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丝花外室跑路了——by羁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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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身进了舱,见自家主子正支了额小憩,便默不作声要去点熏香。只刚掀开鎏金的铜盖,便听主子爷沉着声喊了句:“沈音音!”
这声音是暗哑的,带着沉痛的不甘,冷不丁吓了于劲一跳,手中东西便咕噜噜滚了一地。
鎏金的铜盖滚了两圈,扣在了毡毯上。方才手里的那只荷包也已散开,飘落出一张福字,孤零零落在了厅中央。
江陈额上沁了点细密的汗,陡然睁开了眼,这两年,他一次都没梦见过沈音音,一闭上眼,席卷而来的,全是嘉陵江水的冷寒。
可他今日梦见了沈音音,隐约听见了她软糯的嗓音,她站在岸边,孤苦又无依,对他道:“大人,你怎么才来”。
他愣怔了片刻,勾起唇角,自嘲的笑了笑,对于劲道:“去,熬一碗安眠的药。”
几个日夜未眠了,要靠这安眠的药小睡一会。
于劲晓得,主子自打沈姑娘离世后,便落下了这失眠的症状,如今是益发厉害,整夜整夜的睡不好。当即也不敢耽误,隔着指摘窗,吩咐随从去煎药了。
他嘱咐完,俯下身去捡滚落的物什,手碰到那张福字,顿了顿,暗自嘀咕:“能将小楷写的这样清瘦有气节的姑娘,倒也少见。”隐约中中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刚捏住纸笺一角,却见一只云纹皂角靴伸过来,一下子踩住了边缘。
抬起头,便见江陈一脸莫测深情,紧紧盯住了那福字。
江陈的脊背是僵直的,微扬的凤眼里暗流涌动,一错不错的打量这福字,片刻后,忽而扬声:“谁送来的?这写福字的人呢?人在哪?”
他声音是隐忍的平静,可莫名便让人觉得低沉,似是压抑了万千情绪。
于劲被他这神情语气骇住了,往后缩了缩,呐呐道:“怕是.怕是已经走了,方才岸上的姑娘递上来的,说是想要求咱们捎带一程。”
“停船,往回开。”
江陈丢下这句话,旋身往外走,他身姿挺拔,还是沉稳冷峻模样,可出舱门时竟被厚锦舱帘绊了一下,微不可见的趔趄了一下。
船已开动,离着码头有些距离,隔着茫茫的风雪,隐隐有两个身影,其中一人素淡衣裙,身姿荏弱,锥帽上的白纱飘飘荡荡,看不清面容。
江陈紧紧握着船舷,因着用力,骨节上泛出冷白。
船驶的近了,那身影越来越清晰,岸边的风吹来,忽而掀起白纱一角。
他幽深的凤眼冷厉的骇人,穿透薄薄的雾气,盯住了薄纱下漏出的侧脸。
纤细的颈,白玉一般,可再往上,赫然是狰狞的疤痕,红肿扭曲,占了整个侧脸。
冬日的冷风扑在面上,让江陈陡然清醒过来。他握着船板的手微松了力道,斜长凤眼里的暗涌一点点平息了,垂下来,孤寂又自嘲。
岸边的风一阵比一阵急,音音低低惊呼一声,伸手摁住了锥帽。她摸了摸侧脸,粗糙不平,那假疤痕还牢牢贴在脸上,才堪堪放下心。
出门在外,美貌是灾祸,像她们这样独行的姑娘,是越丑越安全。
她碰了碰阿素,道:“回吧,看来今天也等不到船了,只能乖乖等大哥哥来接了。只是我实在不想再劳烦他。”
阿素也有点沮丧,接过音音手里的包裹,转身往回走,一壁道:“没得法子,这鬼天气,只能让季大人操心了。”
音音没回话,将手背在身后,踩着河堤的防线,摇摇晃晃的走,两只纤细的小指,在身后不自觉勾了起来。
客船上,于劲拿了件披风出来,抖开来,恭敬道:“爷,船上风大,仔细着凉。”
江陈没去接,修长的指落下来,轻轻摩挲了下腰间的一只红缎为底的破旧荷包。
他将欲转身进仓,抬头间,见了岸上的少女正摇摇晃晃的走直线,又陡然顿住了脚。
他凌厉的目光从她纤细的肩,背着的手,一路落在了她勾缠的两只小指上。
脑海中轰的一声,仿佛又见那个春日,他提前回了首辅府后院,撞见小姑娘若有所思的神情,踩着白玉石阶的边缘,摇摇晃晃走直线,背着手,纤细白嫩的小手指,勾在一处。听见脚步声,她转头看见他的脸,瞬间变了面色,脚下一晃,便跌进了他的怀中。
那时候,她还是是鲜活的,肌肤上细腻温软的触感,仿佛还留在他的指尖。
“于劲,让船夫开快些,驶回去,将方才两位姑娘请上船。”
江陈这一声,不容置疑的果决,话音落了,犹嫌不够,短促加了句:“若人请不来,于劲,你也无需再回。”
于劲心里一凛,急忙着人去请。
冬日凛冽的风里,江陈一目不错的盯着那身影,他怕一眨眼,眼前这身影又消失不见。迎着风,兀自睁着的凤眼里,眼尾渐渐泛出猩红,绮丽的丰神俊朗。
音音正同阿素商量,等年后开了春,便辞了这陈员外,她还是放不下清和坊的几个女孩儿。也不知道阿奴有没有吃饱穿暖。
正思量,却见刚才那只船去而复返,那掌船的老翁并个船娘走下来,赶上她们道:“两位姑娘,上船吧,今日的主家说了,愿意捎带你们去江陵呢!”
音音同阿素对望一眼,俱露出了欢欣的笑意。
阿素拽了拽臂弯上的包袱,兴奋道:“姑娘你看,今日这船客真是个好人!”
第43章 姑娘这两年,过的不好吗……
于劲不明白,两个要搭船的姑娘,缘何能让主子这般?
他远远看见那二人越走越近,其中一人身姿袅娜,戴着帷帽,不见面容。另一位,高挑身段,五官尚算清秀,眼角下有颗泪痣。
这面容,无端让人觉得眼熟,他在记忆中翻捡一番,忽而想起,这,这不就是沈姑娘曾经的婢女,名唤阿素的!
那另一位……
他有些口干舌燥,急急抬眸去看主子。
江陈还是波澜不兴的面,只细看之下便能发现,他的眼角正微微跳动,上扬的眼尾,猩红一片。
他脊背僵直,一动也不能动。搭在船舷上的指,却微微发颤。
于劲的心也跟着主子的指尖,在微微发颤。这些没有沈姑娘的日夜,他是亲眼看着主子爷如何过来的。如今陡然相见,他想不到他会如何举动。
只是他万没料到,眼见两位姑娘就要上船了,江陈忽而转身,一摔锦帘,进了船舱。
于劲抓了抓头发,也一个闪身,跟着进了船舱。
船舱里光线有些昏暗,支摘窗透进来冷白的光,映在江陈面上,辨不出喜怒。
许久,他听见自己隐忍的不甘的声音,在这舱内飘飘荡荡:“好个沈音音,她既没死,两年又八十四个日夜,她竟不来寻我!”
……
音音同阿素上了船,被船娘安置在了后舱。
后舱里软毯小几,燃着银丝碳,暖烘烘一片。
阿素东摸摸西看看,舒服的直喟叹。
音音将大氅脱下,冻僵的细指蜷了蜷,凑近火盆烤手,笑道:“待会子必要去谢谢这包船的主人家了,总不能白住这样暖和的屋子。”
阿素连连道是,本以为是搭个便船,同主人家的奴仆们挤一挤,不日便到了江陵,未想被这样妥善安置,自然感恩。
眼见着日头西斜,江面上越来越暗沉,她从包裹中拿出炊饼,递给音音,两人就着茶水,打算对付一顿路上的饭食。
忽而窜进来一股冷气,厚锦帘被打起,方才安置她们的船娘走进来,手上提了个檀木食盒,一壁往案几上摆饭,一壁笑吟吟道:“两位姑娘,船上饭食不周,将就用吧。若有想吃的,尽可开口,船上有的,定当给你们做来。”
音音忙放下手中的炊饼,有些不好意思的无措:“不必不必,我们只是搭个船,不必如此,本来就够麻烦的了,还要你们送饭食,真是劳烦了。”
“姑娘不必同我客气,都是今日的客商嘱咐的,我只照规矩办事罢了。”船娘摆摆手,收拾了食盒,自退了出去。
音音送她出了门,转身回来,视线在食案上一扫,忽而顿住了。
樱桃酥肉,盏蒸鹅,姜辣羹……每一道都是她爱吃的菜色,旁边还摆了一盏糖蒸酥酪。
“姑娘,都是你喜欢的呢!”
阿素一脸的惊喜,指了满桌的菜色惊呼。
音音心里忽而升起一股异样感,真有这样巧吗?
两人用了饭,外面的夜色笼罩过来,益发显的这小小船舱内昏黄的暖人。在江边候了好几天,竟能等来这样一艘船,阿素心满意足的很,伺候音音洗漱完,早早睡下了。
圆月升到正中时,案几上的烛火劈啪一声,晃了几晃,扑哧一声灭了,后舱内陷入一片黑暗,只余下窗牖里淌进来的冷冷月光。
在这寂静里,雕花窗牖吱呀一声,闪进来一个高大挺拔身影。
玄黑衣摆融进夜色里,只一张如玉的脸,在月色下泛着冷白的光。他微挑的凤眼里蕴着波涛,一寸寸凝在榻上的少女身上,从她雪白的颈部,起伏的胸脯,到微微蜷缩起的脚。忽而微倾了身,松松扼住了她的咽喉,暗哑着嗓音,问了句:“沈音音,为何不来寻我?”
那时情浓,她说她心里只有一个他,她说要乖乖陪在他身侧,她说要给他生一儿一女.言犹在耳,却猝不及防生了这样的变故,他不明白,她既活下来了,为何不来寻他?
他看着她身上的粗棉布中衣,榻旁半旧不新的笨重棉鞋,凝脂般的手上亦有了些微冻伤,最后落在了她侧脸狰狞的疤痕上。
他指尖要抚上那狰狞的痕迹,可还未触到,又忽而收了手,眼尾的猩红更甚,像是染了艳红的脂。他无法想象,她一朵菟丝花,没了他的庇护,该如何颠簸流离的辛苦。
他想,只要她同他主动说一句话,就一句,他就原谅她,原谅这两年零八十四个日夜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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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音音起床时,船娘已送了早食来。
音音就着阿素端来的清水,洗漱完,露出了轻快的笑:“阿素,今日午后便能到江陵了,待会子我们.”
她说着,打开支摘窗,眺望远处青蓝的天际,目光触到远处的灯塔,忽而顿住了,翘起的嘴角也慢慢抑平了。
不太对,本该昨夜就驶出运河,驶入吴江的,怎得如今还在江边打转,这船走的这样慢?
忽而想起昨夜半梦半醒间,总觉得有双凌厉的眼,盯着自己,让人汗毛倒竖。
她啪的一声放下了窗户,走到阿素身边,揪了揪她的衣摆,悄声道:“这船上怕是有古怪,你看,走的这样慢,我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我们。”
这话说的阿素陡然变了面色,急忙将自己姑娘拽到榻边,压着声音惊悸:“我听闻江上有那等专门劫财的,将行客诓骗到江上,再下手,保准跑不了。咱们.咱们不会碰上了吧?”
她说着紧紧摁住了胸口,那里面贴身藏着陈员外给的酬金,整整一百两的银票啊。
音音有些迷惑,她们二人打扮朴素,一看就是穷困的,不应当被盯上啊。她蹙了下眉,叮嘱:“先别慌,见机行事,待.”
话还未说完,外面笃笃的敲门声响起,吓的阿素打了个哆嗦。
是那船娘,在门外笑吟吟请道:“沈姑娘,今日包船的爷邀您前舱一见,说要谢谢您的年节礼。”
阿素张口便要回绝,却被音音摁住了,同她摆摆手,跟着船娘去了前舱。
主舱里,燃着清淡的沉水香,一架宽大山水屏风隔开了视线,后面影影绰绰,映出男子独坐饮茶的身影。
那身影挺拔如竹,见了来人,并不发话,凌厉的目光如有实质,透过屏风,看着少女一步步走近。
音音只觉如芒在背,也不便多看,立在厅中了默了一瞬,却等不来屏风后的人发话,只好硬着头皮问好:“问郎君安,此番水路难行,多亏郎君捎带,才能顺利回江陵,我二人实在心中感激。”
这话落了,厅中又是一阵沉默,等了许久,才听见屏风后的人轻轻嗤笑了一声。
素锦缎面上的影子一晃,咚的一声放下了杯盏,目光洞明,看少女半新不旧的粗布袄裙。清新的竹青色,虽布料粗糙,却合体干净,掐出不盈一握的腰身,一看便是日子艰苦,却不失体面的姑娘。
她今日未戴帷帽,侧脸上狰狞的红痕便格外醒目。
那屏风后的目光肆无忌惮的很,隐隐落在了她的侧脸上,许久,她听见屏风后的人问:“这疤痕是如何落下的?”
这声音如金玉撞击,有些熟悉的清朗,可又被压低了几分,带着宿醉后的暗哑低沉,便让人分不清了。
音音斟酌了一瞬,才道:“少时江边浣衣,不慎落了水,被水下的枝桠划伤了。”
那次落水,连她的脸都毁了?江陈坐在屏风的暗影里,微微闭了闭眼,又问:“如何得救?”
音音觉得这郎君太刨根问底了些,可也不好不答,只得硬着头皮圆 :“被江上行船所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