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瘾——by令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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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棠斑驳的大门上红灯笼高挂,在凛冽的冬风里晃晃悠悠,将暮色烫了一个洞,后院引温泉里入内,养着不合时节的海棠,常年不败,是一道奇景。
周子衿跟沈姒聊完,没得到什么回应,就觉得两人没和好,也没多想。
台上在唱折子戏,她在这里的包厢里,跟几个小姐妹小聚,喝完几盏茶,服务生敲门进来,低声跟她说外面有人请她出来,有两句话要问。
周子衿莫名,出了包厢没几步,就看到了不太想看到的身影。
“三哥?”
暮色被高挂的灯笼晕开一抹红,灯笼下的身影挺拔端正。齐晟的五官硬朗冷峻,漆黑的眼视线深沉,周身像覆了一层雪,灯笼的暖色也化不掉。
“回了什么?”
“啊?”周子衿稍怔,没反应过来。
“她回了你什么?”齐晟嗓音低沉,身上有种压迫人的气场。
周子衿斟酌了一下,没敢说实话,措辞尽量委婉,“她说她不要。”
她看齐晟的脸色不太好,以为两人又和好没成功,又拌嘴了,提议道,“你要不要去看看她?姒姒心很软的,今天除夕夜,没什么不能说开的。”
心软?
沈姒如果心软,就不会赶在除夕夜急着跟他划清界限了。
齐晟也没跟她掰扯的意思,说问两句就真的只问了两句话。
“订机票,我去美国。”
总助怔了一下,迟疑着劝道,“今天是除夕夜,您要是为了追一个女人,连家都不回,老爷子恐怕会不高兴。”
“订机票。”齐晟淡声重复了遍。
“您真的不能去!”总助急了,“您之前做的事,已经让老爷子心生不满了,这些日子您堂兄天天拿您二叔的事卖惨,在老爷子面前变着法讨好……”
“你想走人?”齐晟掀了掀眼皮。
“我从毕业就跟着您,没人脉也没背景,是您一手提拔栽培的,今天的一切都是您给的,您就算辞了我,我也得说。”
总助咬咬牙,心一横,硬着头皮继续,“您性子硬,不屑去做样子,这些年手腕强势确实能震慑手下,可在老爷子那儿已经吃亏了,老爷子还没宣布继承人,您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吗?”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这话放在哪儿都有用,无论是爱情还是亲情。
人可能天生会心疼弱势群体。
齐家用他,也忌惮他;就如同很多人敬他,畏惧他,其实也恨不得将他拉下来。齐晟这样的脾性,老爷子看顺眼了叫杀伐决断,是最适合的继承人;厌烦了就是冷血无情,毫无亲情观念。
齐晟这几年把华南区掌控在手里,他确实有手段、有本事,但拿到这些还远远不够,华晟和蓝核的核心都在华东。
蓝核资本致力于投资机遇,是齐晟自己拼下来的;华晟运营的是酒店、旅游、科技、传媒和生物制药之类的实体行业,这才是齐家的产业。
华晟的确不如蓝核出名,可投资利益和风险是并存的,蓝核要想屹立不倒,需要华晟这种够雄厚的靠山,如果齐晟把两家公司实权都拿到手,蓝核和华晟就能建立一种新的循环模式——
蓝核挖掘投资机遇,注入新鲜血液;华晟发展实体行业,提供稳定的资金链。
如果能做到这一点,即使有一天蓝核决策失误,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连他一个助理都能想通的关节,齐晟怎么可能不知道?
当初不选陶敏玉,如果齐晟能顺从家里安排,从李家或者俞家挑一个娶了,华晟是否到手确实无所谓,未婚妻门当户对,一样可以打造计划里的局面。可先前联姻他一个不要,跟脑子进水了一样,满门心思都是沈姒。
那行,不要现成的就自己打拼。
但他现在又因为这个女的,除夕夜连家都不回,就打算追过去。万一传出去,外面不知道要怎么议论,这种有辱家门的事儿,老爷子不被气死都难。
齐晟真是疯了。
“就为了一个女人,你连家业都不要了吗?”总助实在是理解不了,只觉得皇上不急太监急。
他想不通沈姒哪里值得,门不当户不对,她对齐晟的未来毫无裨益。
冬日白昼时间太短,夜色已经笼罩上来了,深浓如墨色。
齐晟罕见地心平气和,任由助理冒死说了一堆,也没发作。
只是他也没听进去。
他连眼风都没掠过助理,直接抬腿离开了。
总助见劝不动他,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也不怕死得更难看,“老爷子现在态度暧昧,如果想再立一个继承人跟您分庭抗礼呢?”
他追了几步,“哥,我拿您当亲哥,您就一天都等不了吗?”
“她不要我了。”齐晟停下脚步。
总助也停下,怔怔地看着他。
“什么叫欠我的都还给我?她就是想跟我划楚河汉界。”齐晟嗓音压得很低,不似往日阴沉,但很疲倦,“我放她走了,我已经尽量不打扰她了,可她一天都等不及了。
我知道今天是除夕,她也知道。”
他低笑了一下,“她就是不要我了。”
总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没见过齐晟这样,从来没有。
今年的除夕夜,太冷了。
-
沈姒这一天过得十分安稳。
如果说半年前生日宴不辞而别,她心里还在等一个解释;峰会后提分手,她只是想分开一段时间,重新梳理两人的感情;那她今天是真想开了。
中午和朋友一起追完国内春节联欢晚会的直播,就一起去逛唐人街、看了会儿杂技、吃美食、看电影,在天台放仙女棒,去VR体验馆看宇宙星辰,最后一晚上在朋友开的酒吧里蹦迪。
沈姒千杯不醉,但折腾上一天一夜,确实累了,五点来钟回公寓。
留学生里有个学弟,一直坚持要送她回家。沈姒看得出来对方什么意思,可惜实在没感觉,笑着拒绝了,
她自己叫了一辆车。
抵达公寓楼下,她才发现这学弟够坚持的,一直还在后面开车跟着。
“你还不走啊?”沈姒有点无奈。
“我不放心你。”学弟挠挠头,不太好意思地笑道,“学姐你知道我这人不会说话,但是我,我真的对你……”
他从车内拿出一束百合,“就是,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沈姒从小到大最不缺的就是表白,因为这张脸,有不少人说过一见钟情。
她心里没多大反应,轻笑了下,脑子里已经过了一遍拒绝的话,“不好意思,我现在真的没有谈恋爱的打算,而且我从不接受姐弟恋。”
学弟看她态度坚决,话说得也坚决,明显失落了下,还是把花推到了沈姒怀里,“没关系,我可以追你嘛。”
“欸?”沈姒话还没来得及说,忽然被强光照了一下。
不远处车灯骤亮。
刺眼的强光映得人眼里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周遭浓重的夜色直接被劈开,除了光亮,还是光亮。
沈姒下意识地抬手遮了下。
她微眯着眼,从缝隙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朝自己走来。背立着车灯,他的身影完全融在了强光里,刺得人连轮廓都看不太清。
但她知道,是齐晟。
不等沈姒做出什么反应,齐晟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肘,将她从学弟对面扯开了。她一个趔趄,怀里的香水百合掉在地上,看着他踩了过去。
那束百合花被他践踏在脚底碾碎。
“我下飞机后,等了你一晚上。”齐晟嗓音喑哑得骇人,“沈姒。”
尼古丁的味道很重,完全压盖住了他身上的气息。
沈姒轻蹙了下眉,没说话。
“你谁啊?”学弟皱了下眉,上前就要拉扯,“你赶紧放开她。”
齐晟眸色沉沉地睨了他一眼。
沈姒太了解齐晟的脾气,怕闹出什么事儿,隔开了两人,转头对学弟说道,“我有话跟他说,你回去吧。”
学弟还是迟疑地看了眼两人,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似乎不放心。
“你走吧。”沈姒又重复了一遍。
等人一走远,周遭的氛围彻底冷下来了,死一样的沉寂。
“你有什么急事吗?”沈姒抬眸,心平气和,“是律师谈得不合你心思吗?你可以找他再谈,我都可以接受。”
齐晟朝她过来的时候,眸色是阴鸷的,薄唇是紧抿的,一身杀伐气,分明是等得耐心告罄,又被惹火了。但他在她面前偃旗息鼓,只说了三个字:
“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沈姒怔了下。
“不管你是因为什么生气,对不起,”齐晟的语气软下来,姿态低到像乞求,“我知道我不够好,姒姒……”
“别说了。”沈姒听不到两句,就直接喊停,“我们都分手了,你不觉得特别没意思吗?你要是想跟我说这些,那我困了,我先回去睡觉了。”
她要绕开他,然后手肘被锁住。
毫无防备间,沈姒肩膀一沉,整个人被按在了旁边的树木上。
枯枝被震得抖动了下,枝头的积雪簌簌地往下落,零星地散在沈姒肩颈间,冰得她缩了一下。
“沈姒。”齐晟攥紧了她。
“放手。”沈姒抬眸,语气很冷。
他没放手。
她也没做徒劳地挣扎。
沈姒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弯了下唇,语气轻飘飘的,“你别这样,真的,你这样会让我可怜你。”
她向来比任何人更会诛心。
“你非得对我这么心狠是吗?一点机会都不肯给我?”齐晟凝视着她,看着她冷漠的面容,嗓音低下去,“就因为一个传言,你非得跟我闹到现在是吗?”
“传言?”沈姒轻笑。
她想想心头梗了这么久的情绪,只要一触到“陶敏玉”和“戒指”,她就觉得自己生吞了一块碎玻璃。过去的事,她一个字都不想跟他掰扯。
“你来不就是想要个答案吗?”沈姒看着他,语气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那我告诉你,我当初跟你在一起,就是别有所求,现在夙愿达成了,一刻都不想忍受你了,你明白吗?”
“你说什么?”齐晟哑着嗓子,一字一字地从喉咙里挤出来。
他的手劲儿很大,攥得她肩膀生疼,但也在不自觉地发颤。他脸色阴沉得快要滴水了,分明是心里火气窜升,压都压不住,几近临界点了。
“为什么?”
沈姒看到了他眼底的红血丝。
不知道真是因为熬了一夜,还是因为被她刺激的。
“什么为什么?”沈姒别开视线,语气还是没什么起伏,“听不明白麻烦你找个人翻译,我真的没空敷衍你。”
气压恍若在一瞬间降到了零点。
周遭的空气寸寸凝结,撕扯不出一丝一毫喘息的空余。
齐晟其实知道沈姒别有所求,从南城相逢就知道,她那点伎俩在他眼里实在幼稚,甚至拙劣,但没关系,他愿意帮她一把,反正在他能力范围内。
这些年来冷血薄情惯了,他确实算不得一个好人,他是没什么亲情观念,生性多疑,阴狠暴戾,玩手段的时候把人整治到毫无还手的余地,反正他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
他寥寥无几的耐心都给了她。
然后她踩着他的真心,用一种冷漠的表情和轻飘飘的语气说:
“你别这样,真的,你这样会让我可怜你。”
真讽刺。
原来这三年真的就值两个词:
逢场作戏,各取所需。
他只是不肯信。
沈姒以为他会震怒,以为他会威胁自己,以为他会说“别让我再见到你”,以为他会骂自己,但什么都没有,他只是缓慢地松开了她,低声说了一个字:
“好。”
好什么?
沈姒没反应过来他的话,只觉得肩上忽然一松,对面很轻地笑了声。
“我还真小看你了,沈姒,”齐晟看着她,怒极反笑,“你很好。”
夜色完全笼罩了两个人。
预想中的疾风骤雨根本没有来临,齐晟的情绪完全没有殃及她。他比她想的还要克制,连一句指责都没有,就是没再看她,折身干净利落地走掉了。
毫无情绪。
他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仿佛刚刚卑微的、焦急的都不是他。他倒更像旁人眼里的,居高临下的姿态,就跟拢了一层沉雾似的,轻寒寡淡,完全是一种无谓的态度。
冬日的冷风卷起一地的尘埃。
沈姒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车子疾驰离开,视线落在不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