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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姒——by雕弦暮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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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珏垂眸,摊手露腕:“未曾。”
  金繁搭指把脉:“记性不错……嗯?”
  他话音一顿,皱眉:“你这脉象是挺不稳的,忧思过重,有烦心事啊?”
  他本就随口一问,事关私事,很少有人会和盘托出。
  没想到,宣珏却自然至极地道:“有。有个冤家,弃我不顾,我日夜烦思,寝食不安,心神俱乏。”
  金繁:“……”
  没想到他实诚成这样,就差没把相思病写在脸上了,斟酌道:“之前你姊姊来,也说你近年来难以入睡,求了副安眠的药方。若是仍旧梦魇的话,我再多给你开几剂清神温补的方子吧。心病还需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只能暂缓症状,解心结这种事,大夫管不着。”
  宣珏不咸不淡地“嗯”了声,幽微的眸光,却扫过金繁胸前,被揉弄地发皱的衣襟,愈发觉得他衣带半散的风流劲碍眼烦人,心道:这您还真管得着。
  乔斜跟着进来,本是观赏周遭花木,差点没给宣珏方才那几句话,给震成株呆愣的药草。
  他心道这事不好办——到底要不要和夫人说啊!
  小舅子好像被人抛弃了啊喂!
  谢重姒也只是发愣,愣完,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等宣珏同乔斜离开后,才狠狠地呼吸吞吐缓了过来,问金繁:“……师兄,他这个严重吗?”
  金繁皱眉看阿九,像是在看一堆垃圾,心情略微不爽,症状随口往严重了说:“啊严重啊,搞不好会死人啊。”
  谢重姒没再吭声,默默地挥了挥手,示意把人带回她的未央宫。
  也没搬往日经常会从金繁这里顺走的花草,一言不发,离开了。
  *
  金繁妙手回春,开的方子,也的确算对症下药。
  这日夜晚,宣珏安稳入睡。
  但梦魇仍旧,他再次陷入久远曾经。
  那是遥远而悠久的梦了。
  何月何时,不甚清朗,只记得他步入玉锦宫时,踩过松软雪地。
  或是被氏族起兵的紧急,闹得半宿未眠,他略微焦躁,步速也快了不止一分。
  这是天金阙最温暖如春的寝殿,地龙厚毯,暖炉熏香。
  宣珏外殿立了会儿,见靴上雪沫化去,才缓缓入内。
  内殿更热,宫人们厚衣褪得只剩轻裘,她却仍裹在绒袄长裙里,跪坐榻前,独酌自弈,玲珑棋局不得其解,很久都没有落子。
  “黑棋,八之六处,刺。”宣珏走至旁边,低头细看棋盘,开口提醒她。
  榻前人眉眼艳丽,眼皮都未抬一下。
  一旁兰灵也不知是热,还是紧张,额角冒冷汗,替谢重姒见了个礼:“陛下。”
  谢重姒没搭理,殿内温暖得近炎热,她却细汗都无。
  未施粉黛,连乌发都是简单束于脑后,和长襟裙摆一块逶迤于地。
  像是铺陈流曳的碎墨。
  唇色却极艳极浓,衬得脸颊眉眼的肌肤,白得透明。
  宣珏摆了摆手,示意兰灵不用多礼。
  他坐于榻上,垂眸看着身侧的人,不咸不淡地道:“没有其余的活路了,尔玉。”
  谢重姒仍旧未理会,只视线不动声色逡巡过棋盘,发现如他所言后——
  猛地挥袖,将所有棋子拂落于地。
  兰灵连忙跪地膝行,胆颤心惊地收拾散落棋子。
  娘娘失了孩子,冬初去寒山寺祈福抄佛经,也不知和老住持谈了些什么,回来后,愈发闷闷不乐。
  她是陛下挑选的掌事宫女,一心向着陛下,可不知何时开始,也心疼起娘娘来。
  便替娘娘寻了些西域和东燕新奇玩意儿,带回宫里,哄她开心。
  兰灵一颗一颗,拾掇玉子,发觉头顶两人都一言不发,气氛愈发沉凝冷漠。
  她心跳如擂鼓,心想,再这样下去,她也要疯了!
  忽然,宣珏轻轻开口:“三日后,镇关大将军回京述职。寒月风雪重,大概大半月,年关时节,能抵达望都。”
  谢重姒倏地一抬眸。
  宣珏与她冷漠却担忧的眸光对视,眼中神色晦暗了不止一分,声音却依旧徐徐温和:“文澜斩了吐蕃枭贼首级,不远万里送至京城,忠心何极——该赏,对吧?”
 
 
第64章 挣扎   (前世)坠入疯狂的泥沼
  谢重姒摁住棋盘尖角, 指尖发白,她第一次真情实感地觉得,高坐在侧的宣珏, 冷漠而陌生。
  她不动声色地起身, 垂眸看他,层叠铺展的裙摆如收合的花,她问道:“……你要做什么?”
  宣珏危险而沉默地注视她片刻,半晌,唇齿间溢出冷笑:“你是觉得,我会杀了他吗?”
  他眼尾泛起一抹不详的血红, 复又道:“我的确想杀。三军来犯,在金岭一带势如破竹, 你说, 曾在西南剿匪的戚文澜, 有没有提供那张攻防地图?!还是说——”
  “殿下,你就这么紧张他么?!”
  谢重姒倒吸了口冷气,四肢百脉都有点泛寒起来。
  宣珏眼中的阴冷戾气犹如狂风骤雨,谢重姒竟从未见过, 陡然一惊,下意识向后跌去,宣珏轻而易举揽住她的腰肢, 把她压在软塌之上。
  眼角冷白的肌肤上, 像是凝了血泪, 疯狂绝望。
  谢重姒呼吸一滞,不假思索地从宽袖里抽出匕首,横在宣珏胸前。
  匕首带着西域风情,宝石镶嵌, 明亮微弯,刀面反射的光照在宣珏胸前衣襟暗纹上,竹影摇曳。
  宣珏看着那把抵在胸前的刀,一字一句,森冷如冰,却不是对谢重姒,而是对旁边已经面色煞白的宫女:“兰灵,你是在找死!!”
  兰灵登时瘫软,手中尚在收拾的棋子险些再次散落在地。
  她慌忙将棋盒放到台面,匍匐叩首,不断求饶:“陛下赎罪,陛下饶命!奴婢不知带入的机巧木艺里藏有刀刃……”
  磕头声大得震耳,兰灵额头生疼,顾不上许多,只是告罪。

  她知道,这时再不告罪求恕,怕是命不能保。
  宣珏置若罔闻,握住谢重姒的手腕,使了巧劲,迫使她再不得向前。
  他轻轻地垂下眸来,看着身下人。
  谢重姒发丝铺榻,轻灵婉转。
  三千青丝如墨似水,丝绸般铺陈开来,甚至有不少,缱绻在他按在她头侧软塌的手上。
  宣珏突然笑了,若明光拂尘,声音也温柔地像是要滴出水来:“这么想要杀我么?”
  他握着谢重姒手腕,提携向上,锋利刀剑直戳他颀长脖颈,在最脆弱柔软的一处停下。
  宣珏温声道:“那就刺这里。胸口心前,有肋骨护着。这是弯刀,不够快,会折断的,杀不了我。”
  他像是诱哄,低声呢喃:“刺在脖颈上,瞬息之间,便能让我命丧黄泉,而且会死得痛苦折磨——”
  “不妨试上一试?”
  谢重姒定定地瞪着他,尔后朱唇轻颤:“你……”
  宣珏指尖按在了她手腕穴位上,她根本挣脱不得,看他若无其事地拉着她手,毫无所谓地向脖上抹去,不由瞳孔微缩。
  只感觉浑身上下也冷得彻骨,就连安分数月的足腕刺身处,也隐隐作痛起来。
  宣珏脖上已有血迹,皮肉刺破,鲜血顺流直下。
  一点一点,滴在谢重姒鹅黄宫裙上。
  宫人们看得是心头大骇,愣是没一个敢开口。
  就连兰灵都忘了磕头求饶,浑身颤抖地凄声喊道:“陛下!!!”
  就算陛下真这样寻死了,娘娘也活不下去啊!!
  宣珏不着痕迹地蹙眉敛眸,像是回过神来,察觉到捏握的雪腕竟是有了退意般后坠,他想起了什么,唇齿间溢出温和笑意:“算了,刚想起来,我暂且不能死。氏族作祟未休,南方水患北方天灾,西梁东燕虎视眈眈,还有的磨。一年半载,才能收拾安定。等等我罢——”
  谢重姒没能给他回应。
  宣珏这不管不顾的狠绝劲,不仅伤害自己,更是把她也逼至绝境。
  谢重姒浑身冰冷,没有丝毫力气。
  宣珏也察觉异样,脸色一变,将刀刃甩开,搭上腕脉,再探在她已经发冷的脖颈处。
  然后一言不发地将她抱起,转身去隔殿的温泉池内。
  里面水波暖流,蒸汽四溢。
  一扇绣莲夏景屏风横档,遮住内室。
  宣珏抱着谢重姒走至泉前,三下五除二地将她繁琐宫装剥落,也不顾衣衫会湿透,拥着她踏入池内。
  怀中人意识模糊,冰冷得仿佛尸体。
  宣珏面无表情地替她顺脉点穴,眸中阴沉狂戾,似浓稠欲滴的墨。
  有宫人想要上来伺候,只听到一声厉喝:“滚!”
  便再无人敢入内了。
  都眼观鼻、鼻观心地跪在屏风外,目不斜视。
  宣珏不知过了多久,怀中人才轻轻嘤咛一声,缓了过来。
  仍未清醒,长睫低垂,眼眸半阖,像是冷,紧贴着他靠了上来,冰冷的唇,擦过他浸没水中的喉结,还有仍在流血的伤口。
  温热里的一点冰寒分外明显,宣珏却只感觉,他浑身上下都被这冰寒给激得燥热难安起来。
  他嗓音沙哑地制止:“尔玉,醒醒。”
  谢重姒听不到,攀附而上,抬腕搂上他肩膀,肆意妄为地抱紧水波里唯一的受力点。
  不住地用唇瓣轻啄,从他喉结到下颚,再到僵硬的嘴角。
  轻车熟路般,嚣张狂恣地掠走他的呼吸。
  和刚成婚时的肆意妄为并无二致。
  宣珏明知一切物是人非,截然不同。
  但意志仍在缓慢消失,直至理智全无。
  最终,他抛弃所有理智,低声呼唤:“重重……”
  谢重姒挣扎着想要睁开眼,意识模糊地“嗯”了声,像是有些不知身在何处。
  宣珏知道她尚未清明,轻轻抬手。
  在水雾里,拥住他的软肋红尘。
  他眸光依旧清润冷静到仿若洞察世间一切,嗓音却因沉沦,喑哑似铁,在最幽微低吟时,像极了云鹤丧偶时的悲鸣:“……我真的很怕失去你。”
  寒风呼啸,吹不入暖气四溢的玉锦宫。
  春风暖徐,温柔地轻拍宣珏院里门窗。
  他倏地一睁眼,从梦境里挣脱转醒,心尖都还是颤抖的。
  沉默半晌,抬指按住眉心,喃喃地道:“这……还不如不睡呢。”
  宣珏起身着衣,推门而出,有仆人见他醒了,想要煎药,被他轻轻制止:“方子不大管用,先放着。若是阿姐或是兄长问起,你们就说我还在服用,从未停过。”
  下人应是。一旁白棠听了,就知道他又梦魇难安。
  白棠将江南一代的繁琐事务,交由弟弟兰木打理,随宣珏同回望都。这一年半载以来,忙碌颇多。
  白棠忧虑地对宣珏道:“主子,不多歇息会么,天光尚未大亮。”
  宣珏摆了摆手,步入有别于画室的另一间南书房,淡墨书香,古卷横于架上。
  除却案上笔墨纸砚,几无杂物,一尘不染。
  书房北角窗下,立了樽紫铜凤凰熏炉,袅袅青烟,在逐渐明亮的天光里升腾而起。
  宣珏随意摊开翰林院的几本文书,边看边问:“如何?可有线索?”
  望都达官贵人多,各方势力鱼龙混杂,白棠没有在苏州那般游刃有余,但仍旧恭敬回禀:“属下探听到的是,那女子名为阿九。去年冬月初时,三皇子于江南幸她,之后带回京城,纳为侍妾。”
  这世轨迹错乱,但三皇子仍旧在太元四年南下江南,和齐家有所往来。
  宣珏不置可否,淡淡地道:“接着说。”
  “属下已传令让兰木探寻,阿九是否是江南人氏。同时,太子府邸也有消息说,太子近月余茶饭不思,神情憔悴,疑是病容。”白棠说道,“主子,太子府看得严,还需要继续探吗?”
  宣珏摩挲指尖的温玉,想了想:“不必了。若是可以,探探三殿下那——阿九入府之后,是否受宠,她什么脾性,待遇何如。量力而行,不要暴露。”
  白棠恭谨地应下,见他还在翻览文书,便后退离开,替他掩上了门。
  宣珏将掌中把玩的玉饰放下——
  那是一枚玉雕,润泽光滑,正面小心细致地雕刻出盛放桃花,茂密枝桠下,立着个背对的女子。
  着宫装,戴繁饰,抬头望花落。
  只一个背影,风华绝代,遗世独立。
  玉饰背面,刻字“太元三年,于京口北固”。
  宣珏一哂,不知不觉,快两年了。
  她是跑得够没心没肺的,留他一人夙夜难安。
  就连前日在同济堂偶遇,宣珏乍然也只听得耳畔轰鸣,没听清金繁和她说什么,只有隐约“将士”“暗伤”,还有她说了声“大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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