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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身竟是本王自己——by写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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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随浑不在意,脱了鞋,把双脚放在火盆上烤,暖气钻进脚底心,驱散了寒意。
  “大半夜的没地方去讨姜,奴婢先煮点热茶汤,给娘子驱驱寒。”
  “春条姊姊别忙活了,”随随没心没肺地道,“给我一口酒发发汗便是。”
  “说了没酒了。”春条不上钩。
  “你骗我呢,肯定藏了,”微弱摇曳的烛光里,随随的眼睛闪着狡黠的光,猫儿似的,“好姊姊,就赏我一口吧。”
  春条败下阵来,从衣笥底下挖出个小小的皮酒囊,不情不愿地递过去:“喏,只喝一口。”
  随随接过来,仰脖子就是一大口。
  不是什么好酒,军营里常见的烧刀子,辛辣又苦涩,像火一样从喉咙一路烧到腑脏,驱寒的效果立竿见影。
  他们冬日带兵行军总是离不了这个。
  随随想再喝一口,春条眼疾手快地夺过去:“这酒烈性,女儿家可不能多喝。”
  女儿家成日里一身酒气成何体统!
  听侍卫们说,齐王凡事都讲究,还有洁癖,想来也不会喜欢女子一身酒气。
  随随意犹未尽,抬起手背抹抹嘴角。
  春条柳眉拧起:“娘子揩嘴记得用帕子……”
  好好一个美娇娘,怎么跟兵营里的糙汉一样。
  “我又忘了。”随随抱歉地笑笑,她并非不懂大家闺秀的礼仪,幼时也有嬷嬷教导,只是长年混迹军营,行军打仗哪里顾得上讲究,久而久之就把那一套都抛下了。
  春条叹了口气:“以前随性些也罢了,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娘子得了殿下的青眼,以后要侍奉左右,可不能行差踏错半步……”
  “这你就多虑了,”随随笑道,“殿下恐怕不会叫我去了。”
  春条大惊失色:“殿下有什么不满意的?”
  随随那么早回来,她先前心里就有些犯嘀咕,只是抹不开面问,眼下起了话头,正好问个清楚明白。
  随随想了想,如实说:“大约哪里都不满意。”

  她和阮月微虽是姨表姊妹,性子却截然相反,可以说除了一张脸哪里都不像。
  春条急了:“怎么会,娘子是怎么伺候的?”
  随随不想三更半夜和个半大小娘子探讨床笫之事,何况也没发生什么值得讨论的事。
  “没成,”随随言简意赅,“他嫌弃我。”
  她说起这话来干干脆脆、坦坦荡荡,脸上没有半点羞惭之色,仿佛在说自己吃饭噎了一下。
  春条不肯相信:“娘子同奴婢仔细说说。”
  随随知道她要是不招供,这丫头绝不会放她去睡觉,只能把齐王怎么让她沐浴更衣,又怎么突然翻脸赶她出来的事说了一遍。
  春条仍旧将信将疑:“是不是娘子不会伺候人,把贵人惹恼了?”要不就是举止粗鄙,碍了贵人的眼。
  随随揉揉眼皮:“春条姊姊,我困了,有什么明早再说吧。”说罢打了个呵欠,裹着被子歪倒在榻上。
  春条不好拦着她不让睡,只能熄了灯,在她床边的榻上躺下来。
  她怀揣着心事,这一觉睡得不安稳,半梦半醒间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是门扇轻轻的“吱嘎”声。
  春条想看个究竟,却困得睁不开眼,挣扎着撑开眼皮,隐约看到一个人影推门走了出去。
  三更半夜的做什么,她迷迷糊糊想着,翻了个身,重新沉入了梦乡。
  庭中月色如昼。
  随随坐在回廊的栏杆上,背靠廊柱,屈着一条腿,拔出皮酒囊的塞子,时不时仰起头灌一口。
  夜太长,酒囊空了,她还没有半点醉意。
  前院的笙歌还未停歇,隐隐约约的丝竹声飘过来,到她耳畔已经听不清唱词,曲调也模糊。
  她百无聊赖地跟着哼,不知不觉自成一调,却是琴歌《葛生》。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於其居,”她轻轻哼唱着,一边用手指在膝头敲着节拍,“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轻柔沙哑的歌声散在夜风中,连绵不绝,像一匹轻纱乘风而去,仿佛能抵达天边。
  歌声戛然而止,因她忽然想起这首曲子是谁教她的。
  眼中的月影逐渐模糊不清,仿佛隔着层水。
  她抬手一揉,方知那是眼泪。
 
 
第3章 三   长安
  齐王桓煊醒来只觉头痛欲裂,仿佛宿酒都整疼到了脑袋里。
  片刻后,他便想起了昨晚的事——虽然有些醉意,他却并未失去神智,发生了什么,没发生什么,稍一回想便清清楚楚。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高迈见主人摁着太阳穴,知道他是宿醉发作,连忙吩咐人端了醒酒汤来:“时候还早,殿下饮一碗汤,再歇息一会儿。”
  桓煊摇摇头,坐起身:“不睡了,今日还要入宫请安。”
  高迈便即伺候他洗漱更衣,收拾床铺被褥时,只见上面干干净净,没什么异样的痕迹,心下便有了数。
  难怪那小娘子不到半个时辰就出来了,原来侍寝没侍成。
  不过身为近侍,他知道这已经是难得的造化了。
  这些年往齐王身边塞美人的可不少,有那等投机取巧之辈,知道他们殿下一心恋慕宁远侯府三小姐,便四处寻觅与她样貌相似的女子送来。
  其中不乏比鹿随随还像的,有一个几乎能以假乱真,可他们殿下懒得多看一眼,毫不迟疑地让人原样送了回去。
  可见替身也不是谁都能当的,还得天时地利人和。
  高迈伺候齐王梳洗更衣,用完早膳,这才小心翼翼地请示道:“殿下,今日回府,这鹿娘子的住处还未定下来,不知安排在哪个院子好?”
  他揣测齐王心意,应当是要留下这女子,便不问是否让人进府,直接问安排在哪个院子。
  齐王却乜了他一眼,修长双眉蹙起:“另寻一处宅子安置。”
  那就是不让人进府了,高迈暗暗纳罕,他们殿下没有一妻半妾,王府内院空空荡荡,空屋子多的是,随便拿两间出来也比置外宅方便,若是怕将来的王妃介意,不给名分便是了。
  也就是他们殿下内宅干净,其他亲王宗室,哪个不是后院莺莺燕燕的一大群。
  即便是以“洁身自好”著称的太子,至今尚未迎太子妃过门,却也幸了几个宫人美婢。
  高迈偷觑主人一眼,只见他神色冷淡,甚至有淡淡的厌恶,有些拿不准,难道是那小娘子做错了什么事,惹他生厌了?
  他斟酌了一下,试探道:“殿下在京中有十几处屋宅,不知将鹿娘子安排到哪一处合适?”
  “些须小事,你看着办便是。”桓煊淡淡道。
  高迈最怕的就是“你看着办”,办得不合心意还不是得讨骂。
  “胜业坊的宅子离王府近,闹中取静,倒也清幽……”高迈小心翼翼请示。
  桓煊不发话,只是掀了掀眼皮。
  高迈感到空气陡然凝固,后背上一阵阵发寒。
  半晌,桓煊方道:“常安坊是不是有个山池院?”
  高迈吃了一惊,齐王府在长安城东北角,而那山池院位于长安城的西南角,都快到城外了,四周人户稀少,多是达官贵人的别墅和庄园,大多一年到头也去不了两回。
  除此之外便是成片的农田。
  说难听些,就是扔到庄子上眼不见为净,差不多任其自生自灭,只是给口饭吃罢了。
  高迈万万没想到他们殿下这么狠心——不管侍寝最后侍没侍成,经过昨夜这一遭,她都算是齐王的女人。
  一晚上就弃之如敝屣,着实薄情。
  高迈没少吃鹿随随腌的脯腊,吃人嘴短,便想着替她转圜转圜:“殿下,常安坊地处偏僻,鹿娘子一个年轻女郎和个不顶事的小婢女住在那里,又是异乡人,人生地不熟的,恐怕多有不便……”
  见齐王脸上没什么表情,高迈壮了胆子,凑近些道:“殿下,那鹿娘子背井离乡也怪不容易的,昨晚奴看她出来时都快哭了……”
  桓煊抬起眼,目光像刀锋一样从他脸上刮过。
  高迈心里一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头谢罪:“奴僭越,请殿下责罚。”
  桓煊不发话,自顾自饮茶,半晌才道:“管好你自己的事。”
  高迈听出他语气稍缓,暗暗松了一口气:“殿下教训得是。”
  “退下吧。”
  高迈谢恩起身,双腿还有点发软。
  他颤巍巍地退到门边,却听桓煊道:“调两个侍卫去山池院。”
  高迈忙道:“仆这就去办。”
  往后这殿下房里的事,他是再也不敢多嘴了。
  ……
  不一会儿,随随那边就得到了消息。
  春条问明白那山池院的所在,离齐王府的远近,一张脸立即垮了下来。
  随随倒是无所谓,甚至还挺高兴:“住得偏些不挺好,又安静又自在。”
  于她而言,比起进王府一言一行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倒不如住外面,传递消息也方便。
  春条脸色更差了,嘟着嘴道:“奴婢打听过了,那地方都快到郊外了,离市坊那么远,买个针头线脑都要走老半天。”
  “就当强身健体了,”随随好脾气地安慰她,“春条姊姊不爱去,我去跑腿就是了。”
  春条跺了跺脚:“离王府那么远,殿下来一趟多不方便。”
  “殿下没准不来呢。”随随指出。
  春条一噎,恼羞成怒:“娘子倒是心宽。”
  这女子说来也怪,每次见到齐王殿下,哪怕只是远远瞧见,她都能伸长脖子痴痴地望上半天,可齐王都快把她这人忘了,她也丝毫不心急,仍旧高高兴兴地过日子。
  提到齐王殿下时,她脸上毫无波澜,仿佛只是说个不相干的人。
  春条闹不明白她心里到底怎么想。
  不过住在哪里由不得他们决定,再是不甘心,春条也只能嘟嘟囔囔地收拾行装。
  齐王一大早便带着几个近侍去宫中请安,随随在驿站留到亭午时分,这才跟着剩下的行从一起入城。
  春条第一回 来长安,马车一驶入城门就坐不住了,把车窗上的帘子撩开,好奇地往外张望,看什么都新鲜。
  “娘子你快看,那边就是蓬莱宫,你看那双阙,好高好气派!”春条扯着随随要她看。
  随随瞥了一眼,只是“嗯”了一声,在看眼中,那北据高岗的蓬莱宫,就如一头蛰伏的凶兽,那巍峨双阙便是一张巨口,连着深渊。
  她生命中几个重要的人,都被这张巨口吞噬了。
  “咱们从今往后也是京城人了!”春条兴高采烈地搓着她的袖子。
  随随不说话,她自小不喜欢长安,于她而言,边关才是故乡。
  小时候,每逢月圆,她父亲便会带着她爬上城阙,站在全城最高的地方,指给她看长安的方向。那时候她还不明白,为何温柔美丽的母亲、慈蔼可亲的祖母,不能来魏博与他们团聚。
  父亲与她一个小孩子解释不清楚,只是从怀中取出玉笛,悠悠地吹一曲《长相思》。
  长相思,在长安。
  那时候,长安在她心里不是一座城,而是一座牢笼。
  她的母亲和祖母,相继死在了牢笼里,连最后一眼都没见着。
  春条还在她耳边喋喋不休。
  “噫,到底是京城,这些夫人娘子们穿得可真漂亮……这凤钗得有五六两重吧?”
  “那帔帛是什么纱做的,可真轻薄,像云雾一样……”
  她纳闷道:“娘子不是第一次进京吗?怎么一点也不好奇?”
  随随道:“往后有的是机会看,不着急。”
  春条叫她这么一说,不由心花怒放,吃吃地笑起来。
  越往南行,沿途的行人车马越稀少,衣饰华贵的都人士女渐渐看不到了。
  春条的一张嘴终于消停下来。
  马车继续往南,连人烟都变得稀落了。
  二十多年前那场大乱,安西军攻入永安城烧杀抢掠,民户十室九空,如今也未恢复往日繁华。
  城南尤为贫敝,大乱中坍塌的坊墙无人修缮,越过残垣断壁望去,半是农田半是荒草。
  时值深秋,田间庄稼收割殆尽,只剩下些残茎枯草,焦黄一片中点缀着些低矮的民户,有的房子甚至没有片瓦遮严檐,还是茅草顶,要多寒酸有多寒酸。
  城南的贫寒萧索,与城北的繁华简直有霄壤之别。
  春条脸色越来越难看,齐王把鹿随随扔到这种地方,怕是不打算理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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