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贱——by左耳听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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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楚军一路势如破竹地攻入大梁腹地,身在梁京的苏家虽被困在这里走不了,但要接苏锦瑶回来还是没问题的。
归元山上的元清观虽僻静,少有人打扰,但终究是在山林里。苏常安怕有军匪流寇前往,对苏锦瑶不利,便想把她接回来。想着哪怕是死,好歹一家人也死在一起,不至于让往日最宠爱的这个女儿成了孤魂野鬼。
可魏氏不同意,说传闻中楚军令行禁止,不会随意杀人。就算来日京城被攻破了,他们一家也不一定就会死。
京城的人好不容易才不大提起苏锦瑶了,几乎忘了苏家还有这么个人,若此时把她接回来,就算等将来平安了将她重新送走,也会让那些高官权贵豪门世家又想起七年前的往事,想起他们苏家出了这么个不贞不洁的女子。
而且不仅是大梁人,连那些新入京的楚国官员都会知道,届时他们苏家该如何立足?
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跟在楚帝身边的那位楚将军就是当初那个家奴,最终打消了接苏锦瑶回来的念头。
若非如此,说不定楚毅第一次来苏家时,就能见到苏锦瑶了。
魏氏方才被苏常安那声怒吼吓到,一时没敢说话,听到这里却没忍住再次嗤笑出声。
“怨我?”
她说着又笑了起来,形似疯癫。
“对,我是不愿意将她接回来,我不愿看见她,不愿让她再出现在苏家!可你这个做亲爹的最后不也没反对吗?”
“你口口声声说要接她回来,可我说如果她死在山上就彻底没人知道秦氏究竟是怎么死了的时候,你不也没再说话了吗?”
“你现在做出一副慈父的样子,早前又干什么去了?这七年里又干什么去了?”
“为什么你这七年一直不敢见她?为什么我说不接你就真不让人去接了?还不是因为你心里也一样盼着她死!”
“你住口!”
苏常安嘶声怒道,嘴皮颤抖,右手高高举起。
魏氏只眨了一下眼,便又梗着脖子怒视回去,仰着下巴不肯示弱。
两人这些年也时常吵架,但从没有这么严重过,眼中都涌上了血丝。
苏常安扬起的手最终无力地垂落下去,往旁边走了几步,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口中喃喃:“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从一开始,他就错了。
…………………………
苏家怎么吵闹楚毅都不知道,也不关心,他现在只关心苏锦瑶的身体,想知道她到底是如何患上的心疾,能不能根治。
但是从苏家打探不到任何消息,他没办法,只能让人去问秋兰。
按照魏氏的说法,这些年一直是秦家在照顾苏锦瑶。秋兰是秦家的下人,那当初的大夫或许就是她给苏锦瑶请的,她可能知道是谁,手里甚至可能留当年的脉案。
只是关于苏锦瑶患上心疾的缘由,一时半会怕是弄不清了。
楚毅派去连夜上山,那人第二日就回来了,说当初是秦老夫人亲自来京城,给苏锦瑶请的大夫,秋兰也是那时候跟着秦老夫人一起来的,最终被留了下来。
脉案她确实留着,全都找出来让人交给了楚毅,只可惜当初给苏锦瑶看诊的那个大夫年事已高,几年前已经过世了。
楚毅找不到当时的大夫,自己又看不太明白这些东西,只能拿去给信得过的太医看。
那太医看过后说出的一番话,却让他面色铁青,脖颈上青筋根根凸起。
苏锦瑶虽然自幼就备受宠爱,但并不娇养。
她琴棋书画骑马射箭无一不通,一手好字曾受先帝恩师丘老先生夸赞,马球场上连御林军中最擅此道的周大将军也曾输给过她。
她聪慧过人又英姿飒飒,姿容娇丽美艳无双,万般风采令诸多男儿倾心。
楚毅自幼便在苏家服侍,后来又与她暗生情愫,比大多数人都了解她。
苏锦瑶身子骨向来很好,鲜少生病,在他离开京城之前,她几年都未曾病过,连风寒都没有。
可是从秋兰给他的这些脉案上来看,苏锦瑶曾一度病的十分严重,在归元山上养了近一年才养回来。
而太医告诉他,苏锦瑶这是先患了心疾又受了寒,没有得到及时治疗,病气入体才导致一病不起。
但最重要的原因,是她的膳食没有跟上。
太医指着脉案上的一行字道:“这位吴大夫说的隐晦,但字里行间的意思还是能看出来的。苏大小姐当时之所以病的这么严重,心疾和风寒是一回事,但另一方面……是饿出来的。”
一个人久病在床,无人医治,身边的下人又不尽心,连基本的膳食都保证不了,如何能够痊愈?
太医在楚煊身边待得久了,见过不少风浪,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端倪,叹着气摇了摇头。
他与楚毅私交不错,知道他是真的十分看重那位苏大小姐,问道:“你确定这真是苏大小姐当年的脉案?”
楚毅绷着脸点头,牙关紧咬。
太医道:“若真是她的,我便实话与你说了,当时守在她身边的人……怕是想活活饿死她。”
若是苏锦瑶自己脾胃失和,吃不下去,脉案上是能看出来的。
但脉案上并没有这点,说明她变成这样,纯粹是被饿的。
“但有一点我不太明白。”
太医道。
“苏家若是因她……与你的那段旧情而对她不满,想要她死,那打着清理门户的旗号直接动手不就是了?好歹给人个痛快,何必对自家女儿使出这般残忍的手段?”
饥荒年代时常发生易子而食之事,可见若是饿得狠了,是会把人逼疯的。
楚毅如今虽已是大楚重臣,但当初确实只是个家奴而已。
苏家若是觉得苏锦瑶此举败坏了苏家声誉,那狠下心来将她沉塘,或是毒杀了,然后找个由头说是急病暴毙,外面想来也只是传一阵风言风语,没人会深究。
可他们却选了这种既折磨人又耗费时间的法子。
楚毅胸口起伏,眼中因急怒而涌上血丝。
他咬牙切齿,声音几乎是从唇缝里挤出来的:“因为他们不敢。”
魏氏昨日说大小姐当初是因为水土不服而病倒的,这纯粹就是糊弄他的谎话。
但有一句她没说错。
大小姐不仅是苏家的大小姐,也是秦老夫人的外孙女。
苏家能有今日,秦家是出了大力的。苏锦瑶的生母秦氏是秦老夫人最疼爱的小女儿,秦老夫人因此连带着对苏锦瑶也很喜欢,尤其是秦氏过世之后。
白发人送黑发人,秦老夫人将对女儿的思念都寄托在了这个外孙女身上,每年都要让人把她接去宜州住一段时间,嘘寒问暖,好一阵才依依不舍地送回来。
苏锦瑶就算是犯了天大的错,苏常安也绝不敢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将她沉塘,更别说是毒杀了。
只要秦老夫人一日还在,他就不敢不声不响地要了苏锦瑶的命。
苏锦瑶若是死的莫名其妙,让秦老夫人查出丁点人为的痕迹,以她那护短的性子,苏家上下都别想好过。
所以他们不敢直接动手,便趁着大小姐生病的时候苛待她,不给她看诊,克扣她的吃喝,想一日一日地拖着她,拖到她自己病死,饿死。
等她死了,就说她是因为生病而吃不进东西,谁又能说什么能?
楚毅简直不敢想,那段日子的苏锦瑶是怎么熬过来的。
若不是秦老夫人来得及时,她此时是不是已经死了,化作了黄土堆里的一具白骨?
太医见他双目赤红,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
“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你不要太过动怒,气坏了身子。那苏老爷说起来也不过在吏部任着一个可有可无的闲职,陛下也是因你看重苏大小姐,这才没有动他的位置。你若想为苏大小姐报仇,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楚毅的脸色却并未因此而好转,克制着怒意问太医:“那小姐这病能根治吗?”
太医看着脉案咂摸了两声:“这个我不好说,毕竟我没有亲自见到病患,而且你带来的这些脉案已是数年前的了,这些年苏大小姐是如何将养的,养到了什么地步,我都不知道。”
他是宫中太医,除了楚煊和京城个别勋贵世家外,已经很少能有人请的动他亲自出诊了。
但看在楚毅的面子上,他还是道:“我近几日要在宫中轮值,初八才休沐,你若不着急,等休沐那日我随你去归元山上,给这位苏大小姐看看。”
谁知楚毅却摇了摇头:“不必了,大小姐不会让你看诊的。”
太医挑眉:“为何?”
“……因为你是我带去的人。”
他了解苏锦瑶,知道她最不喜欢平白无故承别人的情。
她现在摆明了想跟他撇清关系,又怎么会接受他带去的人给她请脉看诊?
太医皱眉:“这苏大小姐还真是……与众不同。”
他是实在不知说什么好,才斟酌着措辞说了这么一句。
楚毅却把这当做真心褒奖,十分认真地点头。
“大小姐本就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谁也比不过她。”
太医:“……”
第9章 羞辱 我只缺一个洗脚婢
楚毅大概了解了苏锦瑶当年的病情,但有关心疾的事还是知之甚少。
他抽空又去了归元山,想看看苏锦瑶近日身体如何,旧疾有没有复发。
苏锦瑶在房中听说他来了,秀眉紧蹙:“他怎么这么闲?”
秋兰背着苏锦瑶将她当年的脉案偷偷给了楚毅,这会有些心虚,也不敢帮他说话,只问:“那大小姐见不见?奴婢去给楚将军回话。”
苏锦瑶不耐地放下手里的书:“回了话又有什么用?他哪次肯走了?”
每次都是不拖到最后不肯离开,哪怕她不见他,他也要在山上耗着。今天去新种下的枇杷林看看,明天去道观前院转转,连阿黄都对他熟悉了,见着他非但不叫,还对他摇尾巴。
苏锦瑶心烦得很,道:“让他进来吧,我跟他说清楚。”
其实她这两个月早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但楚毅就是不肯放手,隔三差五就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大楚上下一个女人都没有,这才让他对七年前的旧人念念不忘。
秋兰应诺,去外面叫了楚毅,说是大小姐请他进去,有话要跟他说。
楚毅不用想也知道苏锦瑶要说些什么,无非是跟以前一样,劝他离开,让他回京不要再来。
他知道苏锦瑶的性子,越是反驳她越会不高兴,所以每次都只是默默听着,不吭声,下次继续来就是了。
果然,一进门,苏锦瑶就道:“将军想必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楚毅低着头,跟以往一样不出声。
苏锦瑶道:“我不知将军为何如此固执,非要重续一段已经断了七年的前缘。但有件事还望将军知晓,我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成亲,我这辈子……就没打算要嫁人。你与其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不如趁早另觅良缘。”
她这两个月说过许多拒绝的话,但这几句还是头一次说。
楚毅不禁皱眉,抬头道:“为何?”
他以为苏锦瑶拒绝他只是因为不再喜欢他了,只要他坚持,能让她回心转意,她就还会愿意与自己在一起。
但她此时却说……她根本不愿嫁人?
听上去就像是对男女之情心灰意冷,所以才对他不为所动。
苏锦瑶笑了笑,声音懒散,又带着几分冷意:“因为我信不过男人。你们男人……是这天下最不可信的东西。”
这话无异于印证了楚毅的猜想,他胸口一阵钝痛,像是被人用锤子狠狠地砸了一下。
苏锦瑶后面在说什么他都没大听清了,连自己是怎么离开她房间的都不记得,直到秋兰唤了他好几声,他这才缓缓抬起头来。
“将军准备下山了吗?我……”
秋兰的话说到一半,被他可怖的神情吓住,后半句硬是咽了回去。
只见楚毅面色青白,双目赤红,似乎是在强忍着什么情绪,又难以克制,脸上神情因此有些扭曲。
秋兰吓得倒退半步,颤声道:“将军,你怎么了?”
楚毅垂在身侧的手紧握着,骨节泛白,问:“大小姐她……她这些年,身边可曾有过别人?”
说话时声音低沉沙哑,和此时的脸色一样可怕。
秋兰听到这话却忘了方才的惧怕,登时恼了。
“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京城那些人胡言乱语也就罢了,难不成你也这么想吗?若是如此,那你何必隔三差五地上山来找我们小姐?”
她心下气急,张了张嘴似还有很多话想说,但又顾忌着身份,怕说多了真把楚毅惹恼了,反而连累了他们小姐,只得硬生生忍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