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蜥蜴先生——by龚心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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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着头,扯了扯裹在大衣外的围巾,说完这句话勉强冲半夏笑笑,转身就往外走。
在她身边的男孩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阿韵?”女士局促地喊了一声。
张琴韵握住她的手不肯放。微微吸了口气,开口说道,“这是我的母亲。”
“这是我妈妈,特意来看我演出。”他转头正视着门边的半夏,一字一句地认真说,“她刚刚只是和你开玩笑。”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当面对一位母亲的时候,半夏还是礼貌地点了点头,她羡慕每一个有母亲的人,特别是在自己这样疼痛又无力的时刻。
扶着楼梯的栏杆,半夏错过这一对母子慢慢地往下走,一点一点走到剧院的后门。
推开那扇门,是一条车来车往的马路。
或许是全情投入的比赛抽走了身体里所有的力量,在舞台上忘记了的疼痛,此刻都变本加厉地袭来。
明明只要走出这扇门,穿过马路上的天桥,就可以回到酒店休息。
但她的脚像踩在棉花上一样发飘,全身疼得快要抽索起来,实在是一步也迈不动了,只得挨着台阶慢慢坐下,把冷汗淋淋的脑袋靠在冰冷的石墙上。
比赛已经进行了一整天,太阳都到了快要下山的时候,红彤彤的斜阳挂在高楼林立的天边,橘红的阳光斜斜照过来,披在身上,一点都不暖和。
“小莲在这个时候跑去了哪里,”半夏胃里绞痛得一阵一阵地抽搐,汗水模糊了视线,她闭上眼睛,浑浑噩噩地想着,“这个时候,哪怕能有小莲让我抱一抱,也好一点啊。”
“你怎么了?”一个声音在她身边响起。
坐在地上的半夏睁开被汗水糊住的眼睛,迷迷糊糊地看见张琴韵的面孔。
“我妈妈说,你看起来不太舒服,让我过来看一眼。”
半夏眯着眼睛,勉强冲他摆摆手,“没事,一点老毛病。”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他们不是刚刚还吵过架的吗?
“你父母有陪你来吗?电话号码给我,我帮你打一个。”张琴韵取出手机。
半夏没有说话,只靠着墙壁摇摇头,把眼睛闭上了,“我没有父母。”
张琴韵突然想起自己录下的那个视频里,听见的唯一句对话。
“你,你怎么这样和我说话。你妈妈呢,我要见她一面。”
“我母亲她,六年前就已经因病去世了。”
他握着手机,看着靠在墙边的半夏。那个女孩脸上血色全无,微微皱着眉头,冷汗浸透了黑色的发丝。
现在想想,她赛前的脸色就非常不好。是因为已经发病了,所以才架着脚窝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说话。
带着这样的病痛登台,却演奏出那样的琴声。
张琴韵咬了咬牙,点开手机屏幕,蹲下身,当着半夏的面删了那个视频。
“视频我删了……”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自尊心最是要强,道歉的话在喉咙里滚来又滚去,好不容易别别扭扭地挤了出来,“这事算,算我错了,和你道个歉。”
最后一点橘红的阳光从高楼的间隙中转过来,披在半夏的肩头。她裹着外套,站都站不起来,脸色白得和纸一样。
哪怕是这样,她还能从嘴角扯出一点有力没气地笑来,摆摆手,“那就翻篇了。”
从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这个女孩身上就带着一股傲气,又倔强又冷傲。
哪怕是病成这样了,她依旧不愿露出软弱的一面,没有丢掉属于她的那份骄傲。
张琴韵就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莫名软了一块,他冲着半夏伸出手,想要扶起她,“我送你去医院吧。”
一只属于男性的手臂从旁伸了过来,抓住他的手腕。
高楼间最后的一点点阳光照在那玉石般白皙而有力的胳膊上,看起来白得仿佛要发光了一般。
张琴韵转过身,撞见一双墨黑的瞳孔。
那瞳孔幽幽的,冷得像含了冰,被他盯着,就仿佛被那种会竖起瞳孔的冷血动物盯住了一般。
“不劳烦你了。”那个男人冷冷清清的声音响起。
第50章 归来
张琴韵在这一刻是极为吃惊的。
突然出现的这个男人并非一个无名之辈。相反地,他甚至是他们这一辈音乐学院学生中的传奇人物——凌冬。
那位就读榕城音乐学院,摘得了拉赫玛尼诺夫国际钢琴大赛桂冠的天才少年。
张琴韵几乎从少年时期开始,就无数次地在电视,新闻,乃至一些自己参加的音乐活动上见过凌冬,那位一身光环,钢琴演奏得出神入化的同龄人。
传说中凌冬性格冷漠,气质淡然。这会猛然一见,张琴韵惊觉得他除了冷淡之外,还显得有一点凶。
那双黑色的眼眸莫名让他联想到了那只蹲在半夏肩头,竖着瞳孔瞪自己的冷血动物。
凌冬几乎是不太客气地抓住了张琴韵伸向半夏的手,深深看了他一眼。
然后自己蹲下身去,把半夏背了起来。
为什么凌冬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懵住的张琴韵还来不及开口询问,就看见被凌冬背起的半夏在他的背上,低声抱怨了一句,“你跑哪去了?”
他想要阻拦的手就停住了。
是了,他们两都是榕音的学生,看模样两人绝对是一种十分熟悉的关系。至少比起自己这个陌生人好得多。
张琴韵只得后退了半步,眼看着凌冬背起半夏,小心地把后背的人托了托,确保她趴稳了,方才迈开步伐,顺着斜阳渐渐西沉的道路离开。
那一份小心翼翼的温柔,哪怕是眼瞎的人,也都看得见。
张琴韵心底,还来不及生根发芽的那一点微妙情绪,就被这一捧突如其来的凛凛冬雪给兜头兜尾地浇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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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夏感觉到有一个人把自己背了起来。她疼得冒冷汗,眼皮重得好像灌了铅,努力地睁开一点,也只看见一个摇摇晃晃的世界,和一截晃动着的白色肌肤。
那人依稀穿着那套自己在酒店里见过的衣服,带着一点淡淡的熟悉味道。
半夏就松了口气,伸手攥紧了他的衣服,含含糊糊问了句,“你跑哪去了?”
“再忍一会,我带你去医院。”小莲的声音和平时不太一样。
没有了那种神秘的低沉,听起来清清冷冷的,像是冬天里的一片雪花。
半夏觉得自己很累,一句话也不想说,眼睛只看着那挂着晃动汗水的下颚。
心口好像有暖融融的东西流过。
小莲的肩膀很宽,只是过于消瘦,后背的骨头硌得人难受。
但这样的地方却让虚弱的半夏觉得安心,仿佛在这个脊背上可以放心地卸下一切防备,真是狼狈,什么脆弱倒霉的模样都被小莲见到过了。
哭也在他面前,病也在他面前,自己好端端的形象都没废了,半夏在昏昏沉沉中想。
总有一天,得他坦诚相对,要好好地掰着他的脸,把他那些脆弱无助的模样,都一一看回来。
尚且有心思胡思乱想的半夏被腹部的一阵绞痛拉回疼痛的深渊,不得不闭上了眼,昏天暗地地在心底痛哼了几声,陷入沉沉混沌之中。
明明天还亮着,小莲是怎么把我背起来的?半昏睡之前,半夏脑海中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
凌冬背着半夏走在架空的立交桥上。
斜阳晚照,橘红的阳光打在他白如石玉一般的肌肤上。
被阳光照到的肌肤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泛起一层诡异的珠光。
好像一块正在逐渐消融的宝石。
幸好,最后的一点点阳光很快消失在城市的楼栋间。
皮肤上烧灼一般的光泽消失了,渐渐在暗淡下来的世界里变得凝实。
凌冬停下脚步,任凭汗水打湿刘海,深深吐了一口气,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医院的急诊室里。
拿着吊瓶过来的护士推醒了半夏。
“醒醒,”护士和她核对输液者的名字,“叫什么名字?”
半夏睁开眼,才发觉自己蜷在输液室的椅子上睡着了。
“嗯,我叫半夏。”
“你的男朋友呢?刚刚还看他急匆匆地跑来跑去办手续,这会怎么不见了。”护士边给半夏挂上点滴边问,“不过你那个男朋友看起来倒是挺帅的。”
这时候,一只黑色的小蜥蜴沿着墙角,穿过人来人往的输液室,一路顺着半夏的腿爬上来,蹲到半夏的膝盖上,张开嘴巴喘气。
半夏伸手摸了它一下,发现它浑身挂着细细的汗,就好像刚刚进行了一场了不得的万里长征。
医院男洗手间内,保洁大婶推开一扇隔间门,吃惊地在地上看见一套完完整整的衣服。
现在的人真是乱来,上个洗手间连衣服都裤子乱脱的吗?大婶捡起那套衣服,心底奇怪的想到,这人把衣服丢在这里,难不成是光着跑出去的吗?
决赛的时间一共两天。第二天的下午,十位参赛选手全部登台演奏完毕,评委们争执了好一会,得出最终结果。
主办方宣布了获奖名单,并举行了晚宴。
全国学院杯小提琴大赛,头尾历时十余天。
半夏在这一场短短的比赛里,得到了真正的成长,收获良多。
因而最终的结果到来的时候,反而觉得名次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但当主持人开始念获奖名单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有些紧张。
“第一名,冠军的获得者是………”
主持人拖上了尾音,全场屏住呼吸。
“第一名,来自榕城音乐学院,大二的半夏!”
半夏攥了一下拳头,兴奋地站起身来。
那一刻,心底塞满了被所有人认同的欢心和幸福。
第二名获奖者为张琴韵,第三名是年仅13岁的小姑娘林玲。
三个人登上舞台,并肩站在一起。
张琴韵率先伸手和半夏握了握手,“恭喜你,名至实归。”
小姑娘给了半夏一个大大的拥抱,“姐姐你的琴声好棒,我太喜欢你的声音了。”
或许比赛前,他们彼此之间带着一些较劲和不满。
但音乐让消除了三位年轻人之间的隔阂,他们在彼此的琴声中找到了属于灵魂的共鸣。
上台颂奖的时候,傅正奇亲手把金色的奖杯递给半夏,还有一叠厚厚的现金。
半夏一脸幸福地接住了。
“小姑娘很不错,好好在这条路上走下去。我们这些老人家,就等着看你们这一辈带来的新世界。”老爷子一脸慈爱,笑眯眯地,“说起来我第一次见到你,还是在榕城的地铁站。那一天你拉是了一首《野蜂飞舞》,对就是这首曲子。”
半夏眨了眨眼睛,当然想不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傅正奇:“你在榕音的导师是谁?”
半夏:“我是郁安国教授带的学生。”
“喔,原来是小郁。那个小伙子确实不错,倒是能带出你这样有灵气的孩子。”
原来老郁也有被叫小伙子的年纪啊。半夏悄悄移开视线偷笑。
晚宴的时候,冠军亚军季军三人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一张桌子上。
张琴韵终究有些不服气,“输给你我也只承认这一次,下一次的赛场再相遇,冠军绝对是我的。”
半夏突然觉得这个男人中二到有点可爱的程度。
林玲小姑娘这样说:“说不定下一次见面,我们大家是登台合奏呢。那一定比今天还要有趣。”
一位音乐演奏家的职业生涯中,需要参加竞技比赛的年纪并不长,在人生漫长的岁月里,可能更多的是彼此间的交流配合。
张琴韵愣了愣,终于理解了半夏和尚小月之间的关系。
作为敌人的时候,半夏固然是恐怖且讨厌的存在。
但如果有机会和这样优秀的琴声合奏共鸣。那只要想一想,都令人忍不住热血沸腾了起来。
但凡他们能一直在音乐这条道路上旗鼓相当地走下去,这样的机会总会有的。这在条艰难却风景迷人的道路上,志趣相投的朋友只会越来越多。
“对了,昨天来不及谢谢你,”半夏和张琴韵道谢,“也请你帮忙谢谢伯母的关心。”
昨天才生病的半夏脸色还很差,不敢碰酒杯,勉强用饮料和张琴韵碰了碰杯子。
即便如此,停在她肩头的小蜥蜴依旧用暗金色的眼睛死瞪着那杯子,仿佛监督着她只让喝一小口。
张琴韵张了张嘴,有一点想要问凌冬和她之间的关系,又觉得这样的场合不合适,最终还是暂时忍住了。
小凌玲凑过来,压低声音说了一个八卦,“小夏姐姐,你知道吗?下午评委席吵起来就是因为你。”
三个人的脑袋凑到了一起,“评委们一致给了你高分,唯独那位姜……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打了一个特别离谱的低分,傅老爷子看见了,当场就不干了。”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燃烧着八卦之魂,“当时就跳起来要发作,的亏别人拉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