家四口团聚由衷的高兴,又倏地意识到后面站着一个外人,顿时,尴尬又不失得体的邀请。
“到屋里坐吧!”总不能一直在外面站着。
哪怕现下情景有些尴尬。
纪荷表情正常,一直鼓励儿子跟江倾说句话,江时年不愿意,她被打败似的酸涩扯起嘴角,没再继续。
抬眸,对上江倾眼睛,他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的真正邀请,克制而有温度的笑意、涩涩藏在其中。
“什么时候回来的?”纪荷问,并不着急请他进去。
大雨过后的清晨,外头空气宜人,被打落的花瓣散在栅栏边,香气四溢。
没哪种场地会比现在的更好。
江倾嘴角起了一丝涩意,像晨风那么空,“昨晚。”
纪荷眼底闪过千头万绪,来不及好好捕捉理顺,点点头,用笑款待,“欢迎……”
英雄凯旋……
“真的?”江倾眼角再次深红、不确定一问。
纪荷点点头,“当然。”
接着问,“你是不是要去市局。”
“对。”江倾对阮姐抱歉,“我看一下孩子。不坐了,谢谢。”
音落,他将念念放下地。
这姑娘立即撒丫子跑开,边跑边望他们这边笑,似乎不好意思,对江倾即感到陌生又新奇,总之对他挺有兴趣。
这可比江时年好太多。
江时年从头到尾抿嘴,靠在纪荷颈窝,像他不是哥哥,而是敏感要受保护的弟弟。
他和江倾长相如出一辙,如果江倾将自己小时候照片拿出来,仿佛隔着泛黄颜色的两个人能重合到一起。
江倾脸上挺不是滋味,但劫后余生能回来看看孩子,他嘴角笑意又显得满足。
纪荷看着这样有礼而克制的他,觉得三年是真实存在过,她和他都变了。
周开阳此时从后头走过来,声音算冷静,“江队,好久不见。”
“是。”江倾身上白衬衣其实有褶皱,就在后背的位置,像靠在某一个地方过久产生的痕迹,但他这个人即使穿睡衣见客也显得玉树临风,这会口吻、眼神,充满疏离,嘴上言语明明是好话。
“感谢照顾。”
眸光淡然,笑意深奥。
周开阳眼神里透出危机感,但语气镇定,“应该的。”
这三个字太有意思了,可以代表挑衅、示威,也可以代表真诚。
江倾三年未归,他从见阮姐开始就说感谢照顾,对周开阳再说这话,没有毛病。
周开阳回复应该的,也没有毛病。
大家都没毛病。
有毛病的是纪荷,她觉得这场面滑稽,但相比江倾重生这件事,任何场面都不在话下。
江倾跟周开阳打完招呼,眸光转回,问,“能不能陪我办件事?”
纪荷问,“什么事?”
他笑了一声,露出不好意思且无奈的表情,下颚微转,示意她看外面。
纪荷这才顺着他指引发现大门外边停着一辆警用奥迪轿车,两名看起来是部门主管的男性警官站在车边,手上拎着大小礼,遥望院里头,不方便进来的样子。
“非要来接你。”江倾哑笑,“说了我自己来,他们像我不能把你接去一样。”
“怎么会。”纪荷望着他眼,僵硬扯起唇角,“晋升三级警监仪式,还有表彰大会,为你高兴,当然到场观摩。”
昨天下午沈局说的那场省厅举办的高级警察晋升仪式和表彰大会,原来江倾就在里面。
他这趟回来应该是密不透风,不然不会连沈局都蒙在鼓里。
而显然英雄凯旋值得高歌,省厅举全力为他加冕。
声势浩大。
纪荷到晚上其实才出场。
早上江倾来了凤凰城,他身边那两名慰问领导,将她嘘寒问暖一阵,就带着他离去了。
江倾说大会不用她参加,到晚上庆功仪式,省委市委政法口的各领导都在,需要她出面。
纪荷表示理解,两人像谈判一样,圆满达成统一目标。
目送他背影上车离去,纪荷在院子里陪孩子玩了一会,主要是告诉他们,爸爸真的回来了,以后不用再跟她问,爸爸去哪儿了,爸爸为什么是好警察不是好爸爸……
“有问题,爸爸都会直接回答你们。”重点提点江时年,希望他可以和爸爸亲近。
没说太多。
孩子也不一定听懂。
纪荷点到为止,接着和周开阳各自开车前往市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