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竟是本王自己——by写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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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阿师继续说。”她平静道。
“太子殿下听了这句话,便向皇后娘娘重重地磕了九个头,然后起身离去了,”僧人继续道,“殿下走后,皇后娘娘又痛哭了一场,没用晚膳便早早地就寝了。就是那天夜里出了事。”
那人嘴唇开始打颤,眼中泪光闪动:“那天是小叶他们在殿中值夜……”
他哽咽得说不下去。
随随知道他对那个叫做“小叶”的宫人定有很深的感情。
她默默地递了块帕子给他。
那僧人合十一礼,接过帕子揩了揩泪,这才接着道:“在榻边值夜的供宫人听见‘扑落’一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帐子里掉出来,落在了床前的地衣上。他们用灯一照,却是把匕首,刃上还沾着血。”
他顿了顿道:“他们吓得半死,赶紧去撩床帷,就见皇后娘娘闭眼躺在床上,手腕子用刀割了几道,血已淌了半床。所有人都吓坏了,赶紧给她止住血,分头去请医官、禀告陛下和太子殿下。”
随随目光动了动:“除了皇帝、先太子和医官,没有其他人知道此事?”
那人道:“这样的事自不能传出去,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那日当值的下人除了皇后娘娘两个从娘家带来的亲信侍婢,没能见着第二天的太阳,当夜就被赐了砒.霜。”
随随道:“后来呢?”
“好在医官来得及时,娘娘虽失了不少血,到底没有性命之虞,陛下来了之后发了一通火,太子殿下从东宫赶过来,到得最晚,那时皇后娘娘已经醒了,他跪在娘娘床前请罪,皇后娘娘半天不理他,许久才开口,问他还要不要去西北,说若是他执意要娶那萧氏女,便等三年孝期满了再娶吧。”
僧人看了眼面前的女子,只见她脸上血色褪尽,漂亮的眼睛里像是起了寒雾,透着说不出的茫然和悲哀。
随随嘴唇动了动,想问什么,却觉问什么都已没了必要。
亲生母亲以死相逼,桓烨不可能真为了娶她让母亲去死。他从来不忍心伤害任何人,何况是生他养他的母亲。
她也终于明白桓熔为什么一定要置桓烨于死地——或许本来他不曾期待过储君之位,得知长兄要让位于他,这才生出了贪念,巨大的期望瞬间落空,以他这样偏狭的性子当然不会甘心。
那僧人不知道她已得到了长久以来想要的答案,接着说道:“太子殿下对那萧娘子再怎么痴心一片,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去死,他哭着应承了皇后娘娘,往后绝口不提与萧娘子的婚事,只求亲自前往河朔,向萧娘子说明此事……”
随随木然地点点头,打断他道:“我知道了,多谢阿师。”
顿了顿道:“今日这番话,还请阿师莫要说出去。”
那僧人看着她,眼中有慈悲之意:“请檀越放心,贫僧遁入空门,便已断绝了一切尘缘,这些便如前生之事,只是给檀越一个交代罢了。贫僧只求念经诵佛,安安静静了却余生。”
随随道:“阿师便安心驻锡此地,饮食医药自有人供奉。”
僧人合十一礼:“多谢檀越成全。”
随随点了点头,默默走出禅院,回头望了望,只见冬日的斜阳照在屋脊上,连阳光也透着股惨淡萧索,黄昏尚未来临,暮鸦已开始叫了。
她慢慢往回走,到得春条所在的小院门前,忽然想起件事,顿住脚步,转头对那知客僧道:“今日一出常安坊便有人跟着我的马车,一直跟到了山门外,你们查查那人的来历。”
知客僧道:“属下即刻命人去查,尽快给大将军答复。”
随随点点头:“有劳。另外你去脂粉铺传个话,我打算待神翼军开拔后便离京,叫他们预备一下。”
回到山池院已是夜晚。
马车行至棠梨院外,她便察觉有些不对劲,一想,原是院子里的灯点得格外比平日多,比平日亮。
她猜到是桓煊来了。
下了马车,穿过树叶已落光的枫林小径,推开院门,小桐冲她眨眨眼:“娘子终于回来啦。”
随随用下巴点点春条手里的竹篮:“从山寺里带了柿饼回来,你们分着吃。”
说着褰帘进了房中。
“什么柿饼那么好吃?值当你大老远地跑到城外去?”男人着寝衣靠在她的床榻上,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殿下要不要尝一个?”随随道。
桓煊挑了挑下巴,嫌弃道:“孤不吃。”
随随笑道:“真不吃?殿下不是爱吃甜的么?这柿饼霜多,格外甜。”
她洗净手,拈了一块给他。
桓煊也就就坡下驴地接过,咬了一口,冷哼了一声:“不过尔尔。”
随随知道他别扭,也不理会,只是问道:“殿下不是在兵营么?怎么突然回来了?”
桓煊垂着眼眸佯装看书:“得空回来瞧瞧你,谁知道你在家里一日也呆不住。”
说着撩起眼皮乜她一眼:“东西呢?”
“什么?”随随愣愣地道。
桓煊没好气道:“没有算了。”
随随想了想,半晌才想到他说的大概是平安符,遂从袖中掏出个青灰色的锦囊:“这是民女去青龙寺求的平安符。”
桓煊道:“灰扑扑的,真丑。”
随随抿唇微笑:“配不上殿下,民女收起来。”
桓煊一把夺过来;“孤又没说不要,将就着佩一佩吧,你替孤系上。”
随随将锦囊系在他腰带上,拿起他的玉带一看,却发现那只绣海棠的旧香囊不见了踪影,她似乎有段时日没见到那只香囊了,却回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桓煊放下书,拍拍床榻:“仗着伤略好些就乱跑,我看你是不要命了,躺下来。”
随随道:“民女还未沐浴呢。”
桓煊挑挑眉:“孤何尝嫌你臭了?”
随随只得脱了外裳,在他身边躺下。
桓煊将她捞在怀里,却小心翼翼地不触及她的伤口,只是把脸埋在她颈间轻嗅着。
随随见他半晌没有动静,转过头一看,却见他已经睡着了。
她伸出手指拨弄了一下他的长睫毛,沉沉地叹了口气。
第49章 四十九
翌日清晨随随醒来时, 枕边的人已经不在了,桓煊一早要赶回兵营,定然是睡到夤夜便要动身的。
随随恍惚记得半梦半醒之间有人在她耳边咕咕哝哝地说了不少话, 但她一句也没听清, 哼了两声便算作回答。
再见到桓煊已是半个月后大军开拔前三日,他特地赶回山池院来同她道别。
他快马加鞭从京畿赶来, 到山池院时已是黄昏,随随下厨做了两样他平日爱吃的菜肴,又叫他数落了一顿:“身上带着伤就揉面,孤非要赶着今日吃你这炉古楼子吗?”
随随只是笑了笑, 将一缕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伤口已经不疼了,也要活动活动筋骨。”
桓煊拿起一块古楼子咬了一口,仍旧和往日一样,是肥而不腻、鲜香酥脆的滋味, 可他今日却无端觉得有些难以下咽。不过他还是将她切给他的两块都吃净了。
随随养着伤不能吃太肥腻的东西, 只陪着他吃了些糕点和鸡茸粥,问他道:“殿下要不要饮酒?民女初到长安时酿的酒, 在地下埋了一年多,这时候喝正好。”
桓煊蓦然想起他带她回长安是深秋, 他们竟已相伴一年多了,不知不觉她的雅言已经说得很好,只仔细分辨才能发现一丝陇右口音。
他目光动了动:“你有伤在身不能饮酒, 等我平定淮西回来再开你这坛酒庆功。”
随随微垂眼帘, 给他舀了一碗七宝羹放到面前,淡淡道:“殿下回来时这酒早酸了,窖中有这么多美酒,庆功该用好酒才是。”
桓煊道:“孤就喜欢酸酒, 酸了你和我一起喝。”即便是酸酒,两个人对饮也是有意思的。
随随抿唇一笑,未再多说什么。
桓煊又道:“缺什么便去同高迈和高嬷嬷说,别什么都将就,不用给孤省钱。”
随随道好。
桓煊道:“待我从淮西回来,我们便回王府住吧,这里终究是别馆,你想念时可来小住几日。”
随随含糊地“嗯”了一声,垂下眼望着九枝铜灯投在地上的影子。
“你会写多少字了?”桓煊忽然问。
随随想了想道:“约有百来个。”
桓煊蹙了蹙眉:“这么少。”那是没办法给他写信的了。
“就不能多学点?”他有些不豫。
随随道:“民女笨。”
桓煊看她下棋就知道她压根不笨,只是不上心罢了。
他乜了她一眼:“只会那么几个字,你怎么给孤写信?”
随随自然没打算给他写信,听他这么一问,倒不好作答。
桓煊却自顾自道:“罢了,孤也不难为你,高迈每旬写信报告府里的情况,你随他的信附点东西便是。”
随随道:“什么东西?”
桓煊额角一跳:“自己想。”这都要他教,这村姑真是不开窍。
用罢晚膳,两人对坐着用了一碗茶解腻,随随便道:“殿下天不亮就要走,民女伺候殿下早些沐浴就寝吧。”
桓煊挑了挑眉,心下略感诧异,鹿随随跟了他这么久,其实一直没什么侍妾的自觉——他虽从未有过别的侍妾,但有时去别人家赴宴,席上也见过姬妾怎么小意温柔地奉承夫主,鹿随随虽也低眉顺眼,但她的低眉顺眼却不叫人觉得她低人一等,倒有股子漫不经心,仿佛是俯就别人,就像一头豹子即便趴在地上你也不会将她当作猫。
她也从来没什么奉承他的意思,下厨给他做各种吃食,也没什么讨好的意思,他不来时她也时常做,整个山池院从福伯、高嬷嬷到杂役都吃过她做的吃食。
平日盥洗、沐浴、更衣这些琐事,她从不主动上前伺候,他也不是叫她来当奴婢的,便一概自己动手。
今天她却一反常态要伺候他沐浴,实在透着些古怪。
大约是临别在即舍不得他吧。
他心下受用,却仍是道:“浴堂里水汽蒸腾,对你的伤不好。”
随随也就不再坚持,去橱子里取了寝衣和巾栉送到浴堂里。
桓煊跟着她进了浴堂,故意道:“今日怎么待我特别好?”
随随半撩着眼皮,用眼梢看他,反问道:“民女平日待殿下不好?”
桓煊从未见过她这种神情,只觉说不出的撩人,呼吸不由一窒:“差强人意吧。”
随随无声地挑了挑嘴角,转身走出浴堂。
直到她的背影融化在水汽里,桓煊还有些发怔,他觉得今日的鹿随随有些不一样,似乎比平日要飞扬一些,耀眼一些,让他想起那日在校场上她驯服烈马时的模样。
他揉了揉额角,宽衣解带,走进浴池里泡了会儿,又打了桶冷水浇在身上,这才换上寝衣回到卧房。
夜里桓煊躺在床上,听着身边人均匀平缓的呼吸,怎么也睡不着。
他转过身,用胳膊支着头,借着月光端详她,她的睫毛靠近眼角处上翘,靠近眼尾处却微垂,只要略一低眼就掩了眸光,此时他觉得这些睫毛就像一排小钩子,勾得他心痒痒。
她的睫毛轻轻一颤,眼睛忽然睁开,眼里没有半点睡意,却盛满了月光。
桓煊的目光像是被她的眼睛吸住了,怎么也挪不开。
她突然转过身,抓住他的衣襟,毫无预兆地把他拉向自己。
两人的鼻尖几乎相触,呼吸纠缠在一起,她微垂着眼眸,看不清眼神。
桓煊呼吸一窒,心跳到了嗓子眼,喉结动了动,从干涩的嗓子眼里挤出两个字:“别闹。”
随随抬眼看他:“不想?”
桓煊轻轻按住她的肩头:“你有伤,等我回来。”
随随不理会他,偏了偏头,望着他的眼睛,淡淡道:“我想。”
说罢,她毫无预兆地吻住了他。
桓煊要回兵营不能久留,相拥着合了一会儿眼,窗纸已经微明,到了该离去的时候。
桓煊低头看了看怀中人,她因为受伤亏了身子,这回虽然节制,但还是累坏了,此时双目紧阖,呼吸有些沉。
他没有叫醒她,轻轻把她环在自己腰上的胳膊拿起来放到一边,坐起身,复又躺下去,在她眼皮和嘴唇上轻轻啄吻了几下。
他挑起她的一绺头发,忽然想剪下一小段来收在那只装着平安符的锦囊里,临到头又觉丢人,他几时变得这么黏黏糊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