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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蜥蜴先生——by龚心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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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道为什么,半夏发觉自己从小时候起,就更容易和同性打成一片,似乎不太擅长和异性相处。
  也不是没有过异性的朋友,只是每当自己兴致勃勃,满腔热血地和他们阐述起自己对音乐的理解和对新技巧的表达之时。那些曾经目光闪闪看着自己的男孩子,总会露出兴致缺缺的神色。
  在这个世界上,知音或许是不容易得到的珍贵东西。
  这或许和性别无关,只是恰巧能够相互心赏的都是女孩而已?
  半夏自己给这个现象找了一个理由。
  “那么,我们先来合练一次试试吧?”
  流浪者之歌在琴房中响起,拉上琴的半夏很快抛开了脑海中那些无关紧要的想法,沉浸到自己音乐的世界中去。
  晚上,钢琴系的男生宿舍里。魏志明的舍友问他,“怎么样?那位管弦系的女生?”
  半死不活趴在床上的魏志明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色,“刚开始还好,没走过三个乐句,她就开始放飞自我了。”他从床上爬起来,一脸苦涩地对着自己的室友诉苦,“我心里只剩卧槽两个字,开始拼命奋起直追,却怎么也赶不上她诡异的节奏。你不知道,合到最后,那简直就是灾难。”
  室友哈哈大笑,“我问你的是那位同学长得怎么样,谁问你她拉得怎么样?”
  “长得怎么样?”魏志明有些微愣。
  这大概是他成年以后,第一次和女生相处时,遗忘了去关注她的长相。
  一开始的时候,他有些不太喜欢半夏。那个女孩看上去朴素,接触起来却有着一种通达事世的练达,不是自己喜欢的那一挂。他是准备好随便应付一两次了事。
  但半夏拉起琴以后,魏志明不得不说自己最终被琴声所征服了。
  那种来自于小提琴的声音细腻到了极致,激昂里带着一丝脆弱,温柔里透着一种隐隐约约的痛,鲜活地在自己的眼前具现了那位风雪中的流浪者。
  那一种强大的音乐表达已经远在自己之上。仿佛从雪山之巅俯视,从青云之上碾压,让他不得不折服。
  看着她拉琴,自己会不自觉地忘记了她的性别和容貌,只听见那种强大到令人战栗的琴声。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她,魏志明心中晃过一个词。
  女神。
  这是一位还不曾被人发现的女神。
  即便已经是这样,心目中那位类神一样强大的小提琴手还对自己不太满意。拉着他合了一遍又一遍。
  “不行,我觉得还差那么点意思,终究没有真正地把那种流浪者的感觉表达出来。”那位和自己同龄的女孩紧紧皱着眉头,盯着琴谱,呢喃了一句,“八千呢,必须稳稳拿到。”
  虽然不理解八千是代表什么意思,但魏志明有一种不明觉厉的感觉。一定是在说一种自己不能理解的更高境界。
  “或许,我也该去练练琴了。”魏志明愣愣地看了看自己带着各种花俏戒指的手指,“多练一练,我或许也没有那么差。至少能够稍微与她的琴声匹配一点。”
  校园的另一间琴房内,大四钢琴系的晏鹏停下的他的伴奏。
  演奏小提琴的尚小月却没有停,她的琴声拉得如狂风骤雨,眼神几乎透着一种偏执的执拗。
  “月亮,你是不是有些过了。”晏鹏敲了敲琴键,打断了尚小月过于急促的节奏,“你这是怎么了,不过是一个校内的选拔赛而已。”
  尚小月停了旋律,看着自己的手指发呆,食指的指甲缝裂了,出了一点血,但她居然没有留意。
  “学院杯嘛,我记得你在附中时候就参加过,不是也取得过不错的成绩吗?”晏鹏从钢琴凳上起来,伸手在这个小时候一个大院里长大的女孩肩头按了按,“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尚小月低着头搓自己的手指,“我遇到了一个人,我比不过她。”
  晏鹏差点笑出声来,努力将忍俊不禁的笑容压在了嘴角下,“是谁啊,厉害成那个样子。让我们的月亮都感到害怕了?”
  尚小月低着头,看自己的琴不说话。
  晏鹏难得看到这样低着头的尚小月。
  小时候大院里的小伙伴都叫这个女孩月亮。月亮什么时候都是最漂亮的,穿着死贵死贵的小裙子,走到哪里都昂着她的小脖子,骄傲得很。
  于是晏鹏那玩世不恭的语调里罕见地带上一点真心,“月亮,有时候很多人都羡慕我们,可是我觉得,那样也不太好。人少年时走得太顺了,未必是一件好事。如今能遇到一个让你感觉到有威胁,想要去超越的人,其实也挺好的不是?你往好处想一想。”
  尚小月抬起眉头看他,“那你呢?如果是你也会觉得很好吗?那位凌冬学长,你有没有想过能有超越他的一天吗?”
  晏鹏脸上的笑容一下就消失了,片刻之后他放松身体,坐在琴凳上伸手摸了摸琴键,“凌冬?他的技巧确实完美无缺。但他除了技巧,也没有什么了。我总有一天,能越过他。”
  “我……可是我觉得,我比不过半夏。”尚小月的眼中有着一点茫然,“她连上课都不专心,作业也时常用抄的,到了晚上从来不来琴房。但她的琴声……她的琴声,你听一次就明白了。她的琴声里有我一直努力都得不到的东西。”
  最终,她轻轻呢喃了一句,“或许,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样天才,轻轻松松,不用付出任何努力,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尚小月口中那位轻轻松松的天才,此刻坐在蓝草咖啡后门的台阶上,抓紧在上班之前练一会自己的演奏曲。
  这里叫酒吧一条街,是半夏一周两次晚上兼职的地方。整条街上灯红酒绿的,不是咖啡厅就是酒吧。
  蓝草的隔壁,是一家名为红颜的酒吧。两家的后门各自用铁皮砌着送货用的斜坡和楼梯。中夹着一条死胡同,用来放垃圾桶。
  这个点种,酒吧里还没什么客人。两个卖酒的妹子和一个酒吧里驻唱的大叔,分别在台阶的上下抽烟聊天。
  半夏来来回来拉了好一会,自我感觉不够满意。停下弓来。
  对面台阶上化着浓妆的年轻小姑娘便隔着巷子问她,“你拉得这是什么歌?都没有听过。”
  “流浪者之歌,你感觉怎么样?好听吗?”
  “这种歌我也听不懂。你们那的客人会喜欢这种曲子吗?你怎么不拉流行一点的歌曲?”小姑娘笑嘻嘻地说话,她化的妆很浓,但年纪看起来或许比半夏还小上不少,“这不是在店里演奏的,是我学校比赛用的曲子。”半夏说。
  “你还是学生啊,那在蓝草兼职拉一晚上琴能挣多少?”
  半夏伸出俩个指头,“两百,偶尔还有点小费。”
  “这么少。”卖酒的姑娘有些看不上这么点钱,“你不如跳过来我们红颜吧?一晚上随便开几瓶酒,都比你那多多了。”
  半夏笑起来,摆手谢绝,“虽然钱是好东西。但我实再更喜欢拉琴,还是不太喜欢卖酒。”
  这话她本来没有别的意思,听到对面姑娘的耳朵里,就觉得她看不上自己这个行业,笑着的脸一下就淡了。
  她伸手拍了拍铁质楼梯,阴阳怪气地问坐在台阶底下的大叔,“你说呢,老贺,她拉得好听吗?”
  老贺是红颜里的驻唱,年纪大了,唱得歌最近不太得观众喜欢,刚刚被老板骂了一顿,心情正恶劣着,气冲冲道,“不怎么样。”
  半夏也不生气,还认认真真地问,“你觉得什么地方不怎么好?”
  大叔想不到她还能追着问,嘿呦一声,伸手拿掉了叼在嘴里的烟,“嘿,我说你个小姑娘家家的。你这种年纪,能知道什么叫流浪者吗?无病呻吟啊你这是。”他坐在对面的台阶上,上了年纪的手指里夹着烟,烟头点着半夏的方向摇了摇,“别拉这种曲子,拉一些情歌啊什么的就好。”
  “那你说说什么是流浪者?”半夏始终不生气,温温和和地坐着聊天,火气再大的人,在她面前慢慢也就平静了。
  “行吧,我告诉你什么人才叫流浪者。”坐在台阶上的中年男人用力吸了口烟,吐出串烟圈,“大叔我年轻的时候呢,喜欢搞音乐,写歌,编曲。”
  “为了这个梦想,背井离乡,去帝都,和几个兄弟住在一个小小的工作室里,不顾一切地把青春都砸进去。那时候,我没觉得自己在流浪。”
  昏黄的路灯斜斜照着台阶,看不清台阶上老贺的神色,只能看见那一点忽明忽亮的红点,“后来没办法,吃不饱肚子嘛。只好灰溜溜地回了榕城,用当年攒下的一点才华,卖唱,给人写歌,换点钱,混口饭吃。”
  “记得那年我上火车的那一天,下了好大的雨。帝都的几个兄弟都来送我,在站台上,我甚至都不敢回头看他们一眼。”
  “如今虽然吃得饱,有钱花。”他夹着烟的手,点了点自己的胸口,“但这里,永远都在流浪。我就是一个流浪者。”
  对面的红点在这句话之后暗了,陷入一片沉寂。
  半夏也不再说话,若有所思,坐在台阶上,抬起手伊呀呀地试着弓弦。
  龙蛇混杂的酒吧街,沉浸在音乐中的小提琴手,一遍遍地从这市井之中,拾起人生的感悟,反复琢磨自己的曲子。
  在远处的那间出租屋内,灶台上亮着火光,咕嘟咕嘟地炖着热汤。
  一墙之隔的隔壁房间。一个年轻的男人坐在亮着荧光的电脑屏幕前,点开一个音乐网站。在注册的页面上,AKA(外号)那一栏前光标闪动许久。最终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动了动,给自己输入了一个两个字的艺名,赤莲。
 
 
第13章 迷雾森林
  半夏听了老贺的故事,沉迷于汲取新的感悟,把晚饭都给忘记了。
  深夜回到家里的时候,才发觉饿得前心贴后背。万幸的是,灶台上还温着的一碗热腾腾的面线糊。
  面线糊用猪骨汤打的底,加了切碎的干贝,螺肉,猪血,海蛎,冬笋和芹菜,用一点黑胡椒粉提鲜,面上浇了新熬的葱油。鲜美可口,香甜爽滑。
  饥肠辘辘的半夏用这样的美食填饱了肚子,趴在桌上幸福地直喘气,“到底是哪里来的小可爱,简直是救了我一命。”
  救她一命的小可爱此刻不在家,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屋子里空空的。
  自建房的隔音效果很差,楼上楼下住着的都是年轻人,夜猫形生物云集。一到了晚上各种各样的声音,夹杂在一楼英姐通宵打麻将的杂音里,热闹非凡。
  半夏的对面住得是一位网络作家,习惯半夜码字,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动静几乎比乐器还响。楼上邻居刚刚上完厕所,冲马桶的声音清晰地从下水管道里传递下来。
  隔壁的房间隐隐传来一点电子音乐的声响,大概是一段短短的Demo(音乐小样),正用被调低了音量的电子钢琴反反复复的弹奏出来。
  刷碗的时候,半夏看着水池底的一点残羹,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个问题,干贝,海螺,冬笋?
  奇怪,我们家里有这么好的食材吗?
  她洗好碗筷,清理了个人卫生。用一块干抹布仔细将洗手间的地板擦干,还在洗手间的门边折叠摆放好柔软的吸水纸。
  小莲很爱干净,每天爬到这个洗手间,在不锈钢地漏上解决完个人卫生,都还要在纸巾上擦干净身体,才肯爬回窝里去。
  卫生间地板的一点污水,对他那么小的身体来说,都有可能照成负担。
  收拾完一切的半夏躺到床上,看着夜色深沉的窗口发愣,那个黑色的小家伙不知道跑哪玩去了,小小脑袋还没有从窗沿上露出来。最近几天小莲总喜欢在夜晚溜出去玩,有时候要到早上醒来,才能看见它蜷在窝里睡觉。
  也是呢,不管是谁,每天只让他困在方寸的天地里洗衣煮饭,都会觉得寂寞的吧。
  放学的时候,是不是该回来一趟,把小莲一起带出去玩呢?
  带着这样模模糊糊的想法,躺在床上的半夏陷入了梦乡。她的床挨着墙壁,睡梦之中,那首小调一直隐隐约约地透过墙壁传来,断断续续在她耳边回响。
  在这样循环反复的乐曲声里,半夏发现自己又做梦了。
  依旧是那样蒙着白纱一般的梦境里,年幼的自己这一回趴在窗台上,对着屋子里弹钢琴的小男生说,“你刚刚弹的是什么曲子?”
  弹琴的男孩被突然出现的她吓了一跳,伸手将一张手写的曲谱夹到谱夹的后面,转而开始弹正儿八经的车尔尼练习曲。

  “怎么不弹了呢?我还想听呢。”半夏的小手扒拉着窗口,失望地抱怨。
  屋内的钢琴声停了,练习钢琴的男孩转过头来,用一种不太确定的口吻问道,“真的,你觉得好听吗?”
  “嗯,好听的。”半夏点点头,把手里准备吓人的毛毛虫丢了,小小的下巴搁在窗台,微微眯起眼睛,用那双脏兮兮的小手比划她听见的世界,“我好像听见了森林,野草正从泥土里钻出来,微风吹动着树叶。里面有很多很多的颜色,特别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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