庸俗童话——by七宝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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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了想,在他靠近前先将检查单横了出去,当做一个盾牌或一条界线。
她的动作有点突然,张敛也猛一下止步,接过去。
他半眼没瞧就垂了手,转而从裤袋里取出一样东西递给她。
周谧拿过来,发现那是一只包装完好的白色口罩,被他折了一道。
周谧展开,抬眸疑惑瞟他,眼圈红通通的。
男人应该没打伞就直接从停车场赶来了这里,衬衣肩部洇有湿痕,梳得一丝不苟的黑发上也残留着水汽。
他低头看她:“不哭了吧?”
周谧应激般瞪回去,眼神并不友好。
张敛面色不改,下巴微挑,示意她脸上那只拉到底的,早被浸湿的口罩:“换上吧,你这个,再哭估计也兜不下了。”
第6章
周谧起初不解,但明白张敛意思之后,她不算意外。
张敛一直是个细致入微的人,他曾通过她头绳的样式断定出她的个人喜好,并在第二次碰面时,给她带来了一份甜品以及一只缀有樱桃的短款钱夹。
钱夹的确可爱,是周谧早就觊觎过的款式,但它来自某个价格并不平易近人的品牌。
她的第一反应是拿开啊。
她还是学生,个人收入有限,明显负担不起同等花销,所以提防慎重地拒绝:“我恐怕不能接受这个,因为我没办法送给你等值的礼物。”
张敛一下笑开了,他瞳色偏棕,眼有弧度时会显得格外宽和,像杯被温久了的梅酒,晃晃漾漾,极易把人醉倒在这种若有似无的钟情感里。
他似乎有点无奈:“为什么要把我们的关系看得像种交易。”
最后周谧只收下了甜品,还恶作剧地将奶油抹到他唇上,双手合十,甜丝丝挤出一句蹩脚日语:“我要开动了”,自然而然地将交易化解为交融。
当时的她绝对想象不到眼下这幕。
交融变回交易。
手里的检查单也成为协议当中重要的一环。
医院的走廊像一幅很长的灰白调油画,将众生百态尽纳其中,他们是当中两笔,相视而立。
周谧撕开口罩包装,重新把自己藏了起来。
张敛问她:“接下来干什么?”
周谧说:“把单子拿给医生看。”
张敛终于低头去审阅那张他并不上心的检查单,还指了下右边图里的小块阴影区域,轻描淡写问:“这是宝宝吗?”
他的措辞太诡异了,周谧莫名羞耻:“什么啊。”
她不适地皱眉,不觉带上不耐烦的腔调:“应该是那什么囊吧。”
临近他们的年长女人听得直笑,回头瞅这对早就注意到的“天仙配”,热心肠解答:“就是孕囊。”
又说:“第一次怀孕吧。”
她凑过来细看眼张敛手中的单子:“哎?还没胎心呢,别着急,再回去等个个把礼拜就有了。”
张敛应声谢,再没接话。
周谧手背搭额,偏脸呼出口气。
令人窒息的尴尬在蒸腾,在弥漫。
张敛及时破局:“出去说吧。”
周谧亦步亦趋,跟着他停在医院大厅近门的位置。外面的雨气从厚重门帘后丝丝微微渗进来,把刚才那种一言难尽的氛围稀释了。
周谧解放般轻吁口气:“不给医生看吗?”
张敛问:“看完之后呢。”
周谧耸了下肩:“之后你不知道吗?”
她的态度又回到一种真假难辨的无谓,跟刚刚在电话里因无援声泪俱下的样子判若两人。
张敛懒于分析,只管阐明此行目的:“如果你不介意,我带你去另一家私立医院,副院长是我朋友,体验应该要比这里好。”
回想B超室一幕,周谧心里还咯噔着:“哪家?”
张敛说:“成和医疗。”
这家周谧听说过,在宜市颇有名气,口碑不逊公立三甲。
稍作斟酌,她点头同意。
“走吧。”张敛率先去掀了门帘,等她从他臂弯下经过,他才跟了过去。
外面还下着雨,周谧停在台阶上,从包里取出伞。
她的伞是全透明款式,裹在带字的塑料袋里,张敛多看两眼,判断那是一只路边超市的购物袋。
他几不可见地勾了下唇。
其实在很早前,他就大概摸清了周谧的脾性与家境,即使他们共处的时间加起来可以说是相当短暂。
这个女孩身上总会无意展露出一些稍显市井的细节,但又有种与之矛盾的不矫饰的浪漫天真。他猜她还在念书,专业偏文,是宜市土著,家住有些年头的旧小区,生活水平中规中矩,与父母感情应当不错,从小到大也有着合适的照顾。
而这些都在他们电梯偶遇当天,从周谧的简历中得到了认证。
她的个人介绍非套路模板,而是一份很不错的pdf,内容清晰有力,翻看时也不乏味。
这些足以看出,她是个自信充盈,富有思想与能量的漂亮女孩。
随后他按兵不动地跟进关注了几天,并挖掘到她更多优点:知趣,循规蹈矩,懂得审时度势。
这些优点对她这个年纪来讲很难得。
可现下看来,着实有些颠覆了。
到底还是个小女生。
周谧撑伞的嘭响打断他神思,张敛视线落回去,抬手示意由他来打伞。
但下一刻,周谧视若无睹地走下台阶,昂首挺胸,从埋沙的鸵鸟变成了骄矜的小孔雀。
张敛心头谑笑,快步追去她身侧,拉了下她胳膊:“往哪跑呢。”
周谧步伐停住,眼在伞下黑溜溜的,不解望向他。
张敛说:“你要自己打车去成和?”
他偏了下头,示意他们刚站的地方:“回台阶上等着,我去取车。”
周谧人塞住,当即转头按原路折回,然后收起了伞。
张敛也跟了回来,将彩超单递出,周谧去接,他却没松,来回扯拉了两下,周谧先沉不住气:“给我。”
张敛提出交换条件:“伞。”
周谧撤开不再发力的手指:“不要了,你拿着吧,你的好宝宝。”
张敛盯住她,不知是不是因为檐下背光,他眼神幽暗了些,有如直面黑天里深不可测的井口,下一秒,他强行将伞抽走,平静口吻里隐有告诫:“周谧,我是你老板。”
“诶?”周谧手里一空,先是被他类似威胁的话语惊了下,旋即隔空指住他:“你怎么仗势欺人啊。”
张敛瞥了眼她毫无杀伤力的动作,似笑非笑:“说这种话之前,先弄清楚是不是已经默许自己拥有了特权。”
周谧哑口无言,胸腔随之急剧起伏,一时竟想不出任何能拿来反驳的话。她慢慢垂下手,再无声响。
张敛停止了这种自觉无聊的对峙,态度复原,掌起伞:“别乱跑,在这等我。”
周谧“喔”了下,低到几乎听不见,像是只做了个敷衍的口型。
几分钟后,张敛将车驶来这里。
他朝窗外斜了眼,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哂然一笑。
结果不出所料,门诊正大门的台阶上,只余雨幕与人群,哪还看得见周谧身影。
—
回去路上,张敛接通蓝牙耳机,给朋友回了个电话。
对方听完前因后果,笑裂了:“我已经给你安排两次了,把人带过来就这么难?事不过三,再不来我可不管你这事了啊。”
张敛也无可奈何地笑:“你先想想我被放了多少次鸽子。”
朋友说:“你别搭理得了。照你说法还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你的呢,别给人当冤大头。”
张敛慢慢刹停在红灯前,眼光杳远几分:“我还真不怎么关心到底是不是我的,我就想好聚好散。”
回到公司后,他来得破天荒早,放眼望去还不见几个人头。
去办公室前,张敛绕了下路,果不其然看到了周谧的脑袋杵那,她穿着薄荷绿的开衫,龟在自己工位里,被周遭的绿植和累叠的文件掩去大半身体,很像一只密叶之下的安静翠鸟。
她目不转睛盯着电脑,但什么事也没干,一动不动,似在发怔。
张敛收回目光,低头看了看袋子里的伞,叫住迎面走来的保洁阿姨:“你去问问谁的。”
阿姨忙接过去,应了声好。
张敛又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周谧,走回自己办公室。
—
周谧被问到的时候有些意外,还前后左右警惕地扫描几眼,确认方圆几里内无敌方目标,才认领说:“是我的。”
阿姨见状,笑说:“是张总捡到的。”——整间公司只有阿姨这样称呼他,其他人都是老板或英文名。
周谧把装伞的袋子搁到桌肚:“哦。”
此时已过十点,公司陆陆续续到人。
叶雁一来就火急火燎地塞了事给周谧,“minnie,帮我把这条短视频截图,然后把里边的英文译成中文排在上面,用同色字,弄完就打包给我,我要放ppt里,很急……哎?你今天过来了啊?”
她突然反应过来。
周谧抿笑,面不红心不跳扯谎:“室友日期说错了,不是今天。”
叶雁不多问,叼住条蛋白棒,迅速将一份邮件转发过来。
等办完这些,她才有空咬了一口。
咔嚓一声脆响,周谧肚子也跟着咕噜叫唤起来,这才想起自己担心有抽血检查,需要空腹,还没来得及吃早点。
也是喔,气都气饱了。
周谧看完短视频,心里大抵有了数,便走去茶水间接了杯水,目光扫过一旁吧台,上面摆放着水果,茶包,胶囊咖啡这些。
她初来乍到,有几分寄人篱下的谨小慎微,不大好意思直接拿走充饥,只得叹口气,往回走。
快到工位时,周谧手机突然响了,接起来问,发现是外卖电话。
她并没有点过东西,再三确认,对方偏说是她。
疑虑重重地来到1F,一位穿红外套的麦记配送员就与她对上目光,并快步走近:“你是周谧吗?”
周谧点点头。
小哥将手里纸袋交出:“里面有饮品,你小心拿取,祝您用餐愉快。”
周谧单手拎过,人还有点木。
她眉头微锁,一脸莫名地上了楼,坐回自己工位,而后揭开纸袋瞄了眼,里面放着一杯豆浆,还有一只猪柳蛋堡。
隔壁把键盘敲得飞起的叶雁嗅到香味,瞟来一眼:“你也才吃早餐呀?”
周谧抠两下脑门,还有些犯迷糊,迟钝地“嗯”了下。
片刻,她反应过来,并警觉地绷直了脊背,仿佛头顶多出一只隐形的监视器。
一股愠赧交加的烫意从大脑席卷到面部,周谧双颊鼓出口气,一把抓起桌面手机,给张敛发短信:你点的吧?
焦灼难定地等了几分钟,那边回了消息,承认得很是坦荡随意:
吃吧,没下毒。
第7章
注视着这条短信,周谧脸上浮出了微妙的笑意。
她觉得张敛这人很神奇,居然自行提供这种可乘之机上门。刚在医院被压一筹的窘势得到逆转,她忙不迭输入:这是特权吗?
还配了个emoji的带腮红微笑脸,发送出去。
要多阴阳怪气就有多阴阳怪气。
张敛的回信平平淡淡:这是体恤。
他用词刁钻,精准地维持住了那种上级感。周谧暗自咬牙,说:那谢谢哦,老板人真好,奥星可真有人情味。
她字里行间的小情绪让张敛在桌前笑了出来。
他单手抵头,决心将事情问清:你好像对我有误会?
又补了句:说说?
但周谧再没回复。
张敛倒是没恼,具体原因说不上来,可能没那么在意,也可能是她这副一会哭嘤嘤,一会又劲劲儿的样子挺有意思,隔三差五地逗弄下,不失为种消遣。
他转头离开座椅,到落地窗前给客户打了通电话,挂断时,手机里又来了条短信,他以为是周谧的什么义愤填膺小作文,点开一看却来自另一个许久未联系的名字。
信息内容不长,是条约饭邀请,张敛看完就将它删了。
回到办公桌前,他思忖片刻,又从通讯簿里找出那个名字,回了句: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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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张敛离开公司,开车驶去了城郊。
约见的地方是间规模不大的日式会所,飞檐画栋,四面回廊,其间拢着别具匠心的林石花鸟,一汪塘水倒映着天,如面明镜。
脱去皮鞋,穿着和服的服务生便屈身为张敛收好,待他换上木拖,才将他引往包厢。
刚一进门,张敛就跟矮案后的女人碰上目光,她挽着低髻,上簪纯白深水珠饰,身穿一字领复古黑裙,很像昭和时代的名门大小姐,与环境完美相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