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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姒——by雕弦暮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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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有人捏住她的手腕。
  那只捏住她的手,粗糙磨砺,也没有什么温度。
  她一抬眼,是个陌生男子面孔,但肩头落了只小巧可爱的桃粉色鹦鹉。
  谢重姒刚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艰难地唤人:“……师姐。”
  不过她有些奇怪。
  师姐很少戴面具,嫌那玩意膈脸不透气,这次破天荒居然易容了?
  来人正是江州司。
  她手掌上,那只红色的斑斓蛇吐出信子,指向谢重姒,完成指引任务后,就缩回了主人腰间竹筒里。
  江州司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将药丸从谢重姒手上拿走,然后打手势道:“去哪?”
  江州司的手语,谢重姒看得懂,不需要桃子复述,她立刻报了宣家旧宅地点走向。
  不出片刻,江州司就拎着快要昏厥过去的谢重姒,来到她那间院落。推开房门就走了进去。
  没惊动大院里懒洋洋晒太阳的老管家。
  江州司探上谢重姒的腕脉,冰冷的手腕,脉象紊乱。
  她不假思索地封住谢重姒穴道,将她放在床上,掏出针来。
  然后抄起桌上几块铜钱,随手掷了一卦,吉。
  行,施针。
  等谢重姒醒来,日光西斜。已至黄昏。
  江州司就坐在旁边,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瓷胚般的冷淡面容上,看不出喜怒,打手势道:“你吃了几颗三昧丹?”
  “师姐……”谢重姒暗叫不好,软了嗓音,试图撒娇。
  江州司静静地看着她,神色变也未变,打断她:“这套对我没用。几颗?”
  三昧丹制作不易,师父五年开炉一次,也就成了十来颗,都给了小师妹。供她避寒使用——实在受冷时,保命用的。
  这种丹药难寻难求,一来是因为材料稀少,二来是药效实在太猛,很少有人受得住,也很少有人会用。
  丹药入口,犹如三昧真火引于经脉,能解寒冷,但易伤身。
  甚至削弱五感,食不得味,触失实感,视如隔雾,听如云端。
  得过些时日,好好调理,才能康复。
  谢重姒伸出了个手掌,“五、五颗。”
  “阿姒!”江州司怒了,没打手势,咬牙开口,吐出几个爆破的气音来,“你找死是不是?!”
  谢重姒垂头不吭声。
  还有一点,她不想师姐来的原因,就是江州司完全不会理会她撒娇卖好。
  该凶的时候,绝对凶神恶煞,贴在门上赛过门神。
  江州司闭眸,深吸口气,才缓缓睁开眼,看上去很冷静,问:“落水的时候吃的第一颗?”
  谢重姒:“……两颗。”
  “……”江州司奇了,“你不是会凫水吗?在水里要泡那么久?”
  谢重姒总不好直接和她说,是因为顾及着宣珏,含糊地道:“水流急嘛。”
  “那之后呢?”
  事实上,吃完第一颗,就得好好调养休息。
  她倒好,嗑药呢?!
  谢重姒叹了口气,很是无奈地摊手:“有人追杀我们,事从权急得逃命呀。哪里有喘气的机会。”
  江州司:“……”
  她面色古怪地问:“土匪?”
  谢重姒眨了眨眼,不明白师姐何出此言。
  江州司:“我路上碰到土匪劫财杀人了。我埋了尸体,替那俩报了仇。不过有土匪没杀干净,怕惹麻烦,就易了容。”
  她嘴里的杀人,像是切菜简单。
  原来易容是因为这个。
  谢重姒没来得及细想,就看到江州司问道:“附近有温度高的地儿么?我替你缓下药性。”
  见谢重姒迟疑,江州司手指微顿,手语换了个模样,栖息她肩上的桃子立刻炸毛尖叫:“你是想变成一个月的聋子?!还是变成一个月的瞎子?!还是五感迟钝的僵尸?!”
  说完,这畜生还自行发挥:“聋子聋子!!!瞎子瞎子!!!僵尸僵尸!!!”
  谢重姒:“…………”
  谢重姒捂耳,真是怕了江州司和桃子,举手投降:“虎丘附近有温泉,去那边就行。”
  江州司打了个响指,桃子这才停止魔音乱耳,乖巧地用脑袋蹭了蹭主人脖子。
  江州司点了点头,手势:“即刻便去。”
  她将摘下的易容面具重新覆上脸,想到什么,提醒:“我会将药效期由一个月缩短至几天,所以你或许要在温泉那,待上几天。和你的人打声招呼。”
  谢重姒“嗯”了声,去和老管家说了。老管家仍旧乐呵呵地,摆手道:“小公子想去哪玩儿就去哪玩儿,不需要告知咯。回来也有你的饭,不打紧,不打紧的。”
  待谢重姒走后,在旁扫地的仆妇却皱眉:“真的不要和少爷说声?”
  老管家坐在藤椅里,摇啊摇,闻言摇头:“哈哈哈不了,真有什么事,自然会有人告知少爷的。确保人家安全,又不是看犯人,死盯着干什么。你也是,别老盯着人小姑娘瞎琢磨。”
  仆妇嘟囔:“这不是头一回见少爷带人来,还这么上心么。”
  虎丘旁的长阳山庄,临山修筑,温泉瀑布,别致雅趣。
  温泉分男客女客,不过也有单独别间,随便在里头怎么闹腾嬉耍都行,只要闹出的某些声音别太大,都不会有人制止。
  谢重姒自然是要个单独别间,附带一汪温泉。
  她捏着木牌,换套宽松闲服,就领着江州司走进。
  江州司仍是白衣扮相,懒得更换,反正她又不泡,在一旁帮师妹再插个针,把个脉,必要时运功帮她一把就行。
  衣着素雅,头挽发髻的江南女子送她们进了别间,主管踱步走来,皱眉:“那两人……去一间房了?”
  “嗯对的。”女子颔首。
  主管眉头皱得更深了,对旁边一个不起眼的黑衣男子道:“去和你家主子禀报一下吧——他是说,若是和谁接触过多,就告知他的对吧?”
  黑衣男子颔首:“嗯。”
  主管试探着问:“他现在是在哪?”
  黑衣男子低头,按着吩咐透露出零星信息:“在和齐五公子品画呢,具体的属下不清楚了。”
 
 
第44章 旁敲   宣珏面色微微一变
  品画?怎么可能只是品画。
  贵人们私下谈论些什么, 也不会告知他们这些小喽啰。
  他们要做的,只是择良木而栖。
  主管并不意外,摆了摆手, 让那黑衣男子速去传递消息。
  苏州城里, 支流蜿蜒,横亘交错的细河如经脉。
  乌篷船载客而上,船夫竹竿一勾岸边铁钩,船轻轻靠了岸。
  木船上走下个男子,长眉深目,衣着朴素, 手中把玩两个铁皮核桃,另一只手捏着把青紫折扇。
  船夫久在苏州, 有几分看人眼色, 知道这布袍角料难得, 估摸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不敢怠慢,一路上殷勤周到。
  果然,男子随手掏了枚碎银子作为船钱, 没让找零。船夫大喜,连道了几句吉利奉承话,目送男子远去。
  姑苏古巷众多, 沿河而走就是深巷, 再在里面绕个几圈, 很容易迷路。
  男子轻车熟路越过诸多商铺店家,来到深巷里的一处府院,也不扣门,径直走入。
  天边零星落了丝雨, 他走蜿蜒回廊。这时才能发现此处别有洞天,哪怕是墙角挂的一幅不起眼的字画,都是名家珍品。
  他踩着樟木长阶,走进临湖水榭,看到有人站在窗前,对着悬挂的两幅画负手而立。
  那人长身玉立,腰间玉带坠着双环并佩,清贵温雅,乌发束冠,雨天里的浅光透窗而入,打在他精雕玉琢般的侧脸上,整个人也如残卷古籍上泼墨而就的仙人,风姿卓绝,不染尘埃。
  男子掀帘的手顿住,然后才伸手撩开晃动的珠帘,笑道:“离玉,你怎么突然来姑苏了?”
  宣珏尚在赏着这两幅几无二致的画,淡淡地道:“怎么,成岭不迎?”
  齐岳,字成岭,是齐家四房的独子。
  齐家四房说来是个奇葩玩意儿,身处氏族,不思进取,老爷子带头修仙问道,平日里闲着没事做就是在丹炉房炼丹,据说已经崩炸了四五个铁炉子,轰开过结实的木房屋顶。
  而齐岳更甚他爹,吃喝玩乐无所不会,遛猫逗狗无所不精,前贤古人的书画高价收了一箩筐,也不管是真是假,挑顺眼了就付钱做那冤大头。
  这也导致,他的藏卷里头,会出现两幅一样的所谓“前人真迹”。
  比如宣珏正在看的两幅画卷。
  卷上是缺月疏桐、寂寞沙洲,塞外的将军纵马驰骋,远处阴云避日。
  两幅画卷几乎一模一样。
  齐岳将折扇一开,上面四个字“求仙问道”。
  他附庸风雅地扇风,将那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做了个十成:“哎呀怎么会!自然远迎。可你招呼都不打,我也没法子欢迎你呀。正好,来帮我看看,这俩哪一幅是在庸老先生的遗迹。我分别领着这两份画卷找人看,都拿项上人头担保真的不能再真——我看他们那头不如当球踢。看完,请你去茶楼听戏怎样?”

  宣珏眸光轻动,然后摇头道:“你可能要失望了。都是假的。在庸先生的《沙洲图》,真迹已毁。至于这个……”
  他抬手隔空虚点其中几处泛黄的旧迹,“做古做得都不错。”
  “怎么说?”齐岳平白无故损失了百千两银子,也不见得伤心,“你又没见过真的。”
  宣珏言简意赅:“在庸先生母名有‘枝’,他避母讳,旧文旧书上,皆未见过此字,省木或用旁字替的。而这两卷题字,都是原封不动的‘寒枝’二字。不是他亲笔的。”
  齐岳哎呀了声:“真可惜!”
  神色中却全无可惜之意。
  他道:“合起来有小两千两呢。《沙洲图》在常家大火里,没救出来么?”
  常在庸是前朝宰相,风光一生,书画一绝,最终以一把火告辞人世。
  宣珏轻笑了声,笑里不辨情绪,道:“谁知道呢?”
  齐岳唏嘘:“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风光无两又如何,还不是化为尘土。稀里糊涂地玩乐一生多好。”
  他将折扇一收,意有所指:“离玉,你说是吧?”
  宣珏转过身,外面雨渐大,细密雨帘遮住本就不甚明朗的光,模糊他的面容,他同样意味不明:“玩乐一生可以,稀里糊涂却难得善终吧?”
  齐岳终于面色微变,沉下脸来,将左手的铁皮核桃往桌上一拍,道:“宣珏你什么意思?我知道,今儿开年始,你就在苏州搞什么小动作,我不想搀和也懒得管。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让我下地我都辨识不清什么是小麦和稻谷,和我爹一脉相承的败家,不是考取功名的那块料。家族想要干什么,不归我插手。我就想舒舒服服地过完这一辈子,你打主意打我头上,算是打错人了吧?你还不如去找我二堂哥,他近来准备秋闱,想直接入京城为官,小吏都行。迟则明年,肯定得找你宣家牵桥搭线,你还不如早卖他这个人情。”
  外面雨声噼里啪啦,大了起来。在小湖里绽开涟漪,搅起波纹。
  有仆人蹑手蹑脚地进来点了灯,见主人们剑拔弩张,不敢吭一声地又下去了。
  浮光掠影,绣着云纹的碧绿灯罩里,光晕浅浅,倾倒在整个水榭之内。
  齐岳是个聪明人,非常聪明,宣珏同他自幼相识,交情不浅,自然知道他没真的动怒。
  宣珏语气放轻了几分,只道:“山石崩塌,树根连拔,作为枝端残叶,最好的下场是随风飘零。你有信心能善始善终?”
  他用手拨弄了下灯罩,其中光华流转,衬得他周身风华不减反增,像是随意地道:“除非你像你那位四房的姑姑一样,逃离家族,远嫁乡外,倒也算本事。否则,吃喝用度都来自齐家,看不起鱼肉百姓,却用着民膏民脂,还不齿家族控制,做着逃离世俗的梦——成岭,你觉得像话吗?”
  宣珏这几句说得不客气,齐岳面色一变再变,握着折扇的指骨发白,忽然他像是松懈下来,自嘲一笑,道:“两载不见,一上来就戳我心窝子,所有人都夸你明雅有礼——嗤。算了吧,消受不起。更何况,不是什么人都能像我那位姑姑,找个……”
  齐岳似在措辞,半晌才嘲讽地道:“一心向着她的傻大个的。”
  氏族里养出的娇俏女儿,终究还是只能活在金银堆上,至少不能跌入尘埃——会顷刻枯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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