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欢——by山有青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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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远眼眸微动,直接冲进了寝殿。
圣上的病突然加重,眼看着已经熬不过这个冬天,大皇子心焦之余,拿到了主殿牌匾之后的‘诏书’,他终于决定放手一搏。
大皇子率兵杀进宫那日,圣上难得清醒,听说消息后当即昏死过去,等他再次醒来,已经是一日之后了,陆远一身浓郁的血腥气,鲜红染透了飞鱼服上的四爪蟒,衬得他愈发冷酷阴郁。
圣上定定地看着他,许久之后哑声问:“赢儿呢?”
“回圣上的话,已经抓进了天牢,只等圣上处置。”陆远垂眸道。他说得轻描淡写,一笔略过了其间的凶险与混乱。
圣上沉默许久,问:“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置?”
“天家之事,卑职不敢妄议。”陆远垂眸。
圣上看向他:“朕准你妄议。”
陆远顿了一下,却依然一个字都没有说。
圣上笑了一声,声音短促尖锐,接着便再也笑不出来了。他就像普通人家的老者,一瞬间没了真龙之威。
陆远静静地看着他,心里无喜无悲无波动。
圣上怔怔地盯着不远处的棋盘看,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朕不过刚刚倒下,他便沉不住气了,真是叫朕失望。”
陆远不语。
圣上静了静,缓缓开口:“朕想好该如何处置他了。”
陆远抬眸看向他。
窗外突然下起了大雨,雨水顺着廊檐往下低落,砸在青石板上瞬间四分五裂。
陆远到了天牢中,大皇子一身染血囚衣,颓丧地坐在爬满鼠蚁的地上,再无半分尊严可言。他看到陆远先是一愣,接着立刻冲到门边,殷切地问:“父皇呢?醒了吗?”
他是圣上最受宠的儿子,即便犯了大罪,也不觉得他的父亲会真将他如何。
陆远冷淡地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大皇子逐渐心凉:“……父皇不肯见孤?”
陆远看了眼身侧之人,众人当即退下,天牢里顿时只剩下两个人。
大皇子心生警惕:“你要做甚?”
“集会那日,你也在船上对吗?”陆远平静地问。
大皇子愣了愣,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强装镇定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带人捉拿她,她才一时慌乱跌进湖中,对吗?”陆远又问。
大皇子咽了下口水,突然发火:“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与孤这般说话?!”
陆远不理他的恼羞成怒,只是掏出一把钥匙,慢条斯理地去开牢门:“她自幼长在漠北,从未学过游水,得有多害怕,才会主动往水里跳?”
钥匙串碰撞发出哗哗的声响,大皇子吓得连连后退:“陆远你要做什么,你想做什么?孤可是皇子!”
咔哒,木栏门打开,两个人之间再无阻碍。
大皇子退到墙角再无处可退,顿时对着陆远怒骂起来,然而随着陆远步步逼近,他强撑的怒意也消散殆尽,最后直接没出息地跪了下去,对着陆远求饶:“不关我的事,是她自己要跳的,真的不关我的事……”
“湖水冰凉,你可想过她也会冷?”陆远语气古井无波。
大皇子吓得脸都白了,打着哆嗦磕头求饶:“陆大人饶命陆大人饶命!待我出去,定会给陆大人送上十个美人……不对,送二十个美人赔给你,陆大人……”
话没说完,陆远便眼神一暗,抓起他的衣领对着石墙撞去――
砰!
一声闷响过后,大皇子目眦欲裂,伸了伸腿彻底没了气息。
“你赔不起。”陆远淡淡说完,掏出锦帕擦了擦手指,转身从牢房里往外走。
雨还在下,他走到天牢门口,同众人一起避雨,不多会儿便听到值守的狱卒惊叫:“大皇子畏罪自杀了!大皇子畏罪自杀了!”
天牢顿时一片慌乱,陆远静了许久,抬头看向雾蒙蒙的天空。
半个时辰前,寝殿内。
圣上咳了一声缓缓开口:“大皇子听信谗言,误以为朕受人挟持,这才逼宫勤王,虽有罪,但孝心可表,故特赦无罪,继续监国。”
陆远眼底闪过一丝暗色,垂着眼眸没有说话。
“你可知道朕为何这般做?”圣上看向他。
陆远静了一瞬:“卑职不知。”
如此大罪还能原谅,且要褚赢继续监国,无非是想向世人表明,他要传位于大皇子。
果然,圣上淡淡抛下一道惊雷:“因为朕想他继承皇位。”
陆远没什么反应,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圣上昏迷了一整日,现下似乎精神不错:“赢儿骄纵倨傲,时不时还要做些蠢事,比起祯儿不知差上多少,的确算不上储君的最佳人选,可他有一点好。”
说完,他静了一瞬,陆远配合开口:“卑职愿闻其详。”
“他没祯儿聪明,也不够狠心,祯儿有的是法子在他手上保住性命,”圣上勾起唇角,眼中并无笑意,“祯儿像我,看似温和好相与,心底却不知藏了多少事,若他做了皇帝,恐怕第一件事就是拿赢儿开刀,朕就这两个儿子,江山给谁都行,横竖有满朝文武盯着,不会有事,可如何在皇位之争后,同时保住两个人的性命,便是一门大学问了。”
说罢,他抬头看向陆远:“你去,将赢儿放出来吧。”
“是。”
陆远垂眸,神色冷淡。
大雨不停地吓,雨滴在地面上汇聚成水流,争先恐后地挤进路两侧的暗槽。天牢里还是一片热闹,陆远静等着太医来了,确定大皇子已经无力回天,这才回宫复命。
圣上惊闻噩耗,顿时吐了一口鲜血,宫人们又是一阵忙碌。
一直到过了子时,陆远才从宫中离开,他没有回陆府,而是径直去了简轻语的寝房。
寝房今日也被打扫过,床边摆了一束花,香气熏染了没有更换的被褥,将简轻语最后一点痕迹也彻底驱逐。
他在床边静站许久,最后面无表情地在脚踏上坐下,倚着床闭目养神。寝房里没有点灯漆黑一片,他安静地坐着,不知过了多久眼角落了一滴泪,他平静拭去,重新睁开眼睛,再开口声音略微沙哑:“喃喃,该回来了。”
空旷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陆远不再说话,手指轻轻摩挲另一只手上的疤痕,最后缓缓站了起来,他转身要走,却不小心将脚踏往床里踢了些,随后床下传出一声轻响,像是脚踏碰到了瓷器一样的东西。
他顿了一下,一伸手又摸到了一片凉意,拿出来一看方知是个不大的瓷碗。微弱的月光下,瓷碗里沉着的痕迹已经干涸,显然时间已久,但还是散发着淡淡的药味。
仅仅是一点药味,他便蓦地想起简轻语总是一脸专注熬药的模样,已经许久没有异样的心脏顿时抽疼。他死死攥着药碗,许久之后呼出一口浊气。
记忆再无法收敛,在他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上演,他半跪在床边久久没有起身,许久又俯身下去,想将碗重新放回原位,然而手还未伸进去,便发现曾经被简轻语藏在床下的床单消失了。
他眼底闪过一丝怔愣,回过神后从怀中掏出火折子,瞬间将整个床底照亮――
没有。
陆远的心跳逐渐快了起来,他当即放下手中药碗,冲到柜子前开始翻找,然而将里头所有的东西都翻了出来,却依然没有看到那条脏了的床单。
……她那个懒性子,既然一开始没有洗,那之后也不可能会洗,一开始没有扔,之后也不会想起要扔,可又没有换地方藏,为何会消失不见?
陆远手心出汗,将整个屋子翻找一遍后,视线重新落在了衣柜上。此刻里头的衣裳被他全部扔在了地上,乱糟糟地堆在一起,而柜子本身却一览无余。
简轻语对衣裳首饰不大感兴趣,不到必要时候都想不起为自己添置,所以重逢之后,他便负责起为她选衣裙的职责,这里的每一条衣裙,基本都是他千挑万选过的,可以说他比简轻语更了解她的衣柜。
陆远喉结动了动,许久之后点了一盏灯,借着微弱的烛光走到衣柜前,将乱了的衣裙一件件整理好,重新放回了衣柜中。
少了一套墨绿色荷叶衣裙。
平白无故,突然少了一套衣裙。
陆远死死盯着衣柜,许久都一动不动。
许多事伪装得再天1衣无缝,可只要被抓到一根线头,便能抽丝剥茧,找出所有的不对劲。陆远觉得,他似乎抓到了这根线头。
……
“阿嚏!”简轻语睡梦中突然打了个喷嚏,顿时惊醒过来,再看窗外,天还是黑的。
……这两日怎么老是睡不好。简轻语心里嘟囔一句,叹了声气后翻个身接着睡,等再次醒来时,外头天已经彻底亮了,她见状暗道一声不好,赶紧洗漱更衣跑出去,然而外面已经排了很长的队了。
正在给病人看诊的白胡子老头,见她匆匆跑出来顿时瞪眼:“老夫行医四十年,教过的徒弟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就没见过比你还懒的!”
“师父您也知道,我特殊情况嘛。”简轻语笑嘻嘻地找借口,丝毫不以为耻。
她回了漠北之后,因为怕被抓到,所以并未回家,而是拿着褚祯给的盘缠隐姓埋名,去了离家不远的小镇生活。
盘缠还有很多,她本想着开个医馆,结果还没等开,便遇上几个被匪徒所伤的百姓,诊断之后刚拿了药准备治,就被路过的老头给呵斥了,她被骂得晕晕乎乎,回过神后还不服气,当着老头的面给自己抓了副安胎药……
后来的事她真是不愿多想,也幸好老头在她煎药时偷偷减轻了药量,才让她只是拉了两天肚子,别的没有受影响。
亲自证明了自己的实力有多差,简轻语着实失落了好几天,同时对被她医治过的陆远和褚祯生出许多愧疚,直到老头找上门,她的心情才算好点。
“你还算有点天赋,就是太盲目自大不虚心,若你真心想行医,便拜我药半仙为师吧。”老头勉为其难道。
简轻语向来放得下身段,也早听说了药半仙的威名,当即扑通一跪就拜了师,之后便来了老头的医馆做学徒。
“仗着有身孕溜奸耍滑的,老夫就见过你一个,若早知道你是这副德行,老夫当初说什么也不收你!”老头继续吹胡子瞪眼。
简轻语连连称是,及时为他倒了杯茶:“师父喝茶。”
老头接过茶碗一口饮尽,正要继续骂,也不知简轻语从哪变出几块果脯,殷勤地递到他面前。
老头嗜甜,当即眼睛粘上头了,嘴上却还在不饶人:“没看到老夫在做事吗?!”
“师父忙一早上了,接下来徒儿做吧,您先歇着。”简轻语当即将他拉了起来。
老头轻哼一声,勉强站了起来,往嘴里塞果脯时还不忘提醒:“只准诊脉,不得开药!”
“知道啦!”简轻语无奈。
老头斜睨她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他走后不久,一个着青衫的文弱男子走了过来,简轻语笑眯眯地打招呼:“褚清师兄,早啊。”
“不早了,日上三竿了,”褚清无奈开口,“师父呢?又被你气跑了?”
“当然没有,他去吃零嘴了。”简轻语当即撇清干系。
然而褚清并不相信她,笑了笑后在她身边坐下,她每诊断一位,他便开一张药方。
简轻语看着他流畅地写单子,顿时觉得手痒痒:“褚清师兄,我能开一张吗?”
“想都别想。”一向好说话的褚清当即拒绝。他这个新来的小师妹,医术上确实有些天赋,靠自学便在诊断上强出他许多,可惜药方开得一塌糊涂,即便诊出了病症,也能生生给人治死,所以医馆上下严禁她开药方。
简轻语闻言撇了撇嘴,但心情没受影响,噙着笑为面前的病人诊脉。
她已经回漠北将近两个月了,起初还经常想起陆远,但从来了医馆之后,每日里都是忙忙碌碌,一直到深夜才有机会歇息,每次都是倒头便睡,渐渐也没空再想京都的一切了。
虽然每次想起陆远心中还是惆怅,可最难熬的一段时间过后,她如今只想好好学医,将腹中孩儿平安地养大,至于不该想的,她也不会再想。
人忙活起来,时间便过得特别快,转眼便从初冬进入了深冬,两年没有下过雪的京都,在腊八这天飘起了大雪。
“大人,查到了,简轻语落水之后……二皇子府中确实来了一位姑娘,只住了三日便离开了。”季阳硬着头皮开口,莫名觉得呼吸困难,不敢看面前的人。
陆远听完并不意外,语气甚至非常平静:“她在京都认识的人不多,有能力帮她离开,且能为她抹去一切破绽的,也只有褚祯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