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by千山踏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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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影也瞧不出他这种神态到底是不是伪装,他仔细地看了眼陆小凤,然后道:“你满江湖地要找寻左眼受伤之人,我们如果再不作出应对,只怕几日过后,就根本没办法再继续隐藏下去了。”
陆小凤翘起唇角道:“看来‘他’的身份确实很高,一举一动都会受到很多人的关注。”
黑影也就是钟无骨丝毫不介意陆小凤认识到这一点,他的眼神木然,语气也是不掺杂情绪道:“你知道了又如何,反正你也活不到明天了,还要关心那么多干什么?”
陆小凤道:“我总是想要让自己怀抱希望的。如果能从你这里得来消息,一旦我幸存下来,也便省下了接下来的所有功夫。”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里忽然添上了一抹痛苦的甜蜜:“我知道她或许没对我抱有多大的期盼,但我总是在想,我要是将这件事办得又快又好,她会不会就对我多加关注一些呢?”
钟无骨的身躯在陆小凤这样的表态下忽而大幅度地颤抖起来,他的声音也喑哑如失孤的老鸦:“……你居然还对那个死丫头抱有这样无耻的妄想,对着那等杀兄弑父之人,你竟然还能生出这种的心思,那个贱女对你做了什么,她拿身体诱惑你了吗?”
陆小凤蓦然一震,他的心中生出了一缕火,那是震怒燃起的火焰,他也不颓丧了,他缓缓站起了身体,目光冷峻如苍鹰,这一刻的陆小凤露出了江湖人里绝没人看到过的一面,他镇静道:“不管钟前辈你与她到底是有着何等的关系,不要忘了,她是依靠着自己实力将你击败的,也是用自己的剑将你们另一人打伤的,所以……还请慎言!”
说到最后,他的身体也冒出了一股凛冽的气势,钟无骨竟被这脱胎换骨后的陆小凤压得不能动弹,他似乎饱含了无数的愤懑,在这样的强压下,他不是悔思,而是爆发,他怒声道:“莫不是我还说错了什么?!方玉飞是她长兄,弑杀兄长是为罪,我是他的父亲,她杀了我就为弑父,这等罪恶滔天、违背伦理之辈,总有一天要堕入十八层的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陆小凤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他就仿佛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感情,他的胸腔里激荡着来回不休的情感,但他的大脑却是飞速地在旋转,他漠然问出声:“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钟无骨安静了下来。他似乎也觉得接下来的话说不出口……他真的会这样觉着吗?
他当然不会这样觉着,他想到了陆小凤对那该死的丫头那种微妙的情感,他忽而桀桀怪笑道:“我们哪里做了什么……不过是将她卖进了春风阁里……春风阁,也就是你平日里一样不介意去的窑子……你又在那样的地方里有过多少的红颜知己呢?怎么,其他人的女人就无所谓,轮到了自己的就受不了了?”
陆小凤深吸了口气,他低下头,目光有些迷离地看着自己的手,他没有再说话,他只知道,他要杀了这个人!今夜,要么他死,要么自己死!不会再有其他的结果!
…………
叶青收回自己的剑。地上躺倒着一具老妇人的尸体。尸体的面容惊骇,无神的混沌的双眸里似乎还倒映着那清冷闪亮的一剑……好冷的剑!好快的剑!她传承了大唐公孙大娘的剑器舞,也不曾想到这世上会有这等恢弘无双的剑气。
枉她平日里自诩剑法绝世,但没想到,今日里却是遭遇到了这等不该世上有的剑法。在生命的最后一瞬,她想起了其他人对于剑舞的赞美,她心中一闪而逝的是无比的悔恨,她悔恨的不是自己的死亡,而是对自己往日里自傲自负的羞惭。就像井底之蛙突见无穷天宇的震撼,她终于知晓,自己是何等的无知。
漫长的夜晚仍然还未走出最后的一抹黑色,天空说要亮,但也只露出一个鱼肚白的浅痕来。叶青站立在这尸体的身前,旁边是滚落了一地的褐色的糖炒栗子,她若有所感地伸出手来,一丝冰凉的水珠落在了她的掌心里。
“嗯?”她有些惊奇:“这个时候居然要下雨?”
但她很快就接受下来。下雨也好,下雨的时候也更适合杀人。她没有再去看那易容成“熊姥姥”的公孙兰的尸体一眼,转身轻飘飘地就继续前行。仿佛这次的出手,只是一个小小的停歇。
细雨笼罩着这片天地,它寂静无声地静候着永不止休的杀戮。这个江湖里,只要有恩、只要有仇、只要有怨、只要有恨,又何曾真正安宁下来呢?
第90章 天外有天(十二)
京城里下了一场大雨。
雨很大, 将很多不为人所知的事都冲刷得干干净净的。公孙兰的尸体天刚亮就被人发现,而后几名捕快过来将其抬进了六扇门,一起被带走的还有那被雨水浸泡了一地的栗子。也没人敢捡去吃, 毕竟是尸体旁边的食物,一部分还沾了血,谁知道其中有没有毒?
若真有人贪嘴至此, 那也只能说是咎由自取了。
查案的事没有继续下去。只因公孙兰的身份很快就被辨认出来了, “熊姥姥”做案也不是一起两起,涉及到的死亡的人数更是数不胜数, 发现她死了, 不少年岁甚大的老捕快甚至还在心底里暗暗叫好。
一般来说,武林中的纷争都不会故意涉及到普通人家, 但也有不少特例, “熊姥姥”的做法就是其中较为恶劣的那列, 他们有心想要惩戒,但奈何对方的武力值太高……此次也不知道是哪位侠士出的手, 做法真是大快人心!
倒是被请来侦破此案的天下第一名捕被结结实实地震慑了一回。他已经开启了自己“绣花大盗”的征途,公孙兰本是他预备当中的最佳的替罪羊,对方的武功之高没有人能够比他更加了解了,而这一次他仔仔细细地翻找了很久,最终也只能在对方身上发现唯一的一处伤口——这表明了出手之人的武功, 超越了公孙兰很多。
也不知是得罪了谁,金九龄有些惋惜的思索着, 还真是一点也不怜香惜玉呢……这么想着的他却是没有联想到自己身上,利用对方来布局的他貌似手段更为卑劣一些。
这边六扇门将此案无限期搁置, 另外一边的陆小凤与钟无骨之间的交手也是分出了个结果。那边的扬州城没有下雨, 二人一死一伤, 最终还是机变更盛一筹的陆小凤获得了此场争斗的胜利,钟无骨没有声息的身体躺倒在冰冷的地面上,他大睁的双眼里是不敢置信的愕然。
他有想过自己会死在那不知为何会变得那么厉害的劣女的手里,但他从没想到,还没等那人出手,他就终结在了对方的追慕者手里,他至死也不曾想明白自己落到这种地步的因由……或许在他看来,不论他要对自己的女儿做些什么,她们都得受着,尤其那还不是他亲自动的手……无论如何,她杀了他就是她的错。
这世上有些道理是说不通的,这世上也有些事是你无论如何都要忍受着的,那不是一句简单的对错就可以分得清楚明白的,它再荒诞再离奇,也不是你有资格去挑战的。
他不能明白这个道理,但他的所作所为无不是站在某种制高点上,在将这个道理履行得淋漓尽致。
陆小凤抱着受伤的腹部,十分艰难地离开了这个地方。他知道钟无骨的后面还有人,虽然他是在打听那左眼受伤的人,但他可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碰上那应当比钟无骨还要厉害的幕后人……他觉着自己或许可以利用自己的受伤去她那里博取同情。
但他最后还是没有去成。知道怎样做才好,可不代表着真就能够毫无顾忌地去做。因为面皮、因为不愿挟恩图报、因为心中的那股子气,陆小凤还是悄悄地躲到了自己朋友那里养伤。
在他走后不久,盏茶时间没过,一位戴着斗笠的灰衣人就轻巧无声地降落到地面上。他静默地站立在自己属下尸体的旁边,没有任何的动作,也没有任何的言语,就像是一抹幽灵一样,他来到这里也不是为了缅怀,倒更像是没有料想到这种情况……
自那人出现后,他所有的谋划都被打散,他一生的隐忍还没待揭起就败落,这显得他所有的伪装都像是个笑话,他沐浴在夜色中,身形显得格外的凄凉。
他忽然无比愤恨起方玉飞来,若不是他,今日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说不得沙曼此人还会成为他山庄中的一员,他也无比鄙视起钟无骨来,不论如何,自己的儿女落得自相残杀的地步,他都不可能是毫无罪责的。但最终,他还是沉沉叹了口气,转身就消失在了这夜晚中。
三个月后。
嘈杂一片的赌坊当中忽起喧哗,四脚的赌桌被猛地掀翻,无数的碎银子当头劈脸就冲着庄家洒去,还有飘飞的银票四下里纷落,一只毛茸茸的大脚哗的一下就踩在这翻到的木桌上, “咯吱”一声,上好的木头承受不住他的力量,分裂开来。
“你耍老子是吧!”这大汉赤|裸着胸膛,腹部的毛发虬结在一起,双臂上肌肉鼓起,他怒瞪着铜铃一样大的眼睛,蒲扇一样的手掌直冲着坐庄的老者而去。
老者神色一厉,双指就要插向汉子要害,可这汉子看起来鲁莽,手底下的功夫却一点也不粗糙,他也一样转换了掌形,五指突的握成拳,一股劲力爆发而出,这一招变化得既快又狠,老者突不及防,惨叫一声,抱着手指往后跌落。
“老子在你这里连赌了五天,”这大汉言之凿凿道:“只要超过五百两的赌注就一定会输,你这小老儿该不会是看我好欺负吧?!明明上一把应该是开大,揭了盖子却是一三三,你敢说你没在里面做手脚!!”
“分明是你……”坐庄的老人怒极分辨道。
“啪——”一只混杂了汗臭与污渍的布鞋击中了他的鼻梁,一瞬间,酸甜苦辣的滋味猛地涌上他的心头。那大汉收回了自己发出“暗器”的手,他冷笑一声道:“我早就知道你们这些开赌场的都不是些好东西,赢得太多还要担心背地里你们派人‘找’回来,赢得过程中更是要担心你们在里面做手脚,老子只是长白山普通的采药人,对这里面的道道是一点也不懂,想必你们耍老子耍得很开心是吧?”
周围输了钱的人也一起起哄。大汉面上显出得色,他先是冲着给他捧场的人拱了拱手,然后才对着渐渐包围过来的打手们不屑一笑,他身体猛然跃起,双足在空中连连飞踢,不多时,他将十余把的刀剑扔到一边的地上,然后才蔑视道:“就这?”
鼻青脸肿的众人一阵羞恼,他们飞快地派人往后面去报信,这大汉也不阻拦,他怀抱着双臂,冷哼一声,竟阖起双目等待起来。
不多时,从后堂里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大汉抬目望去,见到里面出来的是一个脸皮稍嫩的少年人,他先是愕然,眉目中一缕失望稍纵即逝,然后就冷嘲讥讽起来:“听说银钩赌坊背后的主事人换成了一个女人,本来我还想看看被江湖大肆传诵的美人到底是有多美,但没想到,那美人不肯自己出头,竟让你这样一个毛头小子出来。是银钩赌坊里没人了,还是她自己守不住这偌大的产业,一定要人帮衬着才能安稳下来?”
“既然如此,”他调笑道:“何不考虑考虑我,我自觉我关一锦也算是这边关的一号人物……”
少年人脸色冷凝,他怀中抱着一柄青鞘的长剑,来到众人面前也不多话,他冷冷地瞧了这大汉一眼,涩声道:“我要先断你一手。”
汉子一愣,正待他要仰天大笑的时候,少年忽而出了一剑,剑光如亮银闪过所有人的眼前,待剑光平息下来,先前那汉子就怔然站在原地,他左手腕低垂,鲜血顺之流下。
现场死一般的安静。少年的眼中有灼热的温度燃起,他的面上也涌上薄红,他似乎出的不是自己的剑,而是一种被他奉为信仰之人的剑。他的声音也不再平静,带着跃跃欲试的兴奋,他继续道:“现在我要断你一只脚。”
大汉面上现过恼怒,他大吼一声道:“休要小看人了!”
他身子魁梧高大,但运起身来却一点也不慢。他急啸一声,一拳猛然击出,如开山倒河,威势极为骇人。
少年人抿了抿唇,尽管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压迫,但他却是一步也不肯退,他再出一剑,剑势如崖上明月,长剑刺出极险,犹如生死之间发起冲锋。他有着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觉悟,这让他在大汉那高超的武功下有了突进的机会。
剑客本就是一种以小博大的存在,尤其是在面对着比自己强的高手的时候。
大汉一拳就要落到他的胸膛上,他却不管不顾,定要砍掉对方的一只脚。仿佛用他的这一条命去换掉对方的一只脚,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大汉面上显过骇然,他来到这里是为了试探黑虎堂现状的,可不是来此丢掉他的手足的,他微一犹豫,在最后的刹那间于空中一滚,就要避开这一道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