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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俗童话——by七宝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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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敛略一挑眉:“以前不是挺自在的?”
  “那不一样!”周谧像只炸毛的猫,再三强调:“不是一件事,不要混为一谈!”
  张敛不再逗她:“等你查完我再走。”
  又说:“待会我朋友要过来一趟,你一个人应付不来。”
  “我可以躺床上装死。”周谧利落地扯高被子,把自己捂严,只露出上半张脸,像是拉起卷帘,宣布停止对他的所有营业。
  张敛看笑:“知道了,你就这么处理吧。”
  她黑亮的大眼睛也随即紧闭,彻底摆出关门谢客的架势。
  “那我走了?”黑暗中,周谧能听出张敛朝她这走近几步,声音清晰了一些。
  “哦。”她干巴巴应。
  “有什么事就联系我,别总憋心里。”男人似乎停在了她床边。那些存在感极强的直觉,偕同他忽而温和的声线,像层浅灰色的浮毛,糅织在一起,从半空中缠络而下,网住了她。
  周谧心脏微微收紧,不自觉闭气,挤出三个字:“有护士。”
  寂静须臾,他总算背身远离:“中午我再来看你。”
  听见关门的轻微响动,周谧才得以大喘气,张开双目,重回清明世界。
  偌大的白色空间,日光已在天花板上印下一隅亮片,周谧独自盯着那处,许久没有移开视线。也不知怎的,浓烈的酸意无故上涌,她吸吸鼻子,急速将被子盖过双眼。
 
 
第12章 
  成和医疗的服务的确宾至如归,做完基础检查,护士就给周谧端来了一份色香味俱全营养搭配得当的早点,并询问她在床上还是在桌边用餐。
  周谧赶紧下去,等护士一走,她拍了张照片传给闺蜜:有够浮夸。
  贺妙言回:住院吃这?这是月子餐吧,你问问她们有没有上错。
  周谧苦中作乐地笑了下。
  周谧的管床医生姓吴,叫吴畏,名字很刚硬,却是位女医生,而且眉目弯顺,看起来很好相处。
  至少周谧是这么认为的。
  相较于平常的医患关系,吴医生更像一位在医院工作的远房姐姐,跟她提起之后的安排也是字句熨帖,力图减轻她的焦虑和恐慌。
  周谧还是蛮感激的。
  一个上午走下来,她对未来几天的流程也基本了解。
  其实跟人医的医生说得大差不差,吴畏建议她选择其他更为稳妥的方式,但思考过后,周谧还是迈不过心理那关,坚持先用药试试。
  唯一区别就是,这回在超声室,做B超的医生询问她和她先生需不需要留下一些影像当作纪念。
  周谧躺那愣了下,接而狂摇头。
  她不想再跟肚子里这位运气不太好的小伙伴有更多羁绊了,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除了徒增愧疚与感伤,再无用处。
  检查结束的时候,周谧默默在心里跟它说了句“对不起”。
  但也只有“对不起”了。
  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我。我们今后有缘再相会。
  在自嘲中用完这顿早餐盛宴,周谧身体回暖,起了饭困,便爬上床闷头大睡。
  再被眼皮上方的日光挠醒时,已经是下午。
  周谧几天没睡这么好了,一时不知道身处何处,双臂舒展,打了个惊天巨声哈欠,尾音还跟着哼老长,像种古怪的戏腔。
  等能半睁开眼皮,她去摸枕边手机,朦胧间,就见不远处沙发上坐着个人,身影瘦长。
  周谧心一咯噔,彻底苏醒。
  两人目光对上,张敛正神态自若地望着她,面前茶几上摆放着Macbook,大概在办公。
  周谧想起自己刚刚略显浮夸的“起床气”,耳朵起烫,一把抓起手机翻身背对,并迅速遁回被窝里。
  男人的声音从后方悠然飘来:“你要是第一次起床就这么大动静,我们也不会有这事了。”
  周谧:“……”
  她咬了会牙,闷闷抬声:“你一辈子不打哈欠吗?”
  “全部加起来可能都敌不上你一次分贝。”他口吻里带了笑意。
  周谧脸抵着枕头,拳头发硬:“谁让你在这听了?在哪不行,非要在我病房里,吵着老板您了真是抱歉呢。”
  张敛笑一声:“我说了中午会来看你。”
  周谧哦一声:“忘记提前去化个妆了。”
  张敛还是笑,揭过这茬:“饿吗,我让她们把午饭送过来。”
  周谧这才惦记起时间,她按亮屏幕,居然都下午三点半了。
  周谧诧然地坐起,跟被单上的皱褶们面面相觑片刻,才歪头问张敛:“你真中午来的?”
  张敛回:“嗯。”
  “然后一直待到了现在?”她一脸狐疑。
  张敛靠回沙发:“不然呢。”
  周谧手指在被子上小幅度乱戳一气:“你怎么不叫我?”
  “叫起来干嘛,”张敛淡着声:“跟我吵架?”
  周谧偏头,注意起百叶窗的缝隙,像是要把说不上来的情绪使劲往那塞放:“好吧……其实你还是有点人性的。”
  张敛挑唇:“怎么,要跟我和平相处了?”
  周谧抿抿嘴,似宣布重大消息那般字正腔圆:“这件事结束前,我会跟你好好相处,一起解决。”
  她煞有介事的样子除了引人发笑外就只有引人发笑,张敛问:“之后呢。”
  周谧瞥去一眼:“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张敛颔首:“嗯。”
  周谧急忙补充:“还有——”
  张敛示意她继续。
  “我们两人的不正当关系从现在开始正式告终,您有需求请另寻下家,”她双手不自觉交拢,在白色的被面上圈出空心的弧:“我在奥星实习完就走人,之后我们就不要再有任何联系了,ok吗?”
  话音刚落,像看视频不当心按到空格键,整间病房极短地寂静了一下。
  张敛应:“好。”
  而这个字掉进空气的时候,才是真正的暂停。
  周谧不再作声,也不想承认自己的那点不舍,那点感伤,那点遗憾。可这些情绪就这么细微地涌来了她胸口,并密密麻麻地渗透开来。
  这算什么呢。
  童话的现实结局?反面教科书?周谧难以判断。
  快乐是真实的,难堪是真实的,恐惧是真实的,接下来的痛苦也是真实的。
  入住病房第三天的大早,周谧空腹吃下药物,而在这之前,她翻来覆去问吴医生的只有一句:“会不会很痛?要疼多久啊。”
  吴医生宽慰说看个人,咬咬牙忍一忍。
  接着周谧就把自己想象成历代那些大无畏义士,视毒药如信仰,英勇赴死。
  离开病房前,吴医生回头嘱咐立在床边的张敛:“陪她走廊走走吧。”
  张敛应一声,回头看周谧:“感觉怎么样?”
  周谧仰脸瞪他:“感觉你真不是个东西。”
  张敛没有接话,只是注视着她。他有种神奇的个人能力,讲话时偶显轻浮,可一旦安静下来,就总看起来格外认真,又很情深,澄明的双眼里似只容得下你一个人。
  “想出去走走吗?”他问。
  周谧努了会嘴,嘀咕:“不知道,我怕出去会哭。”
  其实吃完药的下一刻,她就已经被难熬的酸胀挤满了,分不清是委屈还是愤恨,她只知道,她整个人像被柠檬液灌透的水气球,摇摇欲坠。
  她在面对一件很不得了,也极其可怕的事,可身边却没有任何值得仰赖的支撑,甚至可以说是,她只有她自己。
  她更不愿在张敛面前失态。
  想坚强,想冷静,想从容应对。若今后某一时刻,他们当中任一人回顾起这幕,周谧都该是个强悍且清晰的印迹,而不是涕泪横流,面目模糊。
  在心里做好决定,周谧深吸一口气,努力在唇角撑出弯弧:“我们出去走会吧,病房太闷了。”
  可这个笑容是肉眼可见的软弱,像一道褪色的虹。
  张敛看着她说:“好。”
  两人并排在走廊上走,没有一句交谈,也无任何肢体接触,速度不徐不疾。
  尽头墙上有扇玻璃窗,将日光肆无忌惮地放进来,远远望去,仿佛挂了幅光感极强的白色画作。
  周谧盯着那处,评价:“那里好像个天堂入口啊。”
  张敛跟着看过去,眼微眯:“要过去看看吗?”
  “去干嘛,你配吗,”周谧语气幽冷,如在诅咒:“你这种人该去什么地方你心里清楚。”
  张敛心平气和:“我该去哪,你给我带个路?”
  周谧声调陡高:“你要不要这么恶毒啊。”
  “谁先开始的?”张敛垂眸,坦然对上她凶神恶煞的逼视。
  周谧死盯他几秒,突地情绪溃散,五官拧成苦瓜:“我都这么惨了,你还要这样子说我——”
  “要在外面哭了吗?”张敛提醒。
  周谧一秒逼退泣意:“不,我不会哭的。”

  张敛说:“想哭就哭吧。”
  周谧揉两下鼻子:“不想哭了,我就是有点害怕。”
  张敛问:“怕疼么?”
  周谧说:“怕死。”
  张敛说:“不会的。”
  周谧抬头:“如果我死了你会给我偿命吗?”
  张敛沉吟少顷:“我会殉葬。”
  周谧摆明不信:“真的?”
  张敛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哄小孩儿还是吓唬小孩儿:“对,但可能不顺路,毕竟你要去天堂,我要下地狱。”
  周谧眨几下眼:“那你先送我到天堂门口,然后你再去地狱。”
  接着又像交代后事那般说:“如果待会我情况不好,发生意外,你记得及时叫我爸妈还有我朋友过来,我希望在临死前还能见他们一面。”
  张敛暗叹:“不会发生这种事的,周谧。”
  “我查过的,还是有可能大出血危及生命的,”她开始钻牛角尖,一脸严肃地取出手机:“你存一下他们电话。”
  “好,”张敛百依百顺:“回病房就存。”
  ……
  他们没有在外面待很久。
  很快就回到病房静静等候,两人各占沙发一侧,几乎无交流。
  不到一个小时,剧烈的疼痛就将周谧淹没了,像把她小腹内的所有器官都撕裂,又重新绞在一起,并不断重复这个过程,一阵接一阵,酷刑般痉挛着。
  张敛见她蜷起上身,面色惨白,忙起身靠过去问:“很疼吗?”
  周谧泪水珠串般往外掉,语无伦次形容:“哪里只是很疼啊,我以前都没怎么痛经过,但我觉得比真正的痛经……唔……比痛经要疼一万倍……还不止……”
  张敛浓眉紧锁,一字未发,将她脑袋按来怀里。
  周谧也顾不上任何形象,几近条件反射地圈紧他腰,像在炼狱里扒住一条生路,发泄大哭。
  张敛倾身抵住她头顶,像之前多次一样,亲吻她的发梢、额角,并以此为哄慰。
  但那些时候,他们都不是现下这种状态。
  周谧闷回他胸前,断断续续地抽噎,嘴里重复着某个字,像在唤谁。
  张敛仔细听了听,发觉她在叫她母亲:“我妈……我妈在我旁边就好了,我想要我妈……”
  张敛深吸气,微别开脸,抚摩着她不停被汗打湿的额头。有个瞬间,他在一种从所未有的心窒中,接受了周谧对他的看法:张敛,你确实不是个东西。
  女孩哭得最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他唇瓣翕动,说了三个字。
  ……
  其实到后面,痛意已经不那么真切了,逐渐从身体与神经中涌出,远走。可周谧的泪水还是难以停息,她清楚此刻的自己还是糟糕的,脆弱的,鬼哭狼嚎的,面目不清的,是她永生永世都不愿再回忆的。
  恍惚间,她想起幼儿园时第一次割伤手指,想起在水泥地上不慎跌跤时伤口模糊的膝盖,想起初潮那天她手足无措疯跑回家哭着问妈妈怎么办才好的蠢样子……
  妈妈看着她直笑:你长大了啊。
  原来,原来,成长不光是炼乳般的奶黄,抽条茁长的青绿,跳跃的蓝白校服,草莓浴球一样的粉色泡涌,冷银灰的广厦与高架,它还有一种颜色,更隐晦也更浓烈,叫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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