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蜥蜴先生——by龚心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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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人最近天天把一个名字挂在嘴边,”晏鹏懒懒地笑了一下,“我一时兴起,便想来见识见识到底是何方人物。”
随后他挥手叫住了路过的服务生,在托盘里放下两张百元钞票,“你好,请问一下,能点歌吗?”
他们坐在二楼的露台边,背衬着巨大的落地窗,透明的大块玻璃外明月凌空,皎白的月光倾泻在别墅边的南湖湖面。
服务员离开后的片刻,楼下的小提琴声骤然一变,萧萧琴鸣肆无忌惮地在月色下开始弥漫。
整个咖啡厅内嗡嗡说话的声为之停滞,似乎所有的人都被这琴声所惑,一时间忘记了交谈。
晏鹏懒散的神色慢慢消失,神色凝重了起来,从沙发内坐直了身体。
窗外有淡淡云朵飘过,在琴声之中蒙住了天空中的明月。
一段凄美悲呛技艺高超的古典乐曲结束,咖啡厅内的客人仿佛才刚刚回过神来,伴随着稀稀落落的掌声,恢复了嗡嗡的交谈声。
二楼的露台上,深深明白这曲子难度的晏鹏沉着脸,交错着转动起自己的手指。
“你喜欢月亮吗?”他对着自己的朋友,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
“啊,什么月亮?天上这个月亮?”朋友呆住了,伸手指了指窗外,“月亮那么漂亮,谁会不喜欢。”
“有时候,我实在是不忍心看见那么骄傲的她,一而再地被人打击。但这世界上,总有那么些令人讨厌的天才。”晏鹏凝视着楼下持着琴的剪影,低声自言自语,“就像是我一样,永远地被人用来和那个凌冬比较。一次又一次地被他比下来。”
在朋友还没听清之前,他已经抬起脸,挂上了往日那种散慢随意的笑容,“走,换场地喝酒去,约上几个人。对了,大二的魏志明你熟吗?约他一起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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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内选拔赛的日子终于到来。
因为每一位导师只有一个推荐名额,能参赛者不多,一共只有十来个。
但台下坐着的评委分量却不轻,系里声名在外的老教授们全来了,板着脸前排一坐,顿时给人带来巨大的压力。
开场之前,半夏接到了魏志明的电话。
“抱歉啊,半夏。我昨晚喝了点酒。”电话那头,魏志明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本来我都说好只去打个招呼,谁知道学长们疯了,使劲灌我的酒。没事,我拾掇拾掇,很快就过去。肯定耽误不了你表演。”
半夏这边还没来得及挂下电话,就被提前到场的潘雪梅拉住了。
“天呐,夏啊。你你你,穿成这样就来了?”潘雪梅指着衣着朴素的半夏吱哇乱叫。
“怎么了?我穿得很整齐了。”半夏扯了扯自己的衣服,“老郁说,只是系里的选拔赛,穿好一点就行,不用特意穿礼服的。”
“那也不能这样啊,你看看乔乔和小月穿得是什么,你再看看你。哎呀算了算了,我给你化点妆好了。”
她开始低头翻自己包包里随身携带的化妆品,视线的余光突然看见半夏的大衣口袋动了一下,口袋的边缘冒出了一个黑色的小小脑袋。
那脑袋在看见她之后,又迅速地缩了回去。
潘雪梅整个人都僵住了,指着半夏的口袋哆哆嗦嗦道,“这……这,这是什么?你带了什么东西过来。”
半夏伸手把口袋里的小莲带出来,托在手心里,“介绍一下啊,这是小莲。小莲,这位是我最好的基友潘雪梅。”
鉴于前排座满了学院的泰山北斗,潘雪梅不敢放声尖叫。就只好压低声音,伸手使劲掐半夏的胳膊。
“妈呀!死半夏!!!你当个人吧!吓都吓死我了啊!!!!”
“别这样啊,”半夏伸手护着小莲,小心地把他送回自己的口袋,“小莲很娇气的,你都吓到他了。”
第17章 皎白之月
潘雪梅正在给半夏化妆的时候。
一个进入音乐厅大门的中年男人,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观众席上一些认识他的学生一路将目光集中在来人的身上,压低声音窃窃私语。前排就坐的教授们也都站起身来和他握手。那人打完招呼,却谢绝了在评委席落座的邀请,只在前排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潘雪梅正给半夏涂唇膏的手就顿住了,盯着那个人背影,脸色不太好看。
半夏撅着嘴问,“怎么了?”
“那个人,”潘雪梅很不高兴地说,“刚刚进来的那位,是小月的爸爸。省交响乐团的团长,我们学院的名誉副校长尚程远。”
尚程远这样明晃晃地在观众席上一坐,还有哪个教授好意思不把手上的票投给他的女儿吗?这些人真是过分,潘雪梅有点生气了。
坐在她们前排的尚小月,此刻穿一身miumiu的立领蕾丝边衬衣,搭一件chanel的羊绒小短裙,挽起头发化了淡妆,漂亮得就像天空中的月亮一样。
前有钢琴系的才子保驾护航,后有自己声名赫赫的父亲托底。
天之骄子。
半夏没心没肺地哦了一声,继续撅着嘴等潘雪梅给她涂唇膏,还有心情冲她眨了眨眼。
潘雪梅看着自己身边的好友,心里突然替她难过了一下。
半夏不论什么时候,都这样笑吟吟的。
仿佛在她身上就看不见半点世事艰难。她就像一个小太阳,带给别人的永远是快乐和温暖。但这个姑娘平时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身为好友的潘雪梅是最清楚的了。
别说哄着供着把自己捧上台的家人,她甚至连一件像样一点的登台礼服都没有。
她明明拥有那么优秀的天赋,却还要起早贪黑地努力着,艰难地边供养自己边承担着繁重的学业。
难道连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都不公平一些地给她吗?
这里好朋友掏心掏肺地替她焦虑着急。那边没心没肺的半夏只顾着照镜子欣赏自己刚刚化好的妆容。
一面嘻嘻哈哈地夸奖潘雪梅手艺好,一面把口袋里那条丑了吧唧的四脚蛇拿出来,神经兮兮托在手心,问那条蜥蜴自己好不好看。
选拔赛在这样的一片紧张的氛围中开始了。
台下的评委都是系里最严格的教授,一脸严肃。初上台的几位选手免不了发挥失误。
郁安国紧皱眉头,拿着笔在评分表上不停顿笔,口中挂着他那句口头禅,“一届不如一届,一届不如一届,这真是我见过的最差一届的学生。”
相比他的暴躁脾气,赵芷兰教授温和许多,“我倒觉得有几个不错的苗子。对了,听说老郁你,这次推荐的是一个普高上来的孩子,我很好奇到底是怎么样的孩子入了你的眼。”
“矮子里拔高个而已,也是个不像样的家伙。”郁安国连连摇头叹气,但好像想起了什么,眉间的皱纹却不自觉地舒展了。
轮到尚小月上台的时候,她在众人的目光中站起来,突地一下过转身,直视坐在她后排的半夏,昂起下巴,“这一次,我绝不会输给你。”
还在悄悄抓小莲尾巴玩的半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点茫然,“啊?”
尚小月憋着一口气,挺直自己纤细的脊背,甩一下裙摆上台去了。
半夏在四周探寻过来的目光中伸手挡住了脸,悄悄问身边的潘雪梅,“她这是怎么了?这样我好像好尴尬啊。”
潘雪梅看着神经粗大的半夏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这是积怨已久,终于爆发了吧。你就当做两个天才之间的相爱相杀好了。”
登上舞台的尚小月握着琴看着台下。
晏鹏在她的身侧轻声笑道,“尚叔叔还是很疼你的,有他亲自在这里镇着,你就没什么好紧张的了。”
但此刻的尚小月,没能听进他说话的声音。
舞台上的灯光打得很集中,从上面看下去,台下黑压压地坐着许多人。她的目光在人群里扫视了一圈,那个令人讨厌的半夏坐在观众席里,神态轻松,一脸笑吟吟地,还在和身边的潘雪梅说着悄悄话。
其实她从来就没有将我放在眼里过。
尚小月指尖微微用力,抬起了自己相伴多年的琴。
曾经,是我在你身后追寻着你的脚步。从至今日起,我会让你不得不正视我,视我为你不可忽视的敌人。
她侧身向自己的钢伴微微点头示意,绚如高歌的琴声便在音乐厅内响起——《柴可夫斯基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
柴可夫斯基这位音乐史上的巨匠,一生之中唯一只创作了一首小提协奏曲。柴小协这首曲子的结构宏伟,旋律多变,演奏难度极大。
台下的教授们纷纷抬起头来,“技巧不错啊,声音饱满有力,气势也很强大。”
“这个跳弓舒服,运弓也很厉害。”
“不错,不错,真是难得的好苗子。万万想不到女孩子拉柴小协也能有这种气势。”
台下旁听的学生们,也悄悄开始议论,“这是谁啊?”
“大二的尚小月,喏,她爸爸就是尚程远,名门之后,果然名不虚传。”
“十度之后连续跳弓,这个难度很大啊。”
“天呐,她还要开始加速,真的是人吗?”
舞台上的尚小月已经听不见这些小声的议论,她沉浸在自己激昂澎湃的演奏中。台下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自己眼前晃过。朋友,劲敌,恩师,还有自己的父亲……父亲。
父亲和平时在家里一样,面色严肃,正看着台上的自己。
不知为什么,尚小月偏偏在这个时候,想起了小时候家中的琴房。
那间神秘的琴房里,珍藏着父亲收集的数把名琴。
年幼的她溜了进去,看着严肃的父亲对着那些琴露出温柔的神色,小心地用细绒布仔细擦拭着琴身,心中生出羡慕。于是开口请求想让爸爸将手里的古典名琴“女王”借给自己试一试。
“这可不行,这是爸爸的宝贝。”记忆中的父亲笑了,难得地用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如果小月认真练习小提琴,将来有一天,琴技配得上使用‘女王’了。爸爸才把这把琴送给你。”
爸爸,请您好好看一看。
站立在舞台中心,站立在飞旋的旋律中的尚小月在心里说道,到了今天,女儿能不能得到您的承认,是否配得上使用“女王”了?
乐曲收尾,余音绕梁,舞台下一片寂静,片刻之后轰然响起掌声。
尚小月胸膛起伏,抬手擦掉脸颊边的汗水,感到身体的微微颤抖。
她转过身和自己的钢伴握手。
“太棒了,月亮!你是最厉害的。”晏鹏用力握紧她的手。
她走下舞台,一路都是掌声。
自己的好友乔欣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就连和自己不太合得来的室友潘雪梅,都从后排伸过手来,揽住了她的脖子,“小月,从前我觉得半夏很厉害。今天,我也算是服了你了。”
尚小月下意识地就去寻找半夏的目光。
半夏正在看着她,双目明晰,内里燃着跃跃欲试的战火,抬手给她了一个大拇指。
尚小月飘在半空的心,这一会才落回了胸口。
她微微缓和了一下气息,悄悄抬头坐在前排的父亲。
只看见一个和和往日一般挺拔如山的背影。
台下的旁听的学生们议论纷纷,“这个太厉害了,感觉其他人都不用比了。”
“她的钢伴也厉害,大四的晏鹏吧?我们学校如果不是出了个凌冬,盖住了他的光芒,他也算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了。”
“看来这一次,参赛的名额是尚小月的囊中之物了。”
“还剩几组?我都有些不想听了。”
快要轮到自己上台的半夏却一直打不通魏志明的电话。
“这人怎么回事啊,也太不靠谱了。”潘雪梅在那里急得团团转。
在这个时候,一个不曾见过面的男同学悄悄摸进了音乐厅,猫着腰走到她们身边,“你就是弦乐系大二的半夏吧?”那位男同学在她们的位置边小声说道,“我是魏志明的室友,他昨晚喝多了,这会还在厕所吐着呢,还死活要过来给你伴奏。我看他实在不像样,只好和他说让我替他来。”
“啊。”半夏和潘雪梅都惊呆了。
男生很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可是怎么办,这首曲子,我其实不太会。”
“这可怎么行!”潘雪梅哗一下站起身来,惊扰到周围一圈人的侧目。
半夏把她拉回座位,按住了她的肩头。
“没事,”她说这话的时候慢慢吸了口气,目光很快变得沉静,她拍了拍潘雪梅的肩,“没事的,没有不能解决的事。”
“可是这怎么解决?你要怎么解决?”潘雪梅看着半夏,急都快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