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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蜥蜴先生——by龚心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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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想都觉得或许很难受。
  “最开始的那段时间,感觉像被钉在砧板上凌迟。”小莲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但是后来,每天,每个夜里都要这样来上几次,身体好像就慢慢变得适应了。我也渐渐学会控制身体的变化,现在已经感觉不到多少疼痛。”
  半夏,最开始的时候,我真的很疼。小莲在心里说。
  痛得快要失去知觉,冷得像被沉到冰湖底。
  身体却一点都不能动,只能躺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全身的骨头一块块开裂,四肢被巨大的力量来回拉扯,浑身血液都结成冰。
  我在痛苦的时候想大声尖叫,却怎么喊也喊不出声音,也没有人会听见我的叫声。
  那时候并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把我捧在手心,偎在温暖的口袋里。
  半夏认真看他,只能看见一只黑色的小小蜥蜴躲在她的被窝里,圆圆的眼睛,光洁的鳞甲,细细的小手指和一条健康的尾巴。
  看不见他轻描淡写下说出的那些惊惧痛苦。
  “我一直很想问,你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
  “有一天早晨,”小莲说,“那天的光线很明亮,我在床上醒来,发现床铺好像变得特别大。我顺着床单爬了下来,就发觉整个世界都已经变了。”
  “啊,你当时,是不是很害怕?”
  “当时?”
  黑暗中的小莲有一点茫然,他已经有一点记得不是那么清晰了。
  明明也没有过去太漫长的时间,但他怎么觉得事情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
  久到那些过往已在记忆中变得模糊,让他觉得自己宛如身在一场混沌不清的大梦中。
  有时候他在白日的阳光中醒来,甚至会有一点恍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身为一个人类存在过,还其实自己根本只是一只在做梦的真正蜥蜴。
  小莲想起最初发现自己变成了怪物的那一次。那时候的身体好像并不疼痛,心里也并没有多少惊惧害怕,反倒有一种莫名的释然和放松。
  绷在心中那条名为规则的弦突然断了。
  既然自己是一只怪物,也就终于可以放下一切,不用再需要顾及那么多人的期望,不用再说着那永无止境的谎言,不用在灯光下像木偶一样演奏着不属于自己内心的虚伪音乐。
  他变得很渺小。
  视角不一样,整个世界就变得完全不同,毛绒绒的地毯像是一片草原,桌子椅子和钢琴是森林中高大的树木。他在照进阳光的屋子里长途跋涉,再也不用去考虑还有几场记者会,或是还有多少场比赛和商业演出。
  “那你的家人呢,你有没有父母亲人?”
  “家人……”小莲这一次停顿了很久,许久之后才慢慢回答,“我的母亲第一次看见我这样的时候,打翻了手里的盘子,站在门口大声尖叫了起来。我不得不躲进床底,躲进她看不见的角落,努力地轻声安慰她。但她瘫软在门口,依旧持续地尖叫着,那个声音不知道叫了多久。后来……,后来父亲就来了。总之,他们无法接受这件事。”
  他简短地收住了这个话题,不想再就此继续说下去。
  半夏突然凑过来,在他小小的脑袋上亲了一下。
  “我们这样,你就算是我男朋友了对吧?”
  小莲小小的爪子抓住了床单,哪怕这么暗,半夏也感觉他的脸一定是红了。
  “要不晚上,你就睡这里,别挪动了?”半夏逗他,“嘿嘿,就是怕我睡相不好,压到你了。”
  “……”
  “诶,我说,你刚刚的那句话是认真的吗?”
  “什么话?”
  半夏用被子捂住脸,小声说道,“任何事都随便我……的那句。”
  黑暗中的小蜥蜴慌不择路地从她被窝里爬了出去,叫也叫不回来。
  一路爬下床,一头钻回了他自己的小窝里去了。
 
 
第35章 镰刀下的吻
  半夏本以为自己今夜会做一个甜美无限的梦。奇怪的是,睡着以后她似乎一直隐隐约约地听见隔壁传来连续不断的钟声。
  那钟声听起来清脆动人,有一点像钢琴发出的声音。
  伴随着声声钟响,半夏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充满迷雾的森林前。
  一只兔子抱着一只奇怪的钟从她面前跑过,一边跑一边喊,“糟了糟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嘿,这是要开始半夏梦游仙境吗?
  梦中的半夏跟着那只兔子跑进森林中去。
  这是一个十分古怪的森林,树木不像是树木,黑漆漆光溜溜的,下细上粗,倒像是一根根巨大的桌子腿,椅子腿。
  阳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照进来,斜斜地照在柔软的草地上。
  丛林的半空中,悬浮着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时钟,那些时钟的分秒针在不停转动,发出滴滴答,滴滴答的声响。
  钟声清越幽远,明明并不急促,但不知道为什么,带给人一种心慌意乱之感。
  让人无端感觉到时间紧迫,已经快要不够用了。
  在这个森林里,一路走来,除了看见那些不断走动的时钟,一个活着的生物也没有。
  只是在森林的边缘,灰色的天幕上,却时不时有巨大而恐怖的黑色身影咆哮着走过。
  这里,是一个怪异又扭曲的世界。
  扛着镰刀的死神缓步走在天边,那陶瓷一般的面容俊美而冷肃。
  巨大史前怪兽的黑色身影爬过森林边缘,它昂首咆哮,像是被灯光打在天幕上的影子。
  一具被砍掉四肢的傀儡,可怜兮兮地被吊在空中任人摆布,神色呆滞,无喜无悲。
  突然间,有个巨大的女人在森林边缘出现,她穿着华丽的丝绸睡衣,脸上涂满舞台剧演员才会用到的浓重油彩。先是仿佛看见什么一般,夸张而扭曲地发出歇斯底里地尖叫。随后她推开那些黑色的林木,大踏步向着半夏的方向冲来。
  平静的森林被她的尖叫声振动,变得烟尘滚滚,视线不清。
  半夏捂住双耳,为了躲开那个“女巨人”,匆匆向着森林深处跑去。
  一只黑色的蜥蜴从丛林中钻了出来,出现在她的面前。
  “小莲?”半夏急忙喊他,“小莲,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只是小莲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巨大了?
  他几乎和自己一般大小。
  巨大化的小莲直立着脖颈,站在斜阳的光辉中看着半夏,暗金色的眼睛纹理斑驳,看起来似乎十分悲伤。
  他抬头看了一眼悬浮在半空中的时钟,开口说道,“快一点,要把该做得都做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随后,便转身钻入了丛林之中。
  “小莲,别跑那么快。”半夏急忙追在他的身后,小莲跑得很快,黑色的巨大尾巴在前方的丛林中游走。
  半夏跟在他的身后一路狂追,“诶,等我一等啊,你跑那么快做什么,小莲。”
  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个墨黑色的高台。
  那烤漆的高台上,站着一位身着白衣的男人,看起来应该是小莲人型的模样。
  半夏刚刚想要松一口气。
  那背对着自己的男人,侧过脸来看了自己一眼,伸出被花汁染红的手指,开始一点一点解自己的衣扣。
  柔软的衣服掉落在脚下,玉石般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莹白的肩头披着斜阳温暖的金辉。
  他看上去像是一个正常的男人,肌肤纯白而美丽,没有那些黑色的鳞甲,也没有长长的巨大尾巴。
  半夏站在高台边昂着头看呆了。
  台上的男人抬头看向半空中的时钟,轻轻叹息一声,“已经没有时间了。”
  悬浮在半空的时钟背后,出现了一位神灵的虚影,手持巨大的镰刀,神色淡漠,无喜无悲。
  小莲收回视线,不再看那高高在上的恐怖神祇,而是走到高台的边缘,跪下来,俯身伸出双臂来捧起半夏的脸。
  逆着阳光,斜阳的金辉里,半夏的视线朦朦胧胧的,感觉看清了他的面孔,又似乎什么也没看见。
  在小莲的身后,面无表情的死神举起了如月的镰刀,刀尖亮起一点金芒,朝着他缓缓落下。
  半夏想要尖叫,想动手推他,喊他赶快躲开。但不知为什么,无论心中多么焦急,可梦中的自己怎么也张不开口,喊不出声音,一点力气也使不出。
  小莲背对着空中落下的巨大镰刀,低下头来,虔诚地吻她的双唇。
  他吻得虔诚而温柔,冰冷的嘴唇微微带着点颤抖。
  但半夏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张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时钟下的镰刀,缓慢而毫不留情地落下。
  森林里的所有时钟,在这个时候共同响起肃穆悲怆的铃声……半夏被闹钟的铃声吵醒。她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捂住了胸口,心里不知道为什么难受得很。
  抬头向窗边看去。
  窗前的加热垫上,小莲抱着他的小毛巾,在斜斜照进窗户的晨曦里,睡得正香。
  半夏松了口气,搓了一把脸,缓缓平复被噩梦吓醒的心绪。
  幸好只是个梦,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梦而已。
  小莲这不是好好的吗。
  昨天夜里,自己和小莲彼此互通了心意,一直聊到很晚,渡过了一个混乱好笑,又令人心动难忘的夜。
  这么好的时候,怎么会做如此奇怪的噩梦呢。
  半夏轻手轻脚爬下床,蹲在小莲身边,弯腰在他的小脑袋上轻轻落下一个吻。看着他在睡梦中翻了一个身,微微抖了抖小尾巴。
  收拾好东西,从家里出来的半夏,发现斜对面林石的屋子没关门。
  路过一看,那位大作家正抱着一只犬形的公仔躺在地毯上哭红了眼睛,满地丢着他擦过鼻涕的纸巾。
  半夏好笑地伸手敲了敲门框,“林石头,你又怎么了?又被读者骂了吗?”
  林石抬头看见是她,便继续赖在地上,抽了一张面纸狠狠擤了一把鼻涕,答非所问地说,“半夏,你知道你隔壁住的那位是谁吗?”
  半夏啊了一声,考虑到凌冬学长不太喜欢亲近人的性格,没有立刻把话说实了,“知道啊,是我们学校一位钢琴系的学长。”
  “是钢琴系的吗?我还以为他会是一位作曲家。”林石抱着毛绒狗子说,“他的音乐太有东西了,每一次都能够直达人心深处。我听完他昨天的新歌,就觉得自己实在过于渺小,虚有其名,其实不过是一个垃圾而已。”
  半夏又好气又好笑,“你就为了这个哭的?现在已经流行开始这样跨行业内卷了吗?”
  “你不懂,艺术都是共通的。”林石嫌弃地看着她说道,“不论是小说家,画家,还是音乐家,大家其实都只是在用不同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内心世界而已。”
  半夏受不了他这个文艺范,做了个甘拜下风的手势。
  林石不满意她的态度:“难道昨天晚上,你没有听见隔壁的那首歌吗?你一点感触都没有吗?”

  “什么歌?”半夏眨眨眼,“我睡着了,应该没有听见,我每天晚上都睡得很早。”
  莫非自己昨天做了一晚上那样奇怪的梦,并不是因为小莲,而是受了学长新歌在潜意识里的影响?
  林石露出为她惋惜的神色,“有机会你一定要认真听一次,那是一首凄美至极的情歌,一首在绝境之中,奋不顾身奔向爱情的歌。我本来不喜欢情歌,可是它实在太特别了。”
  随后他又幽幽道,“听完这首曲子,我突然觉得自己或许也该去谈一次恋爱,我的读者总说我感情戏不行,把女主角写得像是纸片人。或许只有体会过爱情的人,才能写出真正深刻的作品。”
  “这倒是啊,”半夏带着点得意笑了一声,“没有真正感情经历的人,光靠想象,是很难知道那其中的滋味有多美好的。”
  林石红肿的眼睛就瞪圆了,一下从地上坐起来,“不可能,说得好像你体验过一样。”
  他和半夏对着门住了一年多,知道这个女孩是一个和自己一样不谈恋爱的修炼狂魔。
  半夏清了清喉咙,眼角透着得意,“当然,我现在已经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连你都有男朋友了?”林石浮肿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憋了半天,才萎靡不振地叹了口气,“其实半夏,你的琴声也很动人,我有时候卡文卡得焦头烂额,听到你的琴声很快就能顺过来了。可惜你学得是古典,我接触了解得少,才相对没那么容易产生共鸣。”
  “别,还是别共鸣了,我可不希望我一拉琴,对门的邻居就嚎啕大哭。”半夏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颗巧克力,留在门边的地板上,冲屋子里的胖子挥挥手,“这是我男朋友为我做的,勉强分你一点狗粮,吃完趁早振作起来哈。”
  下到二楼的时候,英姐的女儿乐乐已经醒了,穿着睡衣自己一个人坐在楼道边的拐角沙发上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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