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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姒——by雕弦暮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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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珏只是怜悯般轻叹了声:“姑娘快请起吧。这几日,可否请你详谈?”
  *
  宛姬应了,甚至当下就有想把一切和盘托出的冲动。
  和二人出墓地的路上,她就絮絮叨叨,说了一些重点。
  她说:“有人拿我威胁韩旺。”
  她还说:“也的确有人想杀我,之后罢休了。”
  为了谨慎,她也补充道:“但那时候我正夺花魁不久,盛名之下,有贵客愿意替我摆平也有可能。”
  她继续说:“那年七月末,韩旺留了封,说摆平好了一切,让我好好照顾好自己的信后,就没再出现了。再听到他消息,是八月初五了。”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整个青街玉瓦的白马巷,付之一炬。
  她最后说道:“韩旺的信我怕被人看到,烧了,只留了当时最后一封。如若两位需要,我回去取。”
  宣珏应了,定了再次会面的时辰地点。不过在临走前,像是突然想起来,问了句:“韩旺的字如何?”
  说到这,宛姬脸上柔和些许,青败的神色都消散了,有些小骄傲:“他是整个文昌街,字写得最好看的那个!”
  *
  宛姬看来是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谢重姒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背影稍稍轻快,有什么重新点燃了般,没那么沉重了。
  谢重姒移开目光。又淡淡地扫了眼神色温和的宣珏。
  这五六天来的一系列举措,放线、攻心、铺垫,最终图穷匕首见,撬开宛姬的心防。
  宣珏还真是有耐心。
  谢重姒不由掐指又算了算,宣家太元五年覆灭,他二人太元七年成婚,父皇太元十年因病去世,皇兄同年登基,三年后,宣珏杀入天金阙。
  那时,他是什么时候得知宣家倒台的真相的呢?
  他的布局,又是从哪一年开始的呢?
  上辈子的事了,谢重姒找不到人问。
  只抚摸了下锦官的毛,自言自语:“还是你过得开心,不用胡思乱想。”
  宛姬回去拿书信,再次会面的日子就定在了晚上,为防止白天真的有人盯梢打草惊蛇,还是三更半夜前往莺声慢。
  谢重姒对此没有异议,甚至觉得宣珏思虑周全。
  但是,大晚上,还让不让人睡不睡觉了啊!
  她没精打采:“三公子,约的是子时没错吧?”
  宣珏看她生无可恋的按着额头,笑了笑:“对。殿下若是不去也无妨,我转述便是。”
 
 
第28章 真相   他声音沙哑:“夜不早了,殿下早……
  谢重姒摇了摇头:“不, 我也去。”
  她说完这句话,就去补觉到天色黑蒙,早已过了饭点, 但好在叶竹令小厨房留了饭菜。
  下楼时经过宣珏房门, 里头亮了灯,门纸晕染浅淡的暖意,隐约有纸页翻动的沙沙声。
  谢重姒脚步顿住。
  宣珏浅眠——以前她还不知是本来如此,还是大悲大恸后落下的毛病。
  现在看来,这人就是少觉,晚上比淮南王府那群夜猫子还精神。
  谢重姒立了半晌, 才向前走去。
  长安栈一楼,晚上还有不少人, 喝酒的逗趣的, 她用过晚膳, 又用筷子夹着鲜肉喂鹰。
  锦官颇有点人来疯,见有客人打量它,跳舞似的在主人臂腕上左横右斜,就像是个生错了畜籍的花孔雀。宣珏下来时, 差点没被锦官一翅膀扇到脸上。
  谢重姒眼疾手快地撤回臂腕,锦官没站稳,不满地嘀咕声, 但见到宣珏后, 这只散德行的鸟不敢作声了。
  就俩个动作的舞也不敢跳了, 八风不动立成了个肃穆的鹰雕。
  这个时候,已近子时,客人三三两两地散了。
  最后一班吃酒划拳的客人回房后,两人准备离开。
  长安栈生意不小, 包吃住的全职伙计就有五六个,轮班倒夜间值守。
  好巧不巧,今晚这位伙计,恰是前几日以为谢重姒出去逛窑子的。
  伙计神色复杂,对睡饱后神采奕奕的谢重姒道:“小少爷,注意节制。”
  谢重姒只当他淫者见淫,大剌剌挥手:“好好好,嗯嗯嗯。”
  跟在宣珏身后,一溜烟跑没影了。
  伙计自觉好心被当驴肝肺:“……”
  八月十九晚,满月缺了口,惨白的光辉下,宛姬点了几支白蜡烛,像是好久不开张般,殷勤地迎进两位上次来后,“对她感兴趣”的客人。
  掩上门,确保没人偷听,宛姬才咽了口唾沫,将压在柜箱下的信拿了出来。
  她嗫嚅道:“这就是最后一封信。”
  薄薄信纸发黄,从信封抽出时发出枝叶不堪重负般的脆响。
  宣珏摊开信纸,谢重姒凑上一看,上书:
  烦忧之事处理妥当,切勿挂心
  顺颂秋祺
  字迹上乘,铁画银钩。
  宣珏指尖从横竖撇捺上划过,像是在确认什么。
  谢重姒忽然问道:“烦忧之事是指什么,小宛姑娘方便说吗?”
  宛姬苦笑:“没什么不方便的。那时莺声慢和隔壁红袖招一道儿,要给扬州城中秋的流水宴添光喝彩。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准备,在大户人家里先排练几场,进展顺利,可是……”
  她犹豫了会,道:“有人想买我。玲姐当下就拒了,对方还是不依不饶。”
  谢重姒:“谁?”
  宛姬:“楚家的大小姐。”
  “嗯?”谢重姒没想到是位女子,倒是好奇,“她买你干什么?”
  宛姬看了两人一眼:“两位都是京官,怕是不知道吧。也对,扬州城鲜少有人背后说他们。”
  毕竟是盘踞扬州的大氏族——这个谢重姒知道。
  排云纺就是他家的——这个谢重姒也知道。
  宛姬吸了口气,攒够了勇气般才开口道:“楚小姐早年和护卫私奔,护卫对她不好,又和离了,带着个刚出生的儿子回来打点家业。做事泼辣,再加上楚家这一代男嗣都不大成器,她地位高权力大。而且,离异之后,楚小姐有点那个……男女不忌,养过男宠,也狎过妓子。但无论男的女的,进了她的府院,都会被玩废。买我回去,只怕是祸不是福。”
  谢重姒:“……”
  这个她还真不知道!
  “之后呢?也是她想杀你?”
  谢重姒被这种得不到就杀的流氓行径惊呆了。
  宛姬许是觉得尴尬,低声:“嗯。”
  这种事谢重姒没经验,不知道怎么安慰人,沉默片刻,才道:“韩旺怎么摆平的?”
  “有天早晨,他来看我,我和他提了此事,他大惊失色,招呼都没来得及打,就离开了。”宛姬道,“之后等来这封信,再之后是……他的死讯。”
  “所以,你问我他怎么摆平的,我也不知道啊……”
  说到这,宛姬近乎绝望,她能感到诸事不对劲,甚至敏锐直觉,楚小姐就是在拿她威胁韩旺。
  可是她没证据,空口无凭,拿这沓纸诉讼上堂伸冤的话,官老爷都不敢站在她这边。
  宣珏边辨识字迹边听,突然问道:“小宛姑娘是说,韩旺放火,是被逼的么?”
  宛姬刚想点头,动作顿住。
  毕竟就算被逼迫,手上沾了九个人的血,也并非光明磊落。
  “也许他没放。”宣珏却道,“今日收获不小,多谢姑娘,有好消息会回来告知。”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匆忙起身,谢重姒见宛姬欲言又止,压低声对她道:“信用完后会还给你。”
  宣珏回了长安栈后,径直推开房门。
  上房装饰典雅,书桌琉璃盏一应俱全,房里桌面上,横铺的卷宗堆叠整齐,他抽开一本。
  谢重姒看到,其中夹杂犯人画像,江南的画师画工精湛,哪怕是监狱里头也大展身手,寥寥数笔就将个白面小生描摹而出。
  眉目清瘦,下巴处有颗痣。
  还有的散页,是铺展开的信纸。从抬头及落款,谢重姒看得出,这些信包括但不限于:
  那位投井自尽的梁小姐写给韩旺的;
  韩旺写给梁小姐的;
  梁小姐写给那位苏州青梅竹马朱信的;
  朱信写给梁小姐的。
  宣珏将手里的这封信也放了上,补足最后一处缺失:
  韩旺给宛姬的。
  琉璃灯盏好看,但火光微弱,摆放得远了,字迹都照不清。
  宣珏正打算单手举着琉璃盏,另一只手将信纸分类,一旁,谢重姒稳稳地将火盏拿起,靠近,道:“我拿着吧。要是还觉得不亮,我去要几根蜡烛。”
  宣珏动作一顿,轻声道:“这样就行。”
  他仔细辨析着字迹,笑道:“果然如此。”
  谢重姒看着他将朱信写给梁小姐的信单独分开,其余的近百封信堆叠一起,心下同样有了个猜测。
  宣珏指尖扣了扣那更厚的一沓信堆,道:“这些,全都是韩旺写的。”
  韩旺写给宛姬的,写给梁小姐的,还有所谓的梁小姐给他的,都是出自一人。
  甚至朱信小心珍藏了四年的信,落笔之人——或者说代笔之人——也都是韩旺。
  谢重姒随意捻起两封,字迹并非一致,她侧头,似是疑惑。

  宣珏道:“‘理’和‘秋’的连笔顺序,这沓里头几乎无差。至于字形变窄拉长,或是仿写他人字迹,文昌街那些靠抄写吃饭的,自然会这门手艺。”
  “韩旺替梁小姐誊写过书信,模仿字迹,伪造了他二人有私情的证据,好让之后杀人顺理成章?”谢重姒皱眉,“图什么?”
  宣珏却是摇了摇头:“不,我倒是认为,他当初只是想顶下‘私情’,给梁小姐的自尽负个责任。”
  一个罪不至死的责任。
  他继续道:“但幕后的人干脆把杀人灭口,也甩在了他头上罢了。”
  谢重姒:“嗯?”
  宣珏垂眸,琉璃盏的浅淡暖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润如明玉,他闭眸回忆:“诚如宛姬所说,韩旺内向懦弱,不敢杀人的。我去看过他叔伯——替他立了碑的那位——他告诉我,韩旺看到杀鸡宰羊都会晕。杀人?他不会。”
  谢重姒也在快速浏览卷宗,突然她窥见一行关于梁家生意的描述。
  梁家从苏州远道而来,苏锦刺绣最是拿手,雇了女工培养,卖出的布料生意红火,几乎是一年就抢占了扬州城的极大份额。
  谢重姒心想,江南的人还都挺是做生意的料的。
  等等?布匹?
  之前就明白梁家是做什么的,但没在意,直到今晚,宛姬还说了个楚家。
  “对,楚家倒是有可能。”宣珏眸光也落在谢重姒停留的那一页上,“牵涉利益,放火伤人。梁家没了之后,楚家接管了那批女工,排云纺生意也因此蒸蒸日上。”
  什么是真相?
  了解全部过往,拼凑出的最合乎情理的可能。
  但是……
  谢重姒咬了咬下唇:“没有证据。”
  只是猜测,凭什么定罪?
  “很快就能有人证。”宣珏想了想,“如果顺利的话。”
  他说道:“前几年扬州城的排云纺主管杨兵,因管理得当,负责了望都的业务。”
  谢重姒猛然回神,瞪大了眼。
  宣珏笑道:“借着狱卒下毒那事挖下去,最终指向的不也是他么。京中皇权之下,在扬州鞭长莫及的事,在望都应当不难吧?”
  比如扣押审讯,去刑部醒个盹。
  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桌面,对谢重姒道:“此案推测,我会书信陈尚书。至于太子那边,还要劳烦殿下告知了。”
  想必谢治也很想从这杨兵嘴里,挖出点关于先皇后的什么话。
  谢重姒还在想这其中千丝万缕的联系,有些出神,“嗯”了声,将琉璃盏放回桌上。
  琉璃盏烧了小半时辰,早已灼热,捏着下面木柄时还不觉得,在桌上咔擦一放,里头灯油溅出,好几滴甩到谢重姒手背上。
  谢重姒这才烫得回了神。
  她也不在意,将红痕凑到嘴边吹了吹。
  心下有零星的喜悦——如果真的能从杨兵身上撬开缝隙,真是太值了。
  不枉这几天日夜颠倒的。
  谢重姒想了想,抬头,很是感激地笑了笑:“多谢你啦!”犹豫了下,道:“离玉。”
  君称臣字,是以表示亲近恩赐。
  这句话开口之后,谢重姒浑然轻松,她不怎么敢喊他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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