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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姒——by雕弦暮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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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这笑还未畅快喊出,陡然一顿,无法言喻的疼痛从心窝迸开,他瞬间失了神。
  也只这一瞬,锦官就长啸一声袭来,尖利的长喙在他眼中猛地放大,然后截然而至——
  他看不到了。
  甚至声音都发不出来,嘴里徒劳无用地嗬嗬着。
  不止是他,其余三人也像被操纵者剪断了线的木偶人一样,先是僵住半晌,再颓然拍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谢重姒对着还未死透的四个人叹了口气,耸耸肩:“都说了是五步倒了,谁让你们不信的。”
  四个人死死地盯着她,那目光狠毒而不可思议。
  像是在好奇她为何并未蒙住嘴鼻,也毫发无损。要知道,粉末落下时,那苍鹰都通人性地躲在了红粉之外,现在还高高地立在房梁上,惧怕这些天女散花的药粉。
  谢重姒对锦官道:“过来。”
  等锦官落在她手臂后,她喂了颗小丸给它吃,算是解药。
  锦官张嘴衔住,又吐出什么东西,谢重姒皱眉,还以为它将本来不多的解药给吐了。
  正准备拾起,顺着窗外冷月白光一看,滚落在地的原来是人的眼珠。

  谢重姒移开目光,本来还想再给这四个萝卜一人补一刀,现在却有些反胃。
  也不打算和这些垂死之人解释她为何无事,她推开门就往外走。
  叶竹就在她隔壁,毫无声响也毫无光亮,谢重姒心下一紧,踹门而入,发现里面空荡荡的。
  她松了口气。
  这小妮子还没回来。
  这口气还没喘出,谢重姒就又听到再隔壁的房内,一阵噼里啪啦的坍塌声响,也不知是木柜还是长桌倒了,连带着还有碎瓷器的丁丁当当。
  谢重姒微微一僵,正要去探,却嗅到一股炭火焦味。清冷的月色光芒下,还覆盖着逐渐浓郁的暖光。
  谢重姒心冷了大半截——有人从一楼放火了!
  从松油的味儿来看,点火不止,还添了油!
  可她顾不得太多,奔至宣珏门前,如法炮制地踹门,没踹动,宣珏晚间入睡都落着锁。
  里头打斗动静不小,从幽暗的光亮里人影数量来说,宣珏房内的人,只多不少。
  谢重姒心惊胆颤,将袖内薄刃取出,卡入缝隙处,再狠狠一提。门内的锁拴勉强打开一半。于是她又开始撞门,一边撞一边道:“宣珏?!宣珏!”
  里头没回应,也不知道是分身乏术,空不出精力回应,还是真出了什么意外。
  倒是有刺客听她动静,甩出一把长刺,戳穿木门板,险些没戳到谢重姒的侧脸。
  谢重姒暗骂了句。
  好在这戳穿木板的长刺,让本来牢不可破的门松懈几分,再加上锦官的帮忙,二十几下撞击后,房门应声而破。
  撞击的过程中,房内声响愈来愈小,谢重姒只觉得她心跳砰砰,像是要从胸口窜出。
  锦官护主,先谢重姒一步踏入房内,焦躁地鸣叫几声——太浓郁的血腥味会引起兽性的好战。
  谢重姒也随机闯入,一打眼就看到半跪在地的宣珏,单薄的里衣上也不知沾的是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半边身都染得通红。正左手扼住一个黑衣人的喉咙,右手匕首插入他肩膀,倒像是在趁机逼问几句。
  宣珏没想到谢重姒会这么快闯入,只迟疑一瞬,就干净利落地将这人抹了脖子。
  他当然有法子逼供,但不太想让谢重姒看到。
  谢重姒喘的不行:“宣珏,你没事吧?!”
  她这话刚出口,就看到宣珏踉跄一下,手中匕首滑落。
  谢重姒这才看清,昏暗的室内,横陈四五具尸体,都是很简单的一刀毙命。
  而宣珏的手心,鲜血淋漓,伤口深可见骨。
  宣珏言简意赅:“夺刀伤了,别的没事。”
  谢重姒不疑有他,扯过房内备的锦帕,再撒上点她随身带的金疮药,给宣珏缠上手,再将他外衣给他随便一裹。至于发冠……发冠算了,那满头青丝全塞进去,她估摸着俩人得被烧成肉串。
  然后谢重姒就拽着宣珏道:“快跑,走水了!”
  没想到宣珏早就知道般,忘了眼窗外:“嗯。去上面。”
  谢重姒还奇怪逃命不该往下么,一出门,明白了。
  外头已经烧成了火海,再往下,必然置身烈狱。这是三楼,已然有不断烧落的碎屑掉下,扑撒在两人身上,灼得生疼。
  锦官跟在两人身后,翅膀冒火,闪避着坠落的横木。
  终于到了拐梯处,谢重姒松了口气,锦官却剧烈地鸣叫起来。她这才发现,还有个同样黑衣蒙面的人蹲守在此,手里拎着把可以放箭的诸葛弩。
  谢重姒:“…………”
  谁跟他们这么有仇啊!
  宣珏目光微凝,身后房木已开始缓慢倒塌,必须要赶紧往上。他将谢重姒往怀里一揽,压低声道:“别看。”
  谢重姒只听到一声利刃破空,像是拐梯处有人软软坠地,在楼梯上翻滚几下跌落火海。
  谢重姒背对着,看不到,只垂眸,果然,宣珏左手上的匕首不见了。
  她也明白了宣珏为何要揽着自己——
  四周火焰跳窜,根本容不下两人并排而行,只能贴近。
  饶是如此,也不好走,跳窜的火苗几乎封住所有的路。就在走上楼梯时,那细细柱梁,横斜着向两人倒来。
  宣珏闷哼了声,咬牙三步并两步,终于到达四楼。
  他记得,此处有处远眺台。
  谢重姒屏住呼吸,不敢给他添乱。她能感到刚刚之后,宣珏步履略微踉跄,也许……伤到腿了。
  宣珏未束发,谢重姒干脆就将那些青丝拢在掌心。
  唔……烧焦了就不好看了。
  她笑自己心大。
  能不能活下去还不知道呢。
  但不知道为何,这一人怀抱里的一方天地,却让她有种奇异的安心感。
  能活下去对吧?
  毕竟上一辈子那么惨,都又活过来了。
  终于到达远眺台,宣珏有些支撑不住,谢重姒扶住他。又忘了眼下方波光粼粼的运河,其中水流湍急。
  她懂了宣珏的意思。
  带着他往下一跳。
  “噗通”一声。
  水花四溅。
 
 
第35章 落水   宣珏坠入了个久远的梦
  月上柳梢头, 扬州繁华依旧。
  叶竹在画舫上乱逛了小半宿,靠岸后下船,还有些意犹未尽——她一个北方牧民出身, 既不晕船, 也不惧水,算得上稀奇了。
  就在她步伐轻快地走回长安栈,想着怎么和殿下描绘今儿所见所闻时,听到附近有人在讨论私语:
  “啊走水了?哪里啊!”
  “就在前面不远处,看到没有,那点通红的光。”
  叶竹顺着方向抬头一望, 果见刺目火光,在黑夜绒布里戳出不详的红点。
  叶竹一怔, 扯住个身边人就问:“大哥, 劳烦问下, 是什么地方走水了?具体的地点?”
  “诶?好像是……好像是客栈,长安栈吧?哎姑娘你慢点跑!”
  叶竹充耳不闻,脑袋一团浆糊,直到奔至长安栈楼前时, 才回过神来。
  她手指颤抖,七魂八魄统统出窍,被看热闹的人死命拉住。七嘴八舌的话语包围住叶竹:
  “不要命了吗?没看到烧成这样子, 进不进去的!!”
  “这丫头是住在里面吗?有东西落了?得了吧, 捡条命不错了。”
  “别说了。”也有人小声劝道, “看她这失魂落魄的样儿,是得有熟人住在里头啊!”
  叶竹被那声“丫头”唤回了神,这才发现脸颊冰凉,全是眼泪。
  她低头看自己为了画舫晚宴, 单独去排云纺换了的身新衣——女子扮相。
  她甚至重新挽上发髻。
  在这一刻,叶竹有种诡异危险的直觉:她必须保持这个扮相,这能救她的命。
  特别是瞄到不远处,有几个抱臂向这边望来的、鬼鬼祟祟的黑衣人时,叶竹这种直觉接近顶峰。
  叶竹冷静下来,不再飞蛾扑火,周围凑热闹的夜猫子们也放开她。
  有的夜猫子累了,哈欠连天地滚回家休息;有的夜猫子闹剧没看够,点评这救火速度差强人意;也有的心软,对叶竹劝道:“姑娘啊,节哀顺变,等过上几日,官爷们清出客栈理清残骸,再去认领吧。”
  叶竹抹了把脸,咬牙升起了股狠劲,心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还不清楚什么情况呢,哭什么哭!
  她不敢多停留,也学着谢重姒那开口唬人的连篇谎话:“我大哥在里面,呜……我就我大哥一个亲人了……要是他也没了,我真不知何去何从了……”
  她本来是借机痛哭一顿,收拾好情绪再悄无声息离开,哪知她这样儿太楚楚可怜,有个旁边开包子铺的老大娘没忍住,对她道:“诶姑娘……要不,你去我家先借住几天吧?我正好缺个人卖餐点。”
  叶竹身上有余银票,不少,三百两,短住不是问题。
  可她犹豫片刻,还是点头答应了——
  她需要隐匿身份,也需要趁机传信回京。
  *
  叶竹隔岸痛哭得倒也没错,反正谢重姒感觉她已是奄奄一息了。
  她会凫水,但从四楼啪嗒落入水里,四肢百骸先得被拍扁一次,好久才喘过气。
  运河水又急又速,锦官想拽住她,又找不到下爪点,最后勾住她的束发就是一阵乱扯,谢重姒好歹稳住身形,头皮生疼——
  谢重姒:“行了锦官,再抓下去要被你抓秃噜皮……”她还没说完,就呛了口水,从善如流地把下半句吞进肚子里:
  她可不想和那群老和尚作伴。
  方才宣珏体力不支,谢重姒想挽住他,但这么做高空坠落过于危险,一不小心俩人都得骨折,便松了手。
  此刻缓过来,她一眼就看到不远处的宣珏,聪明地没再张嘴,向宣珏游过去。
  已顺着水流漂出了不近距离,长安栈所在的繁华巷道,如若天际渺音,渐行渐远。
  谢重姒仍旧不敢冒出水面太多,怕太过显眼被抓个正着。
  她十分缓慢地靠近宣珏。
  只一眼,就察觉不对劲。
  宣珏目光涣散,几无血色的薄唇紧抿,盯着她一瞬不瞬。
  谢重姒刚想说什么,就感到肩上一沉。
  宣珏双眸紧闭,倒在了她肩上。
  谢重姒下意识伸手抱住,触了一手粘腻,她一惊,想碰又不敢碰,小心翼翼地摸索宣珏后背,吸了口冷气。
  不止是腿,后背也被火柱砸伤了。皮肉翻卷。
  烧伤遇水,人不晕才怪。
  谢重姒只感觉紧靠着她的这具身躯,正在缓缓冰冷。
  身处激流,一人稳住,尚且不易,更何况带个更高更重的宣珏。若是理智,应当及时放手,趁着落水之人还未因求救本能,死命扒拉着她。
  谢重姒皱着眉,拼尽全力送出最后一声哨音,一手拽着宣珏,另一只手臂伸出水面。
  锦官应声而动,尖爪抓住那玄铁护腕,承担起部分重量。
  谢重姒心想:锦官太显眼了。但求菩萨保护,能平安上岸。
  熬过此劫,给您诸位修寺建庙塑金身。
  睡得本就晚,先是和四个黑衣人斗智斗勇,再撞宣珏的房门,又奔逃跳水,在秋水运河里沉浮不定。谢重姒体力早消耗得七七八八,眼皮打架。
  每次困冷时,她就一口咬在手臂上,清醒片刻。
  同时,还要在宣珏耳畔提醒:“离玉,不能睡。”
  也不知是她心里求菩萨告佛祖的,佛门看她这孽障终于皈依了,仁慈了次,他们闹出的这点动静,并未再引来黑衣人。
  谢重姒不知熬了多久,也许有一个时辰,也许有两个时辰。
  天光接近微亮,鱼肚白浮现。
  她几近麻木的脚触到了松软沙土。
  同样筋疲力竭的锦官吱都吱不出来了,放开她,跳到不远处的岸边朽木上,收翅梳羽。
  到岸了。
  *
  宣珏坠入了个久远的梦。
  那年春末,他自朱雀大道回家,遇到尔玉的步撵。
  浩浩荡荡,奢华飘渺。
  垂帘纱幕中,端坐的人掩唇轻笑,弯了弯含笑的杏眸,轻轻唤他:“离玉。”
  离玉。
  离玉……
  是初春料峭时惊鸿一瞥,是秋猎围场上昭然烈焰,是孤魂只影时这世间唯一的寄托,是辗转不得眠时,避无可避的软肋逆鳞。
  他来到太极殿上,众人咄咄相逼。看到另一个头戴冠冕、束发正襟的他,神色冷漠而淡然,寒声说道:“再有妄论此事者,斩。”
  宣珏愣了片刻,才想起这是何时何事——
  御史台以头抢地,要他杀了谢重姒以绝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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