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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姒——by雕弦暮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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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茶杯滴溜溜滚到她手边,响动不小,外面的护卫首领立刻警觉,御马凑上来问:“殿下?怎了?”
  这位首领,姓颜名舒,是朝中实打实的受封将军,俸禄在身,官居二品,他人生得高大,嗓音也粗犷,一开口,谢重姒就觉右耳一震,脑壳更疼。
  她没精力回应了。
  思绪还停留在秋日猎场,旌旗猎响里,宣珏浑身是血地将她搂在怀里。怀抱温热,也很冷。
  好疼……
  她这是没死,被救过来了么?这又是要被关回哪去?
  “殿下???”颜舒没听到回应,心下一急。
  他此次任务在身,将尔玉殿下从南明鬼谷,迎回望都。小殿下大病初愈,他们行程也一慢再慢。
  冬至日到年春开初,历经一个多月,才堪堪赶到京城。
  可别这临门一脚出差错。
  谢重姒耳畔嗡鸣,根本没听清他说的“殿下”二字,咬紧牙根地将手边瓷碗打碎,将碎片捏在掌心,准备随时袭击敌人,或是割向自己。

  颜舒又喊了三声,马车内都是死寂,他着急地下令:“停车!吁!”又勒了缰绳下马,走到停稳的马车前,在车木上扣了扣,示意:“殿下?您还好吗,微臣失礼了。”
  说着,就掀开帘子。
  与此同时,昏暗的马车内瞬间明亮起来,春日明媚的暖阳,照在匍匐的少女身上。
  她一袭素织宝石蓝绣鹊袄裙,发髻简单盘起,露出白皙修长的半截脖颈,正在忍耐颤抖。指尖也紧攥着什么,羊脂玉的肤色,缓慢渗出殷红来——
  那是太过用力,碎瓷片划伤了掌心而沁出的血。
  刺目的光让谢重姒浑身一僵,强忍头痛,仰身将利器拍向颜舒的眼珠。
  不管是谁,刺了再说!
  反正谢重姒一心求死,下手没轻没重。倒是颜舒倒吸口冷气,下意识想要捏住她手腕将人掀翻,可又回过神来,这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他不能伤人!
  颜舒赶忙一躲,使了个巧劲,拍上谢重姒臂间穴道。
  谢重姒胳膊一酸,瞬间乏力,碎瓷片从掌心滑落。
  而这一连串的动静,又像把她四肢百骸融化重塑。一身冷汗,终是撑不过,眼前发黑,又晕了去。
  只剩颜舒慌忙接住人,大惊失色:“殿下!快找医师过来!!还有药膏纱布,快!”
  *
  谢重姒再次醒过来,是黄昏时分。
  她躺在松软的床榻上,像是普通人家的卧房,粗糙中也透出精细的烟火气。快要西沉的斜阳,从窗花上透出个通红的影子来。米饭浓郁的香味扑面,谢重姒晃了晃神,心想:这是哪?
  痛至骨髓的煎熬终于过去,她甚至有种解脱的轻快,不由低头看她的掌心。
  右手被细致包好。又嗅了嗅,有上药。
  忽然,谢重姒看向左手。
  人的双手,是每日会看上千百来次,最是熟悉不过的。谢重姒直觉哪里不对,像是手掌小了点,又像是掌心和指腹的细茧消失了。
  她脸色微变,翻身下床,走至房间里摆放的铜镜前。
  镜里,少女唇色略显苍白,但脸上是看不出多少病态,因为面容本就娇艳,鬓耸巫山,腮飞云霞,自带三分春色。
  谢重姒却愣住了。
  似梦似幻,水月镜花。这不是她,却又是她——数十年前,豆蔻总角时的她。
  她深吸口气,快步拉开农户家的木门。外面是个不大不小的庭院,立了几队尽职把守的侍卫,一见谢重姒,脚跟一并俯首礼道:“殿下。”
  谢重姒晃了晃神,有种诡谲的不真切感涌上心头。当颜舒得到通知,快步走来时,这种感觉冲上巅峰。
  颜舒是戚家军大将,在太元六年战死沙场,父皇还悲恸哀思,亲自写了悼词。
  那灵堂谢重姒是亲眼见过的,乍一看个应死之人好端端朝她行礼,她不可思议地后退一步。
  按道理,谢重姒神志不清下突然发难,颜舒自保,未曾伤她,她昏迷了也是自己的事儿。但颜舒还是歉疚地开口:“臣莽撞了,出手伤了殿下,还请您责罚。殿下现在身子还好吗?”
  谢重姒平复了很久,心里惊涛骇浪过去,才淡淡地回他:“不碍事的,颜将军。是本宫梦魇了,与你无关。敢问这是何处?”
  “此乃姜庄农户。”颜舒解释道,“您昏迷不醒,护军不好前进,随行太医便吩咐微臣就近找户人家,让您歇息会儿。”
  远方依稀可见巍峨城墙,护城河上穿梭的水运船只旗帜飘飞,是繁忙的锦绣红尘。
  颜舒接着道:“望都就在五里开外呢,近,就算明儿清早出发,不到晌午便能入京。殿下今日也乏了,不如好生休憩。臣同这家人已商量好了……”
  谢重姒收回远眺的视线,等颜舒说完,才问道:“今儿什么日子了?从谷中至此,已有月余了吧?”
  颜舒点头:“是,正月十四,一个半月。”
  谢重姒掐算着道:“太元三年,正月十四,也快过完年了。”
  “哎是!这家嬷嬷方才还拿发糕和豆饼,分给咱们呢。”颜舒感叹一声,“殿下要是缓过来了,也来尝点吧,不比京中精致,但胜在地道。”
  颜舒并未对“太元三年”起异,谢重姒终于确定,她可能……回到了曾经。
  十五岁那年,恰从鬼谷归帝京。
  归来时,正月十五,上元佳节。她父皇临时起意,再者也是借她这位皇女风头,来压一压这氏族权势,给她安排了浩荡步撵,从南门九合门起,沿朱雀大街北上,直入金阙。
  大齐始祖皇帝起于微末,假借不少南方氏族势力,导致如今家族盘踞、尾大不掉。当今可谓是吃够苦头,同他们半撕破了脸皮。
  至于还剩的另一半脸皮,则是虚与委蛇的纳妃、选官乃至联姻。别的不说,宫里头那位莲嫔,就是出自江南有名的氏族秦家,颇得恩宠。
  但上辈子与谢重姒特别不对付。
  父皇给了她这荣宠,自然也会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昔年朱雀长街的帝女銮驾,银铃清脆,帷幔纱垂,两羽掌扇若翎,四架并驱开道。
  排场雍容,也招摇招恨。
  谢重姒打定了主意要低调行事,用了晚膳后,斟酌而道:“颜将军,或许是最近风寒,头疼得紧,本宫想多休整几日,后日再起身,可好?”
  颜舒犯了难:“今晨微臣刚得到命令,陛下要最迟明晚抵达望都。”
  他压低了声:“陛下有安排呢!礼部想必都备好安排妥当了!”
  谢重姒万分理解地点头道:“那确实不好乱改行程。”
  转头晚上入睡前,熄灭火炉,打开窗,只穿着薄薄单衣,就着大半时辰的寒风遥望天上圆月,终于不负众望地打了个喷嚏,然后心满意足地重回床上躺下。
  翌日,医师前来问诊复查,大惊失色——小殿下发热了!
  她和颜舒都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颜舒立刻去请示皇帝,得到个“自行安排,以殿□□康为首”的指令,方才松了口气。
  卧房厚重的布帘被掀开,北风灌入屋内,专替谢重姒问诊的医师,端着热水走了进来。
  她在江南素有“妙手神医”的美誉,随着这支队伍也有小半年,但对小殿下的病情束手束脚。
  皇室口径统一,都说尔玉殿下于熙茗谷的大齐第一道观,为国祈福。可事实上,这位殿下却是先皇后遇刺时,身中寒毒,不得已连夜送往鬼谷医治。
  寒毒寒毒,受不得风寒。寻常人最多咳嗽发热的病症,在小殿下身上,得要命。
  医女忧心忡忡地替谢重姒擦了身,诊脉道:“按道理这几日不算太冷,炉子火也旺,不至于突然病倒……”
  “休息休息就好了。”床上,谢重姒捂在被褥里,只留双灵动的眼在外,细声细气地道,“小锦,不早了,去睡吧。”
  医女小锦把完脉,将谢重姒的手腕小心放回棉被里,压好背角,道:“那草民去同颜将军商量一下。”
  这般生病,还坐步撵。开玩笑!
  自己病人自己心疼,小锦告退后就脚步匆匆离去。
  又过了几日,谢重姒的风寒,才蜗牛爬得好了起来。先是不再发热,然后咳嗽止了,随从们才敢把她拎出来用厚裘衣裹紧了,塞进密不透风的马车里。
  这辆低调的马车不紧不慢,踏着晨光出了姜庄。这户人家的老妇人不知谢重姒身份,但很喜欢她,硬是塞了六个铜钱给她压岁,说顺意平安。
  谢重姒在车里无聊,拿铜钱卜了几卦,都是福祸相依的预兆,她也半信半疑,全当讨个乐子。就这么打发时辰,临近晌午时,队伍终于进了九合门。
  年关时,望都人本来就多,达官富贵什么都有。
  谢重姒的马车实在是太过其貌不扬,搁在路上,路人都懒得多看,更别提这个时辰,在墨韵楼上对弈的清客和世家公子们。
  可还是有视线落在了马车上。
  “看什么?心不在焉的。”
  宣珏收回似有所感的目光,将方才余光瞥到那马车时,心中的异样压过,在棋盘上撂下一子,回他兄长:“十五将过,店户又开,看看热闹。”
  御史宣家,有三子女。长女还在待嫁,少子纵使再惊才绝艳,也尚未入仕。
  唯有这二子宣琮,已算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登进士科,封探花郎,刚过弱冠,便是礼部侍郎,做事有条有理,颇得礼部尚书……以及刑部尚书的青眼。
  刑部那老头子,做梦都想撬墙角,因为宣琮最是严苛古板、不苟言笑,审问也好探查也罢,绝对是个中好手——待在礼部那个文绉绉的地儿可不太屈才了嘛!
  宣琮刚从礼部来,皱眉说他:“这有什么好看的,你也是,大过年的还在家关不住。若非我来,你还打算一人自弈整天啊?麻利溜地……回去。”
  好歹顾及过年,没说那个“滚”字。
  宣珏从善如流:“好。”
  又连杀兄长几条大龙,面不改色地打听:“礼部之前不是连夜忙活么,怎么,又没事了?”
  否则怎么有空来捉他。
  宣琮:“白忙活一场,不提也罢。礼仪人手都布置妥当,才放个马后炮说不必了。今上啊……”
  想一出是一出。
  不过这话,他不好大庭广众宣之于口。
  “或是另有安排吧。”宣珏蹲守两天,未等到想等的人,心里有了谱。
  从他兄长口里套出了话,宣珏也懒得再磨蹭,三下二除五排了几个子,胜了个新年开头彩,就起身随宣琮准备离开。
  宣珏也就十六七岁,从外貌来看,薄唇窄颚,天生一副负心寡义的薄情像。但他神色温和,仪态矜贵,冲淡了本该有的戾气,是望都出了名的“世家”典范——规矩有礼、举止稳重。
  可宣琮总感觉他这弟弟,近来略怪。也说不上来哪里怪,不过和往常不大一样。
  就比如现在,兀自出神地凝望不远处的宫阙高墙,也不知在透过城墙,观望什么。
  宣珏不一会儿就收回目光,因为他只能看到紫禁城墙。
  他没看到的是,金阙之内,谢重姒那辆马车,已是悠悠驶入了。
 
 
第3章 回宫   重见父兄+打脸虐渣预备
  谢重姒在玄武门前下了马车。
  宫内禁止跑马,纵使她父皇愿意为她开个先例,她也不可能如此明目张胆。
  午阳缓缓高升,橙红霞光落在宫殿琉璃瓦上,锃亮光华。
  禁军先行一步去通传,有蓝服太监恭谨领着谢重姒,讨好道:“殿下,今儿午宴,陛下可是专门等着您呐!”
  谢重姒淡淡颔首,没回话,她并不是特别喜欢人多嘈杂的宴席,但能再次见到父皇和皇兄,终归还是心中雀跃的。
  天金阙广袤,谢重姒脚跟都有些发酸了,才到了栖霞殿。
  说来也怪,明明是五六天前,还路经过的地砖和庭院,但前世今生的分界,就这么被这些熟悉而陌生的面容,似曾相识的人,给划分得愈发清晰。
  谢重姒首先看到的是她皇兄。
  皇兄名治字久安,承母亲容貌,长相甚至比这个妹妹还明艳几分。不过腹中无点墨,得西域女尊大梁国长公主亲赐点评:不折不扣的草包美人。
  若是生在一般官宦人家,得是个流连歌楼的纨绔弟子,可惜投了个绝世好胎,被赶鸭子上架封了储君之位。
  父皇和母后情感甚笃,母后死后,寄情于儿女,又明摆着想恶心氏族,多方斡旋平衡削弱,把他们兄妹俩推到了风口浪尖。
  谢重姒望向身着太子青龙蟒袍的谢治,时隔多年遥望,万般思绪,只凝为一句:“皇兄。”
  谢治却双眼一亮,半点也不沉稳地快步上前,道:“重重回来啦?”又压低声:“你要是坐步撵回,肯定更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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