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与她——by曲小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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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亦一顿,侧回身。
而原本威风凛凛目不斜视的大狗却好像突然嗅到什么,它猛地朝帷幕后的方向转去。
混着琵琶三弦勾起来的清婉调子里,自雕栏后,一个着浅粉刺绣戏服的女人缓步而出。
那是最惊艳的身段。
长发如瀑,折扇轻展,扇面后盈盈一眼——
唐亦身影骤滞。
也就在这一秒里,安静蹲守的大狼狗好像突然受了刺激,高亮地“汪”了一声,它后腿一蹬,迅猛得闪电似的直扑台上。
一瞬的事,根本没人反应得及。
杂乱的惊呼声慢半拍地响在台下和幕后,胆小的都不敢去看台上可能发生的“惨像”了。
直到某声惊呼中途拧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
“咦?”
没有猜想里的惨声,剩下的人看向台上。
只见那条在唐亦身旁都威风凛凛的大狼狗,此时却像只撒了欢的小土狗似的,绕着台上女人的戏服裙摆没头没脑一阵乱窜,喉咙里还“呜呜”“汪汪”个不停。
最后兴奋大了也闹完了,它抬腿在旁边小解了一泡,然后朝着台上的戏服美人就地蹲下,抬在后面的大尾巴一阵狂摇。
谄媚之极,不忍直视。
众人瞠目结舌。
然后终于有人想起来,窥向太师椅旁——
唐亦就站在原地。
他正攥着椅屏,白皙指背上青筋暴起,可又一动不动,只那样死死地、像要刻骨锥心似的望着台上那道身影。
眼神近狰狞。
作者有话要说:
啪叽啪叽,恭喜唐·疯批·大美人·亦终于出阁了(bushi
第4章 “回来。”
帷幕后的乐手们被突然蹿进视线的大狼狗吓了一跳。受惊过度,其中有个坐在凳子上的本能仰向后,直接摔了个跟头。
伴奏声戛然而止。
恶犬“闹事”,这戏自然是唱不成了。
剧团众人惊魂甫定。
台后盯着的团长向华颂脸色都惊白了,回过神立刻指着简听涛,声音急得发嘶:“听涛,你们几个快上去,看看青鸦伤没伤着?”
“好。”
简听涛同样脸色难看,此时也顾不得旁的,他招呼上几个剧团男演员从两边上台,要去把林青鸦请下来。
让他们没想到的是——
原本只有林青鸦一人在台中央时,唐亦带来的大狗还只谄媚地甩尾巴,朝林青鸦卖乖;可等他们几个一从台阶上来,离着林青鸦还有几米远,那大狗就突然警觉地爬起来。
从蹲坐改为四肢撑地,皮毛水滑的大狼狗不摇尾巴了,转瞪向他们的目光变得攻击性十足。
其他几个师兄弟心惊停下,简听涛咬着牙试探往前迈出一步。
他脚尖还没落呢,那大狼狗前腿一弯,头颅压低,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低声。
显然不是求饶,而是示威。
简听涛能感觉到自己再往林青鸦那儿走一步,这大狼狗估计就得朝他扑上来了。
而他的下场恐怕不会像林青鸦这样“幸运”。
在自家剧团被一条狗欺负成这样,简听涛既惊惧又愤怒,他停下脚步,攥紧拳看向台下。
“魏总,这里毕竟还是我们芳景团的剧场——我们团里的老师亲自登台唱戏,你们却这样纵狗逞凶,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
分公司这个姓魏的负责人站在台下,有苦难言。
要是再给他一个机会,他绝对不会请唐亦来这个破剧团看戏了——这不是自己把自己架火上烤吗?
“唐总?”负责人此时也只能硬起头皮,他胆战心惊地走到唐亦身边。
唐亦仿佛充耳未闻,连眼神都没从林青鸦身上挪开半点。
负责人心里一动:“您难道和台上这位认识吗?”
“——”
唐亦攥在椅屏上的手蓦地一颤,松开。
他抬起发僵的手指,在颈前那道血红的瘢痕似的刺青上狠狠蹭过,那快把他刺疯的疼才好像消解了。
唐亦终于从台上落回视线,声音被情绪抑得又冷又低哑。
他嘲弄地回过眸,朝负责人笑:“我会认识一个唱曲的?”
“!”
音量未压,台上台下这些剧团的人一瞬间就齐刷刷变了脸。
气性大的男演员差点就攥拳冲上去了,所幸又被拉住,这才没闹出更大的乱子来。
负责人哭笑不得,压低声征询:“唐总,昆剧团的艺者不经吓,万一再闹出事端传出去也不好,您看是不是……”
“叫回来?”唐亦打断他。
“哎,对对。”
“好啊。”
负责人差点感动哭了。
他都想给唐亦录下来——这个唐疯子什么时候这么听得懂人话还这么从善如流过?
唐亦再抬眼时笑已淡了,他视线慢慢扫过戏台上的每个人。
人人义愤填膺,大概都觉得昆曲这种阳春白雪的艺术唱给他这么一个不懂欣赏的人已经是糟蹋了,竟然还要被他这样嘲讽玷污。
简直人神共愤。
可“小观音”却不愤。
唐亦的目光停下,定格在林青鸦身上。
她好像没听见他那句针对她的话,依旧是那样惊艳的身段静静站在那儿,两截水袖,一缎长发,眉眼胜画的端方清雅。
当年她师父说,真正的绝代名伶只需往台上一站,不言不笑也能写尽一时风流。
那会儿他嗤之以鼻,如今却将信了。
可这风流不是他的。
唐亦颈前的疤又猛地疼了下。他像是跟着那疼劲一抽,握起指骨,声音比方才更哑——
“回来。”
台上一寂。
无人做声,大狼狗迟疑地撑起前肢,望向台下自己的主人。
唐亦低下眼,颧骨轻颤,下颌线绷得凌厉,像能割伤人。
微卷的发垂遮了他眉眼情绪,只听他哑着嗓音又重复一遍:“我叫你回来。”
林青鸦恍惚了下。
有一两秒,望着台下西装革履清俊挺拔的青年,她突然想起和这个疯子的最后一次见面。那时他把她抵在练功房大片的落地镜前,汗湿了他微卷的黑发,贴在冷白额角,他面色潮红,薄唇翕张,声音低哑地覆在她耳边,那双乌黑深邃的眸子带着近病态的占有欲,紧紧噙着她的身影。
那双眼眸太黑、太湿,他仿佛要哭了,一遍一遍着了魔似的喊她青鸦,又红着眼尾去吻她鬓角,哑着声问:“你还想我怎么做,跪下来求你够不够……好不好?”
林青鸦忘了她如何答的。
但想来结果一样。
林青鸦垂眼,在心底轻轻叹了声。叠起的水袖缓缓抛了,她没有等他说到第三遍,转身往帷幕后的台下走。
站在她腿旁的大狼狗急了,喉咙里刚呜咽两声要跟上去——
“回、来!”
暴怒如雷的声音突然炸响,惊得台上剧团众人同时一哆嗦。
只有那道淡粉色刺绣戏服的背影,她连一秒的停顿都没有过,甚至不忘持着下台的步子身段,袅袅落了幕。
大狼狗最后不舍地望去一眼,夹着尾巴灰溜溜下了台,回到唐亦身边。
它站住,仰头拿黑溜溜的狗眼瞅了男人一会儿,过去在唐亦腿边蹭了蹭。
唐亦一顿,没表情地俯下身。
负责人站在几米远外不敢靠近,他都怕这疯子在疯头上能活活掐死那只惹他这样暴怒的狗。
但唐亦没有,他只是很轻很慢地,在狗脑袋上抚了一把,然后笑了。
“你都可怜我,是不是?”
“……”
说了一句只有狗听得到的话,自然没人回答。唐亦起身,再没看那台上一眼。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剧场后台。
等向华颂对林青鸦的关怀慰问一结束,白思思就立刻冲上前。
“刚才吓死我了角儿,他们再不放你下来,我就真的要报警了!”
“没事。”
“这哪还能叫没事?”白思思追着林青鸦跟进更衣室,急得声音都抖了,“那个唐亦真是个疯的,不对,简直脑子有问题,明明是他自己的狗管不好,干嘛把火都撒您身上——您真没伤着吓着?”
林青鸦解环扣的手指一停。
须臾后,她在镜前垂着眼,声音轻和:“有些人生来坎坷,一路走来已经不易,如果不是野狗似的性子,未必活得过……”
话音中途消止了。
白思思听得云里雾里。
林青鸦断了话,那就是怎么也不可能再继续说的。
白思思也没指望,惊魂甫定地帮林青鸦解盘扣:“唐亦可是唐家的太子爷,含着金汤匙长大的,怎么有人敢叫他不好过?依我看,多半是他从小被人惯坏了,所以才惯出这么个疯——”
“思思。”
还是浅淡温和的声线,不过白思思已经觉出语气里的差异,立刻住了嘴。
可惜晚了。
“我们说好的?”
林青鸦解了褙子长裙,放进白思思手里。
白思思的手被压得一沉,脑袋也低下去了,声音丧气:“背后不可论人非。”
“嗯。”
“对不起角儿,我错了。”
“那要怎么做?”
“唔,知错就改行不行?”白思思偷偷抬眼窥上去。
林青鸦淡着笑,却摇头:“不能总宽纵你。”
白思思顿时苦下脸:“知道了,那我背个短点的成不成?”
“好,”林青鸦换上来时外套,走到帘边,才在白思思期盼目光下淡淡一笑,“《长生殿》的全套戏本,一个月。”
白思思:“?”
林青鸦挑帘而出,身后追来一声惨嚎:“角儿!《长生殿》那可有五十多出呢!一年我也背不完啊!!”
“……”
剧团里这会儿正人心惶惶。
唐亦戏都没听就暴怒离场,接下来成汤集团的态度显然不容乐观。老实些的在忧愁剧团未来路途,心思活的则早就开始盘算自己的下家了。
林青鸦去了团长办公室。
向华颂同样愁容满面,见林青鸦来才勉强打起些精神:“今天真是辛苦你了青鸦,本来都不该劳你出面,结果还遇上了这种事,唉。”
“向叔见外了。”
林青鸦不喜欢多言和客套,随向华颂坐到沙发上后,她从随身拎来的纸袋里拿出几份文件资料。
向华颂茫然接过:“这是?”
“我请朋友调查了适合剧团新址的用地,这些是几处的基本资料,带来请您过目一遍。”
向华颂翻看文件,又惊喜又忧虑:“地方都是好地方,但团里这段时间的资金,恐怕连第一年的租费都……”
“起始资金这方面,我来解决。”
向华颂一愣,回过神立刻摇头:“这怎么行!你愿意来我们这个小剧团里已经是委屈了,怎么还能让你出钱?”
“向叔,”林青鸦声线轻和,“我只是帮剧团度过眼下难关,这部分资金可以算作借款,将来剧团发展些,再还我就好。”
“可……”
一番言语后,林青鸦终于说服了向华颂。
“不过,选址、合同敲定和剧团新址装潢还需要时间,初步估计是三到六个月。”
向华颂应下:“我和成汤集团那边尽量争取——你已经为团里做了这么多事情,我这做团长的更不能再自怨自艾、固步不前了!”
“嗯,那这件事交给团里。我就不打扰您了。”
林青鸦从沙发上起身,在向华颂的陪同下出了办公室。
有了未来剧团新址的保障,向华颂看起来底气足了不少:“等成汤集团有了明确进展,我第一时间给你——”
向华颂顿了下,疑问:“青鸦,你还没有用手机的习惯是吧?”
“您可以邮件……”林青鸦停住,淡淡一笑,“按来之前的方式,您联系思思就好。”
“行,那这么定了。你这就直接回去吗?”
“我去练功房,看看团里的孩子。”
“好好……”
对安生几个孩子逐一做过指导后,林青鸦才从剧团里出来,此时外边天已经黑了。