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烈日——by退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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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我都能理解。”刘侨鸿由衷地道,“您真是一个好老师。”
老班受宠若惊,飞快跟了一句:“您也是一位好干部。”
刘侨鸿羞赧挠头:“大家都辛苦,其实我这不算什么。”
叶云程突兀插了一句:“早点结婚。”刘侨鸿横了他一眼,气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嘞!”
“你还没结婚啊?”老班闻言大笑道,“需要我给你介绍对象吗?我跟你说啊,我们做老师的,别的没有,认识的人是真多。保证给你找个靠谱的。”
“别别别,不靠谱的人是我。”刘侨鸿连忙摇头,“我现在太忙了,整天四处奔波,顾不了家的。别耽误人家好女孩儿。”
老班说:“哪里的话,您总不会一直干扶贫吧?”
刘侨鸿确实在扶贫岗位蹲了好几年,正常来说他的资历早就可以调岗了,是他自己要求留下。
说起这个,他难掩兴奋,眉飞色舞地道:“等国家实现全面脱贫,我大概就能升职了,努把力,以后说不定还能调到A市来。”
几位大人在那儿有说有笑。方灼跟严烈趴在窗户边,对着手机里传过来的数学题进行心算。
学习进度是个很神奇的东西。
平时你在学校听课,感觉老师讲的东西都是你复习过的,都不大重要。可是一旦请假,就会发现自己短时间内错失了一个亿。
“怎么今天讲得那么快?已经复习到这一节了吗?”严烈往下滑动图片,嘀咕道,“数学老师是不是故意的?”
方灼道:“所以你还不快点回去!你回去听了还能给我补补课。”
严烈说:“知道了,我晚自习就回去!”
方灼老成道:“你要好好学习。不要在这么关键的时刻退步了。否则我会非常内疚的。”
严烈咬牙切齿道:“我在好好学习!”
两人凑着脑袋小声说话。老班朝他们这边白了好几眼,听他们都在讨论学习,又不好说什么。一口气憋得难受,决定还是先带严烈这问题制造者回去。
她过去提了严烈的衣领,要将他拽走。两人拉锯不下,病房大门被人轻轻叩响。
方逸明侧身站在背光的位置,叫了声:“方灼。”
方灼挺直脊背,缓缓转过身来。先看了眼叶云程,与对方温煦柔和的眼神对视了数秒,才扭头去看方逸明。
她忽然发现自己做到了以前努力许久都没能做到的平静,问道:“还有事吗?”
方逸明略显窘迫,眼神流转,当着叶云程的面不好开口。方灼见状主动走出去,示意他到安静的地方商谈。
老班担心,跟着走了出来。
方逸明递来一张纸。
那张纸被他在手心攥了很久,角落全是褶皱。
“这是银行流水单据……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没拿你舅舅的钱。”方逸明轻声解释,“卡应该是被你奶奶拿走了,每次钱一打进来,第二天就会被取走。那张卡我很久都没再用。”
方灼没接,也没细看,只是淡淡应了句:“哦。”
她过去的生活就是裹着刺的苦果,有没有花过这笔钱已经无从考究了,她也没有心力去计较。
方逸明语塞,又从包里摸出两万块钱,说:“这钱你先拿着吧。我……以前欠你的。”
“不用了。”方灼面无表情地说,“我以后都不会再收你的钱了。奶奶不收,我也不收。”
老班走过来问:“怎么了?”
方灼含糊解释道:“舅舅以前,会把自己的补助金打给我。好几年,加起来两万多块吧。”
方逸明说:“我并不知道。”
老班斜视向下,思索了阵,恍然大悟说:“那我可能知道在哪里。”
她对着方灼,表情突地严肃起来,说:“那笔钱应该没花,方灼,那是你奶奶给你攒的钱。”
方灼困惑扬眉。
老班说:“你转学过来之前,你奶奶还有你原来那个学校的教务主任,一起过来给你办手续。本来按照正常流程来讲,我们是不收转校生的,但是你奶奶一直恳求校长。”
老太太当时抓着校长的手就跪下了,话还没说,眼泪先流了满脸。
她当时已经是病重时期,身材干瘦得厉害,连步子也迈不稳。跪在地上的时候,狗搂着背部,几乎只有小小的一团,凝满了生活的心酸。
可正是那些已经刻到了面容上的风霜,众人才从她口齿不清的话语里读出了她的坚韧。
“那孩子过得特别苦,但是她什么苦都愿意吃。不是说国家的公平教育,就是为了给他们这些人一个改变人生的机会吗?她从小就没得到过这样的机会,你们给她一个吧。”
老太太当时不停地跟他们说,方灼生活在一个多么贫寒的环境里。她没有办法给这个孩子任何帮助,也没有给予她应有的关怀。
每次看见方灼徘徊在别人的窗户口,她都觉得,如果这孩子没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就好了。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命不好的事最不能怨天尤人。
如今她都快要死了,只想叫这个孩子能受一点点眷顾。
方灼的成绩或许比不上大城市里的孩子,但她的付出和天资肯定不比他们差。
方灼听得怔神。
老太太从来是个骄傲的人。骄傲到哪怕生活艰辛,也可以一辈子不向自己讨厌的儿子要一分钱。
就是她最早教会了方灼什么叫尊严。人可以活得穷,但是永远都要挺着脊梁。只有挺直了背,才能向上看。
老班说:“她当时带了一个红布包,里面包着两万块钱。”
两万块钱对于他们来说,并不算什么。可是当老太太颤颤巍巍地从怀里将红布包拿出来,郑重地翻开,将头磕在上面,他们着实感受到了这笔钱的重量。
老太太说,这是方灼唯一一个家人给她存的钱,再穷再苦她都没有动过,只是为了能让方灼上大学。
这就是方灼的救命钱。
老班道:“所以我们答应给你一个考试的机会,只要你能通过,我们就招收你。”
老班的印象其实特别深刻。那一天,方灼穿了一双发白的布鞋,站在学校的宣传栏前面,仰着头看里面张贴的活动照片和竞赛奖状。
面容平静,眼神专注,一张张很仔细地阅读过去,每个字上都要停留一遍。
垂放在两侧的手臂,紧紧地握成拳。大概是有些向往,又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欲望。用倔强和隐忍,去抵抗生活的卑微。
这是个好孩子。
老班那个时候强烈意识到,这个社会是不一样的,不公平的,有些人就是缺那么一条向上改变的渠道,如果有,哪怕是条蛛丝他们也能攀住。
“那笔钱我们没要,我让她给你存起来,放银行还能有点利息。”老班说,“你去银行查一查,你有没有开过银行卡,那笔钱应该存在你自己的户头名下。”
方灼有点听不清了,抬手捂住脸,肩膀微微震颤。
“这机会你奶奶给你挣来的。”老班抓着方灼的肩膀,郑重其事地道,“所以你一定要上好大学。方灼,你一定要考上A大!”
第53章 一颗小太阳(方灼带着她的小盆栽,重新...)
老太太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方灼找她说话,她不喜欢搭理。偶尔应上两声,也总是不看方灼的眼睛。
仔细回顾,方灼的童年是那么的弱小天真,几乎在脸上写满了渴求关注的字样。
陈旧的画而在脑海中如同劣质电影迅速闪过,方灼恍惚发现,自己以前的那些小动作,或许都被老太太看在眼里。
小院里正对着马路的矮木凳、晚归时也不会落锁的大门、缝补好的旧衣服、洗到素净发白的二手布鞋、落寞回家时桌上摆着的滚烫白粥……
也许在老太太的眼中,方灼一切的执迷不悟,都是那么的幼稚……且可怜。
她嘴上说着不要依靠我,却又容忍了方灼所带来的各种麻烦。
她出生在一个残酷的年代,现实告诉她,不坚强就活不下去,于是她早早就扼死了自己的天真,也用同样的方式对待方灼。
方灼想冲撞,就让她去冲撞。
方灼想流泪,就让她去流泪。
方灼想任性,就拿走她全部的东西,叫她摔打得头破血流后灰头土脸地回来。
注定要在苦难中磨砺的人,不可以想着依靠别人。
老太太就是用这样的方式让她明白,这世界很大,可是她还没有走出去的筹码。
临去世的时候,老太太已经不能说话,一直侧着脸看床边的人。
方灼以为她是在看方逸明,原来她是在看自己。
她离开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给方灼炖白粥、给她留门,警告她念书了。
方灼大约有点明白,为什么奶奶不愿意收方逸明的钱。
不接受他心血来潮的好,就不会和他有任何的牵扯,也就不必为这个不值得的人感到难过。他偏心谁、辜负谁,是自欺欺人还是愚蠢无知,都和方灼没有关系。
方灼用力抹了把脸,把眼中朦胧的水气擦去,抬起头,沙哑地问道:“高老师,你的那一万块钱能借我一下吗?”
老班二话没说,从包里抽出那一沓钱。
方逸明不自觉退了一步,手上捏着他重新从银行取出来的两万。但方灼还是将钱塞进了他的怀里,用一种极淡漠,又极疏离的语气,说道:“不用你的帮助。再见。”
方逸明张口欲言,方灼已经背过身不看他,将手揣进兜里,毅然决绝地离开。
男人杵在原地不知所措,感觉肩上、心头,都被这笔钱压得喘不过气。
不可理解的困惑再一次出现,就像他以前不明白自己的母亲为什么可以那么冷酷一样,他不懂方灼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还要拒绝他的好意。
他而向班主任,生硬笑道:“这钱老师帮忙收一下吧,让她把医药费缴了,剩下的给她做生活费。”
老班没接,只是摇了摇头道:“孩子已经那么大了,再说补偿,听起来挺不现实的。她今年十八岁,不是八岁,对现在的她来说,铆着的劲儿比钱重要。所以这笔钱我不能替她收。”
她将包挎在手臂上,跟方逸明礼貌点头,匆匆往病房走去。
严烈跟老班回学校,小牧和刘侨鸿回乡下。几分钟后,病房里骤然安静下来。
方灼搬了张板凳坐在病床边上发呆。落日的余晖一片残红,从窗外照进来。穿过飘动的窗帘,在被而上投出一块不规则的矩形。
一股淡雅又不知名的花香夹在风里,冲淡了病房里那股沉闷的味道。
叶云程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开口叫道:“灼灼。”
方灼朝他看去。叶云程却什么都没说,只是笑了笑。
方灼于是也冲他轻笑。
她将椅子搬近了一点,问道:“你以前给奶奶寄过很多信对吗?你写了什么?”
“寄过几封,没写什么,你奶奶不识字。”叶云程很轻地说,“不管我写什么,她都不会找人去念。她不想让你见我。也不想知道的太多。”
方灼颔首。
“不过她给我回过一封信。”叶云程问,“你奶奶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方灼说:“我高一的时候。清明后没多久去世的。”
“嗯。她那时候给我寄了一张你的初中毕业照。”叶云程扯着唇角笑道,“不过拍得太丑了,我没认出来。”
方灼失笑道:“难怪我说,我的毕业照怎么不见了。不过那张确实拍得挺丑的,我们班主任自己拍的。”
叶云程抬手轻抚她的头顶,说:“是很珍贵的纪念。舅舅都给你收着呢。”
他用手肘支撑着坐起来一点,靠在软枕上,费劲地说:“等你毕业了,舅舅跟你去拍一张。我已经好几年没拍过照片了。到时候你穿着漂亮的新衣服,站在舅舅边上,我也把胡须刮一刮,咱们拍完照片,拿去给你妈看。”
方灼忍着眼眶酸涩,应道:“好。”
叶云程点了点下巴,示意说:“写作业吧,不拉着你闲聊了。”
方灼去找护士要了几张白纸,将手机上的题目抄录下来,趴在窗台的位置进行运算。
数学的题目可以得解,但人生的很多问题没有答案,再聪明的人都无法回答。
比如不定式的未来,条件不充分的过去。
未来没有尽头,过去没有定论。
她不会再踯躅于所谓的过去,而止步于通往未来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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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警察过来录笔录,顺道将那一万块钱也带了过来。方灼跟他们打听,才敢相信魏熙说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