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春来/带球跑我拿了事业剧本/我在古代出教辅——by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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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讲求官员的人文修养,却不讲求官员的技术效率,这是一种与官员任务风马牛不相及的学问。
这种学问的重要意义,在于为这些职能提供文化粉饰方面。
那一瞬间,张衍从未这般清楚地触摸到了俞先生一直以来所追求的,所身体力行在做的事。
改革这以道德,以“礼”,以“人文修养”为中心的,低能的政府结构,低下的行政效率。
所以难怪当初俞先生会力排众议请娘亲来书院教书。
又为何……俞先生和张幼双这二人会走到一起!
只是,若是这般直抒胸臆,刚正敢言,无异于是飞蛾扑火的行为!
因为这意味着要动摇大梁的立国之本!古往今来,哪一朝不是以“四书”中的伦理道德为统治帝国的主宰?
他身为儒教门生,敢这样写,相当于公然违抗圣贤的教导,无非是自寻死路。
这样写,他这张卷子能不能呈到御前都未可知。
张衍深吸了一口气,大脑飞速运转间,已有了简单的腹稿。
究其原因,这些社会问题的出现,在于“任之未当而择之未精”。
为此,官员的考核升调需要做到完全的透明、公正、公开。选拔人才时,要“不拘选用之途”,不拘“迁转之格”。
……
三月十五日一早,张幼双也出了门,在张衍他们努力拼搏的时候,张幼双乘坐马车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中七绕八绕,只为了一件事。
此时天色未明,夜色深沉,风灯照夜。
初春的夜风,是浸骨的凉。
“师傅还有多久?”张幼双扶着车厢,扬起嗓门大声问。
车夫笑道:“前面就是了,娘子稍等,我寻个下车的地方。”
马车缓缓在巷口停住,张幼双跳下了车,四下环顾了一眼。
京城的风吹动发丝胡乱在脸上拍。
伸手扶了一下被夜风吹得左右欹斜的风灯,张幼双拢紧了衣衫,昂首挺胸地步入了巷口。
巷口,已经站着道人影在等她了。
凛凛敛敛的身躯,清姿贞劲。
俞峻微微侧目,看到张幼双,眉头不自觉微微蹙起。
张幼双往前走了几步,试探着问:“呃……三妮儿?”
“嗯。”他眼帘儿低垂着,神情自然地伸手接过了她手上的风灯,又将早已热好的暖手炉塞到了她手里。
捧着小暖炉,张幼双心里很不争气地突突了两下。
做完这一切,俞峻这才提步过去敲门。
张幼双望着俞峻的背影,愣了愣,赶紧提步跟了上去。
等开门的时候,张幼双从袖口翻出了个小本子,忍不住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只见这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一串名字,如果有人能认出来的话,就会发现,这上面所记的都是大梁那些名动天下的大儒!!
在京城的这段时间里,张幼双认真思索了一下单独兴办女学的可行性,最终还是决定先稳扎稳打地建设好九皋书院,只不过会在书院里另行开设专业,招收女学生。
只有这样,她才能保证最雄厚的师资力量。
想到这儿,张幼双就忍不住翘起唇角,于胸前握紧了拳,斗志昂扬。
她打算以清初的漳南书院为蓝本,改造九皋书院!招收女学生!
至于她今天要拜访的这位……
没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
门子一看到张幼双就忍不住无奈地笑起来。
“二位先生,你们又来了。”
“请入内罢,我们家先生已经等着了。”
张幼双点了点头,道了谢,神情自若地脱下了鞋袜,踏入了室内。
几乎是一眼,她就看到了室内临窗而坐的一位白胡子老头儿。
老者身材十分高大,拥着鹤氅,样貌清矍,眼眸深邃温和,虽是文人的打扮,那双细长的眼眸里却隐隐透出锐利肃杀的精光来。
看到张幼双,老者忍不住喟然微笑道:“老夫不是说了不去么?张先生你和危甫这一天天的……唉……”
面前这位白胡子老头儿却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白胡子老头儿。
其人曾是大梁名将,名唤马近奎,眼看着年事渐高,这位马将军便解甲归田,辞官回家去了。
张幼双也没多说什么,端端正正地一揖到底,笑道:“晚辈见过马将军。”
马近奎忍不住看向俞峻,却看到身后的男人,微微颔首,虽然神色沉静,却近乎是一种纵容的姿态,不由哈哈大笑。
“说罢,你今日又要说些什么?”
在来之前她就已经打好了腹稿了,闻言,张幼双倒也不虚,双目灼灼地盘腿坐下,拽了一杯茶在面前,侃侃而谈了起来。
“今日,晚辈要说的还是我大梁的军事制度!”
……
针对南北边防的御敌问题,张衍停笔思索了半晌,再度提笔。
“不拘以骑射之习”、“不绳以文法之细”、“不牵以中制之命”……
制度不应该成为武将们的束缚。
……
张幼双口齿伶俐,不慌不忙道:“我大梁的军训军令缺少固定的准则……我大梁的军人也从未系统地学习过军事技术。”
……
所以,如果能够为将士们提供一个平台,一个能够让将士们学习系统化的,总结性的战斗经验的平台,一个施展自己抱负与能力的平台。
则不愁良将矣!
写到这里,张衍眉目沉凝,开始誊写。
大梁的殿试只考一天,不给烛。
随着天色渐晚,已经有不少举子交了卷出了皇极殿。
大殿里渐渐空寂,斜阳残照。
张衍微不可察地轻轻吐出一口气,缓缓搁下了笔,随后拿起试卷,走到东角门的受卷官面前,交卷而出。
三月十五日殿试,阅卷三天,三月十八日放榜。
殿试的阅卷也别有一番讲究。
考生向受卷官交卷之后,受卷官送弥封管,弥封官送掌卷官。掌卷官把卷箱取来开封,按照各位读卷官的官职高低来进行分发,也就是先从内阁首辅徐薇发起,依次分送,送到每人手上的大约是三十卷。
拿到试卷后,读卷官要先看分发到自己手里的那一份。
以“圈、尖、点、直、叉”这五等标识来评判试卷的优劣。
看完自己手上这一份,再轮阅其他读卷官手里的那一份,谓之“转桌”。
最后由首席读卷官徐薇进行总核。
为了防止考官徇私,读卷的时候还有个潜规则。
那就是读卷官对卷子评价的悬殊不能过大,即所谓的“圈不见点,尖不见直”。
文华殿内。
兵部尚书杨芹揉了揉酸涩的额角,吐出一口浊息,望向了手上这一份试卷。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主要参考的是“明代嘉靖壬戌科进士群体研究”。猫猫的文章参考的是申时行(就那位张居正的同僚)当年殿试时的文章。
这一句话引自的是美国学者赖文逊
——
第87章
一口气看到现在,兵部尚书杨芹此时已稍显疲态,不过还是强打起精神,纵览了一遍。
有无不合格式之处。
嗯……全文上下无一纰漏越制之处。
再看这字,好字呐!
这一手馆阁体极为清丽清爽,恰如这一缕穿堂的清风,抚平了人内心的疲惫与焦躁之意。
开篇“君逸臣劳”、“君臣职责”这个破题更是令兵部尚书杨芹不由眼前一亮。
再往下继续看去,兵部尚书杨芹心中不由“咦”了一声。
在这之前他看的试卷也近二十多份了,眼下这篇却是他所见到的唯一一个,针对边防、军队战斗力提出具体措施的举子!
大梁重文轻武由来已久,读书人又鲜少接触这些边防实务,缺乏实践基础落笔难免空疏。
与历朝相比,大梁一朝兵部尚书掌军政实权,作为一部尚书,杨芹此人更是总领天下武卫军官的选授、简练之政令可以说是正儿八经的业界圈内人士。
作为圈内人士,杨芹再看这张衍这篇文章,不由满目诧异。
他当然也懂读书人的局限性,所以也没指望这些读书人能针对这些边防事务提出什么行之有效的建议。
可张衍这篇文章,非但大胆提出了,甚至还字字鞭辟入里,无一处废笔,句句落在了实处!
都说看到好文章,有醍醐灌顶之感。
其中一些话,甚至看得杨芹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浑身一个激灵,虽说是清醒了,却冷汗直冒,坐立不安,暗叹了一声,此人当真敢言!
大梁这畸形的一元化政治组织,使得文官集团常年占据主导地位。
都说外行指导内行最为致命,大梁的文官集团却长期压制武官集团,握有调度攻防的权力,把控其任免、补给、交通等诸多方面,长此以往下来,这种组织上的低能势必会导致军政上的腐败不堪!
对着张衍这篇文章,杨芹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简直像是被架在了火上烤,心里火急火燎的难受。
这文章写得太过“激进”,杨芹提起笔,又放下。
这批个“圈”吧,又怕得罪人。
批个第三等的“点”吧,却又实在不甘心明珠蒙尘。
再三思索之后,杨芹终于下定了决心,毅然决然地在这试卷上批下了一个“圈”!
这才是真正的治国之良方!!
如今南北边防已经是火烧眉毛的大事了,他怎可为了自己明哲保身,就这般任意糊弄过去!
盖下官戳之后,杨芹面色平静地将张衍这张卷子移交到了吏部尚书周守中。
拿到这张卷子的那一刻,周守中内心也是斯巴达的。
不过撇开这边防上的“御敌之道”不谈。
这“选任之道”写得也是颇为出彩,可圈可点。
这让掌天下官吏选授、封勋、考功、考课之政令的吏部尚书周守中颇为爱不释手,提笔踯躅半晌,看了看杨芹的评价,还是落了个“圈”。
而这厢,另一份试卷也轮转到了兵部尚书杨芹手上。
这一份试卷在针对“御敌之道”上所持的观念,几乎是与张衍那一份如出一辙!!
两份试卷各有侧重,却都是言之有物,并非泛泛空言。
非止如此,接下来轮转到他手上的持有类似观点的卷子,竟还有两份之多。
加上张衍那一份,眼前这一份,足足有四份之众。
这让杨芹颇为纳罕。
作弊?这也不可能啊?
想想,谁敢在一众“国防部部长”、“外交部部长”、“教育部部长”等各种正国级、副国级、部级干部眼皮子底下搞事?
杨芹捏着呼吸沉吟了两秒,最终还是决定请教徐薇的意见。
徐薇微微一笑,沉稳如海,“既如此,那拆开看看吧。”
于是,这四份去掉了糊名的试卷在长桌前依次排开。
只见这第一开的前半页却是不约而同地都写有“贯江南太平府越县”的字样。
郑德辉忍不住笑了一声,“看来是师出同门啊。”
至于这个“师门”。
徐薇笑道:“若我未曾记错,这四人都是俞危甫和他夫人门下的学生?”
杨芹微讶:“夫人?”
没有听说过“张幼双”这个名字的尚书们,也纷纷微露诧异之色。
周守中此时也笑起来,“那是近日在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位张氏张幼双。”
郑德辉喟叹:“那位张氏张幼双倒也是个奇女子了。”
同门师兄弟,持此相同的观念这简直是再正常不过了。
再看这四份试卷,也都是有理有据,功底扎实。可列为一等、二等之列。
围着这四份试卷,众读卷官不禁啧啧称奇。
“这一门四进士,倒也是一份风雅事!”
一位尚书问道:“就是不知这是俞危甫所教,还是他那位夫人所教授的了!”
徐薇捻着胡须,微微颔首,眼里隐约有欣赏之意,“这卷子里颇多新奇之处,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似俞危甫的风格,以我所见,怕是那位张氏的巧思。”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毕竟若是男子,有这等精彩的见论早就闻名于天下了!也只有女子才能沉潜多年,适逢今朝方才一鸣惊人。
郑德辉心中却不由微微一凛。
这张氏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对大梁朝政这般熟稔,枉他做了这么多年官,看问题甚至还不及这张氏深入!
那些他从前想不通的,或者是模模糊糊抓住了线索却看不清的问题,竟是从四份试卷中得到了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